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八年前的夏天，潮溼炙熱。
南城一中迎來了新一批的學生入學，陸遙是其中一個，開學前夕，她在空蕩的家裏獨自收拾着行李，把需要用的東西都放了進去。
偌大的別墅，卻只有一個小姑娘的身影，冷清寂靜，偶爾還會讓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陸遙沒有帶太多東西，只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她並不想拿太多，自己一個人不方便，怕麻煩，也覺得很多東西都沒有必要。
開學就是軍訓，炎炎烈日之下，別的姑娘都在全身各處塗了防曬霜，只有陸遙什麼都沒用，沒過幾天她就被曬傷，脫了皮，某天站完軍姿，其他女生在旁邊補防曬。
陸遙卻只是坐在角落，也不跟誰說話。
最後是教官發現她的不對勁，原本皮膚白淨的小姑娘卻被曬得發紅，靠近的時候感覺她的皮膚表面都有燙意。
“曬傷了？”教官過來關心道。
“什麼？”陸遙擡頭，“我不知道。”
“都在脫皮了，算了，接下來你先別訓練了，去醫務室看看吧，這樣下去不行。”
主席臺上吹了哨，訓練又要開始，教官站起來，皺着眉四處張望，說：“我找個人陪你過去。”
他看了一圈，最後在主席臺下的陰涼處逮到個人。
慵懶的少年躺在那節階梯上，臉上蓋着帽子，也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原因沒有參與訓練，他被教官喊起來，陸遙隔得很遠，只是餘光掃了他一眼。
男生冷白的皮膚晃眼，清瘦的身形，就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
教官跟他說了幾句，男生這才朝她小跑過來，站在她面前，他手上拿着帽子，忽然伸手，用那頂帽子幫她擋住了身後炙烤的陽光，陸遙就這麼得到了一點點的陰涼。
“教官說你曬傷了，我帶你去醫務室。”
“嗯。”
路上，陸遙本來沒有說話，旁邊的男生話卻很多。
“我叫顧相。”他說，“看到你被曬得很慘的樣子啊，怎麼，沒塗防曬嗎？”
“什麼？”
“你不會不知道要塗防曬霜吧。”
陸遙抿了脣，沒說話。
顧相似乎有些無奈，他問：“這麼大的太陽，沒人教過你要注意防曬嗎？不然是皮膚是會承受不住的。”
“你爸媽都沒跟你說過嗎？你來軍訓之前連這些基礎準備都沒做？”
他說着，陸遙的腳步卻停頓下來，她的聲音很輕，讓人聽不出是什麼語氣，她問顧相。
“原來這些事情是爸爸媽媽會教的嗎？”陸遙的眼神沒有情緒，是空洞的，“是這樣啊。”
語氣裏，明顯是真的第一次知道這些事。
“我不知道。”陸遙說，“因爲我好像沒有爸爸媽媽。”
她看到眼前的少年神色微動，好看的眉毛蹙起，陸遙垂了下眸，又補了一句。
“也不是沒有爸爸媽媽。”
陸遙繼續往前走，背脊依舊是挺直的，說話的時候從來沒有任何波動的樣子讓人覺得她好像是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只是他們沒跟我講過。”
陸遙繼續往前走，她認得去醫務室的路，也不知道爲什麼教官要別人來陪她一起過去，她只是覺得懶得拒絕，不想說更多的話，所以就答應了跟他一起過來。
顧相似乎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最後才快步追上來。
“啊這樣，如果以前沒有人跟你說過這些，那我們交個朋友吧。”
“以後我來告訴你。”
陸遙低低應着，“嗯。”
她不喜歡去依賴別人，也不喜歡去相信別人，陸遙沒有拒絕但也沒有在意過。
只是很後來，她封閉的那顆心漸漸打開的時候。
顧相也不要她了。
晚上十一點半，陸遙終於到家，開門的時候一陣涼意，屋子太大，只有她一個人住，每次到了夜裏就格外冷。
陸遙直接上了樓，她剛剛卸完妝，還在用洗面奶清洗的時候，突然來了個電話，她匆忙地洗完，側頭去看。
是艾琳打來的。
陸遙大概能猜到是什麼事，說到底不過也就是她跟聞池之間的事情。
艾琳是陸遙的大學室友，兩個人關係很好，艾琳跟聞池也是朋友，雖然之前不算特別熟，但後來陸遙跟聞池在一起，艾琳作爲兩個人的共同好友，也只能兩頭當和事佬。情侶吵架的時候最痛苦的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而是兩個人的共同好友。
陸遙擦乾手，接起電話往房間裏走。
“這麼晚了還打電話來嗎？”陸遙說。
“哎，誰叫我受人委託呢，你跟聞池怎麼回事啊？今天發生了什麼，看聞池那樣子很生氣啊。”
“我也很生氣。”
她當然是不願意生氣的，生活上已經有那麼多麻煩的事情，再花精力生氣的話就會很累。
