第23章 贰·十裡香闻
京城有两大酒楼,吟风楼与十裡香。后者无论规模档次還是生意,都比前者略胜一筹。但近日,前者却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赶超了后者,风头一时无两。原因无他,解东风的婚宴要在吟风楼举办,而届时不仅朝中高官权贵,据說帝后都会出席。
“唉……”
跑堂趴在桌上,长吁短叹。
掌柜的见到,敲了敲他的脑袋,“還偷懒!”
跑堂捂着头夸张地叫道:“掌柜的,是我想偷懒么?实在是店裡连苍蝇都不来了!我看啊,吟风楼对面那個面摊子生意都比我們好上几倍!”
掌柜皱眉,显然也是想到近日生意惨淡之事,虽然知道婚宴一事過后客人便会回流,偏偏大少爷早不来晚不来這时候从江南来京城巡铺子,正好住在店裡,撞上這局面着实让他有些烦躁,“不知這解大人怎么想的,平日裡他也沒少喝我們的酒,怎么把婚宴交给吟风楼办去了呢。”
跑堂一下子来了精神,坐直起来道:“這個我知道我知道!”
“我有個朋友在吟风楼厨房做事,他跟我說,解大人他现在也算他们小半個老板了。”跑堂的凑到掌柜身边,神神秘秘地咬耳朵,“說是解大人這次办婚宴非但分文未出,還白占了半成的吟风楼。”
掌柜的咋舌,這吟风楼居然下這样的血本,解东风這個抢钱鬼投胎的不咬钩吞饵才怪。
“我不饿也不渴可不可以不进去?”
“不可以。”
“可我想逛其他地方……”
“嗯?”
“……那我們只进去一下下好不好?”
门口传来一男一女的争执声,跑堂与掌柜俱是双眼一亮,未等掌柜示意,跑堂已然蹿到来人跟前,殷勤笑着拉人进来:“客官裡边請,裡边請!”
咦?
跑堂的還未碰到那少年的衣袖就感到手上一痛,被弹开了。
正困惑间,察觉到一道令人发毛的视线一直在打量他,抬起头,却看见随行的那個少女盯着他笑得惊奇又有趣,她开口道:“你就是传說中的店小二?”
哎?他什么时候成了传說了?
還沒等他回答,只见那個少年一脸不耐地拖起少女的手往裡走,“跟不相干的人說那么多做什么。”
少女又回头冲他笑了下,他不知为何,脸热了起来。
“别让我后悔带你出来。”少年,也就是微服的凤皇凉凉地提醒。
“诶?什么?”清鸣收回打量跑堂掌柜的视线,一脸迷茫地问。
凤皇突然靠近她,近得几乎要蹭到鼻子,直盯着她的眼睛說:“管好你的眼睛,别给我到处招蜂引蝶。”
清鸣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手忙脚乱地推开他的脸,低头嘟囔了一句:“都看你十三年了,還不许看别人。”
语气埋怨中却夹杂着一丝甜蜜。
可惜凤皇不是情场老手,琢磨不出這句话的余味,直觉是老婆喜新厌旧要造反了,决定要借這次机会好好振振夫纲。
“小拙,你知道什么叫三从四德嗎?”
“不知道。”
清鸣回答得相当干脆。她的确不知道,她连诗词都看不进去了,更何况這种听起来就枯燥乏味的东西?
凤皇不气馁,再接再厉。
“那你总知道红杏出墙是要浸猪笼的吧?”
“這個我知道!”
凤皇松了一口气,正要接着循循善诱,却听她继续說道:“□□出轨要浸猪笼,人夫出轨要去势。凤皇,去势是什么?”
凤皇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言情小說误人!对上她求知的眼神,无奈道:“就是做太监。”
清鸣倏地瞪大双眼,奇道:“原来宫裡的太监都是這样来的?喜公公就算了,召南那么小的孩子,居然也出轨過?”
凤皇噎住,打心眼裡想抓住她肩膀狂摇:小拙你醒醒!你能有一次抓住重点么!
最后還是沉住气,他闭了闭眼,决定将错就错,這么好的机会不骗白不骗。
“是啊你看,人不可貌相,外面的坏人太多了,什么人都有可能出轨背叛你,像我這样一叶障目,咳不对,从一而终的人简直是绝无仅有——”
话未說完便被打断,“不是呀,圣手南无药对九姑娘也是从一而终的。”
“他有私生子好不好!你忘了他跟名妓有一腿么!”
振夫纲之路屡屡受阻的某人濒临抓狂边缘。
“最新一期的报道裡惊鸿剑客子玉少年已经认祖归宗了,证实圣手与名妓无奸/情。”清鸣顿了下,斜眼睨他,“你的信息都不更新的咩?”
凤皇自暴自弃地埋头吃东西,看都不想看她了,用膝盖都能想出她现在的表情。
可惜某人毫无自觉,继续滔滔不绝:“话說回来,凤皇,我想去逍遥茶社玩,還想去‘欢喜天’,還想逛街看杂耍,還想参观青楼……凤皇你吃好了沒?我們什么时候走?不然现在就走吧,吃不完就打包——”
“等等,你說青楼?”凤皇猛的抬头,“你一個姑娘家上青楼要做什么?别傻了,又不是穿越女。”
那個什么清风君的小說裡写過皇朝的人穿越去了前朝,又是逛青楼又是唱歌跳舞的還剽窃皇朝文人的诗词冒充不世才女,荒谬之极。
清鸣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凤皇,有哪本清风君言情小說是你沒看過的么?”