“好啦，所以你們倆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陸遙想起自己跟聞池在酒吧門口的對話。
她說只是曾經喜歡過顧相，現在兩個人最多也就是見面會打招呼的朋友而已，但聞池實在是很在意顧相的存在。
“你今晚聚會也是跟他對嗎？”
陸遙一開始沒跟聞池說是誰，因爲怕他會生氣，聞池對顧相的名字很敏感，一點即燃。
“不解釋了嗎？”聞池無聲地笑，語氣有些嘲諷，“我就知道，如果顧相回來了，我對你來說就什麼都不是。”
“聞池，如果你真的要這麼覺得的話，顧相一回來我就會跟你分手。”
兩個人爭執不下，聞池最後問她：“陸遙，你真的在意我嗎？”
陸遙感到莫名，說：“你爲什麼覺得我沒有在意？”
“你看我，因爲在意你，所以會介意顧相的存在，所以你們倆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會生氣。”聞池說，“我剛纔跟戚月蔓過去，你沒有給我發信息，沒有打電話，更沒有來找我。”
“我跟你說的時候，你也只是輕飄飄地回了一個嗯。”
“所以你是沒有在意我吧。”
兩個人的談話也沒有結果，最後不歡而散，但聞池還是把陸遙送回了家，下車之前，他說他們或許需要冷靜一下。
簡單來說，就是陷入了冷戰。
陸遙把那些話毫無保留，一字不差地告訴了艾琳，她問：“是我做錯了嗎？”
艾琳沉思了好一會兒，認真地跟她分析。
“你沒做錯什麼，我很瞭解這就是你的性格。”
陸遙跟其他女生不一樣，她總是能不問就不問，能不說的話就不說，就像她感受到戚月蔓不喜歡自己的時候也是一言不發，當做不知道的樣子。
若不是戚月蔓最後的挑釁惹火了她，陸遙覺得自己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別的女生會在意，或許都會問自己男朋友爲什麼，甚至會有些不饒人，但是她完全不會。
“但這件事，聞池也沒有什麼錯。”艾琳嘆氣，“他最大的錯，也就是沒意識到自己身邊有個綠茶，而且沒說什麼，也有可能是顧相的事情影響了他。”
聞池從聽到顧相名字的那一刻起就開始賭氣了。
“聞池太在意你了，也太在意顧相了。”
“誰都沒錯怎麼可能會吵架。”陸遙躺上牀，被窩裏是冰涼的，她下意識地蜷縮了起來，“沒關係，要是我做錯了什麼，你可以直接跟我說。”
“我不玻璃心的。”
艾琳又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才說：“遙遙…這件事，你確實表現得太不在意他了。”
“既然一開始就看出那個女的對聞池有心思，你就不應該放任她這樣胡作非爲，最後提到顧相才爆發，聞池只會覺得你的所有情緒都是被顧相調動的，而不是因爲他。”
“前面剛發生了這樣的事，後面聞池又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你竟然也沒有什麼反應。”
陸遙又回憶了一下。
她當時好像是覺得，既然自己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明白了，那戚月蔓和聞池都應該知道情況，如果聞池跟她沒有什麼的話自然就沒什麼了，要是有什麼，那她也認栽。
就算自己在一個人.渣身上栽了跟頭。
“嗯，我知道了。”陸遙說，“我會好好想想，也會再冷靜一下。”
正在氣頭上，會做出來的事情是無法理解的，冷靜期是聞池提出來的，所以陸遙也打算給他時間冷靜。
等兩個人都想明白的時候再認真談談。
陸遙跟艾琳打完電話就打算睡了，她輾轉了很久都沒有睡着，心裏一直有事情堵着。
凌晨兩點，她翻身下了牀，打開浴缸的水龍頭。
陸遙站在鏡子前，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項鍊沒有取下來，因爲這麼多年一直戴着，她習慣買了什麼就一直戴着，對人和對物品都是，不喜歡新的，不喜歡去適應。
但她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今晚顧相挑起那根項鍊的樣子，她一陣忽然噁心感，把那根帶了許多年的項鍊取下來，扔進了垃圾桶。
跟艾琳打完電話陸遙就一直在想，所以纔沒能睡着，愛一個人到底是要怎麼樣表達，怎麼去做？
她是真的不會愛人嗎？她不是不想，只是這麼多年一直學不會。
或許，她曾經會過，但是現在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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