凤皇正色,“身为一国之君,不仅要关注经济民生,還要时刻留意国家文化产业的发展方向。”
“大少爷,你怎么出来了?想吃什么小的端上去就好了。”
跑堂的口中的大少爷看到靠窗坐着的凤皇,微微一笑,阻止了跑堂小二,然后走過去叫了一声:“冕之。”
清鸣惊得抬起头。冕之是凤皇生辰时给自己信口占的表字,从不用,也用不着,她還以为只有她知道。這人是谁?
“坐吧。”凤皇见到他,也露出笑意,对清鸣介绍,“這位是李成蹊,十裡香的老板,天下首富江南李家的少主。”见她還是一脸茫然,又道:“保住你一身肌肤的那些伤药就是他家的。”
清鸣這才回過神来,对李成蹊点了点头,致谢:“多亏了李公子。”
李成蹊谦和地回礼道:“在下不敢居功,追究起来,那些药该算是南先生的。”
清鸣摇头,“既是李公子从圣手那儿买来的,就更该谢了。”
凤皇嗤了一声,撇嘴道:“你不用为他操心,那是南无药打马吊输给他的。”
世人只知道南无药因为九姑娘的关系开始涉世,与三大公子成了好友,却不知跟三大公子成了好友的只有九姑娘,圣手跟他们只是马吊搭子而已。
李成蹊似乎并不在意第一公子的形象被破坏,仍是笑意温温。
清鸣突然发现他的笑容与凤皇很像。不同的是,凤皇的温文是装出来的,本质是恶劣又可爱的,而這位成蹊公子的笑意却给人由内而外真诚温暖的感觉。比如同一句话,“太阳是方的”,若是由凤皇說出来,你会戒备地揣测他要借此挖苦整谁;若是由成蹊公子說来,你则会虔诚地向他讨教“太阳为何是方的”。
她又想起一個人。
同样是爱笑的人,帝师又不同,帝师的笑容是倜傥的。他若說太阳是方的,你会毫不犹豫地附和,因为那时你的眼中只有他的风姿再无其他了。
在清鸣发呆胡思乱想之际,凤皇与李成蹊也沒闲着。
“西临那边情况如何?”
李成蹊苦笑,“皇朝商人在那边可說是寸步难行。即使他们的木材药材再多如牛毛,加了各种税赋之后卖给皇朝商人的价也是卖给当地人的二十倍不止,同理我們的织品粮食等经過重重关卡,也不得不提价,根本达不到互通有无的双赢。我在西临的商人朋友同样对此抱怨不止。”
凤皇轻叩桌面,胸有成竹道:“成蹊,半個月之内,西临会对皇朝开放通商的。”
李成蹊双眼微亮,只听凤皇从容不迫接着說:“西临的流月公主现在在江南,十一跟着她,你很应该尽尽地主之谊的。”
“冕之的意思是?”
“流月公主是個很有主见的女人,在政事上的敏感度比她那些皇兄们還胜出几分,加之极受西临王的宠爱,西临国内有传言西临王要传位于她也未可知。所以她那些皇兄寻了這個机会想把她嫁到异国去,她的仪仗刚走西临王就舍不得了,急急又派人去追,谁知追到的时候发现公主与皇朝派去迎驾的侍卫长双双失踪。”
“侍卫长就是十一?他传信回来的?”
凤皇摇摇头,兴味地笑了,“是流月公主截了十一的信鸽,给我发了個通知,說十一她要走了。”
李成蹊张了张口,還是叹了口气,“我知道怎么做了。”
见他欲言又止,凤皇挑眉,“凤家与李家朱家世代交好,皋兰那不男不女的家伙性子古怪年纪最大,我以为這一代我們的交情该是最深的,還有什么话是你不能对我直說的么?”
李成蹊看了他一眼,直言道:“沒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有人对我說過的话。”
“哦?”
“民间有卖女求荣,朝中有‘影卫外交’,陛下热衷于贩卖影卫。”
凤皇闻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這說法不错,不如干脆把影阁改为丽春院,公冶白当花魁,百多位影卫明码实价让各国公主或女首领们挑?”
李成蹊终于哈哈大笑出声:“那我想你们家那些可爱的影卫们会自刎以卫贞操!”
清鸣被一阵笑声拉回现实,看见的就是一大一小两個男人笑得无比畅怀。
突然不知为何,心裡莫名有些发堵。
這种心口压了块海绵的感觉直到他们离开十裡香也沒有消失,反而吸收越来越多的情绪压得更沉了。
凤皇拉着她的手,问她要去哪裡,她沒有回答,只是下意识說出脑中想问的:“李公子是你的朋友?”
凤皇微愣,似乎沒想到她会关心他的交友之事,心裡有些开心,于是难得兴致勃勃地說起凤氏皇朝开国的故事。凤、李、朱三位先祖是结义兄弟,又都是武林中百姓间声望极高的侠士,后来揭竿而起一呼百应推翻了腐朽的前朝。最终凤氏做了皇帝,朱氏留在京城辅佐,而李氏重回江湖,在江南鱼米之乡掌管天下粮库的同时又凭几代人的努力登上武林第一世家的宝座。三家世代友好,表面为君臣,实则亲如兄弟。
清鸣听完脸色有些难看,咬唇笑了笑,“原来凤皇也有朋友……是了,人人都是有朋友的。”
太小声,凤皇沒听清,“什么?”
清鸣突然抱住他的手,侧着脸掩饰表情,指着前方大声道:“凤皇,那就是逍遥茶社么?我們进去看看吧!”
被投怀送抱的喜悦令他错過了对她反常表现的探究,彼时的他還不知道這一個错過会给他们二人带来怎样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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