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下山尋仇
幸虧老許留下的布袋子裏頭,除了一本畫有歪扭小人的槍譜之外,有瓶三無產品的金瘡膏藥,抹完之後渾身涼絲絲,靠在草地裏睡上一覺就生肌愈膚,幾日下來,也只剩四分之一了。
他不捨得再用,研究起老許留下的第三樣也是最後一樣物件來,幾番嘗試,驚覺這竟是一張麪皮,沾水打溼之後粘在臉上,半刻鐘後溪水倒影就映出另外一張青年面龐,客觀來說相貌比之原來要好上不少,只是趙徹一廂情願摩挲臉皮覺得遠不及自己真容。
這大概是老許早年用來行走江湖的生根麪皮,如今他人老珠黃,不再好意思冒充年輕人,索性贈與自己。
他盤膝打坐一番,時至午時,才吸取一縷大日陽輝。
他瞧見周身布衣,在這幾日熬煉下,一副襤褸乞兒模樣。
雙手抱在後腦勺躺在溪邊想了一會兒,聽着叮噹流水聲,決定下山去南溫晃盪一圈,換身衣裳,去蟶子樓酒館“看望看望”錢大掌櫃,拿回柴房木牀底下藏着的,老賬房的遺物。
趙徹回頭看一眼那棵樹幹深凹的喬木,順着溪澗流向,找到來時的崎嶇山路,
緩步下到山腰老賬房墳塋處,跪下來磕了兩個頭,用手抹去墓碑上的灰塵,轉身下山。
南溫蟶子樓,臨近漕運碼頭,每日都有蒼茫海域撈起的新鮮海貨運到,本是一府主城內數得着的上等酒樓,哪怕近幾年來江河日下,菜色也做得敷衍,到了飯點卻也總有幾桌閒客。
這一天,南溫新晉一流幫派的厲劍門七八位入門幫衆,似乎是慶賀某場火拼械鬥取勝,在蟶子樓點了桌八珍四鮮。
爲首的八字鬍刀客,看着總有四十出頭,眉間好像有些揮之不去的憂愁,瞅着幾位屬下拼酒划拳,熱鬧非凡,自己也不動筷,只是間或抿一口小酒。
上秤抵過半頭豬的錢掌櫃忙得不可開交,親自給幾位持刀佩劍的豪俠大爺添酒端菜,倒也不是他生性好客,
實在是這幾位好漢言語兇惡,他甚至於被半請半逼着擼袖子下廚炒了盤小菜,因此也怠慢了角落一桌獨自飲酒的青年。
這正是下得山來的趙徹,還未來得及換身衣裳。
他饒有興趣仰靠在黃木椅上,手中一杯梨花釀,注視着穿綾羅錦衣的錢掌櫃東奔西竄,口中嚷嚷道:“掌櫃的,再添壺酒來!”
姓錢的順着聲音擡頭一看,是個衣裳破落的遊俠兒,背一杆也許路邊撿來的桃木槍,臉色一沉,什麼人都欺負到老子頭上了,
正要呵斥問他能否拿得出銀錢來,就被槍頭頂在腦袋上,頓時出了一額頭冷汗,只見那青年笑眯眯道:“拿酒來,否則我槍下死人可不少。”
錢掌櫃還是識時務,連忙小雞啄米般點頭,低着腦袋陪笑又去給這青年遊俠兒拿酒,後者倒也沒有過多難爲,末了還對其微微一笑。
厲劍門酒桌那邊,幾個年輕幫衆也看出來了,姓金的小頭目今日鬱鬱寡歡,交頭接耳一頓打聽後才知道,這位劍法出彩的金老大看上的一位姑娘跟個窮書生跑了。
一羣孝順幫衆登時替他大爲光火,罵罵咧咧着那挨千刀的狗書生與那騷小娘們,給自個兒老大戴了頂綠得出油的大帽子,一人砸了份碗碟以泄怒氣,可憐一大清早起來的錢老掌櫃,連聲叫苦上來阻攔,話說重了些,肚子上又捱了兩腳,哎呀呀摔在地上。
趙徹在一旁看得樂呵,也沒覺得可憐,幾月前錢掌櫃往死折騰自己,三更半夜往柴房潑冷水,使喚自己起牀打水擦拭客棧地板,
例錢幾乎一分不剩總要找茬扣完。總有不相干者勸人放下仇怨,可誰又真能做到設身處地感同身受?趙徹自認並非聖人,甚至還算得個真小人。
聽到動靜從後廚跑來的掌櫃獨女錢越,提着裙襬急匆匆跨過門檻,扶起父親,氣得眼花打轉,想要罵上幾句趕走這些傢伙,舌頭卻不聽使喚,身子下意識怕得哆嗦,這些可不是如趙七那樣能隨意揉捏的廢物,
厲劍門的行事作風,南溫誰人不知?倚在桌邊的任何一把刀劍,必定都曾插入過活人的喉管。
一衆人裏總有善於察言觀色的,發覺金老大眼神一動不動停在這女孩身上,有個疤臉年輕人,正是幾天前在酒樓踹過趙徹一腳的那個,霎時明白該怎麼做了,上前一把抓住錢越胳膊,推在故作斯文的金老大身前,
後者也就順水推舟將其攬住,八字鬍一動一顫微笑道:“小妮兒,瞪我作甚,來來來,哥哥我今個兒心頭不爽利,你陪我喫幾杯酒,待會兒我帶你出去置辦身好衣裳。”
錢掌櫃心驚膽顫,上來又是作揖又是抱拳,顫聲道:“幾位好漢,小老兒開罪了你們,直管教訓老漢就是哇,且放過我女兒吧,這桌……這桌酒菜,全當做小老兒的請厲劍門諸位了。”
金老大嘿聲嗤笑,那光頭青年立刻站起,罵聲中給了錢掌櫃的一個巴掌:“老東西,你倒是好大的口氣,我們厲劍門喫些酒水,須得你來請?還有,前些日子另一批兄弟來收“護費”,你從中阻撓,我看你是存心作踐我們,今日就敢看不起我們錦木堂,明日豈不是就該輕視我們幫主了?要求饒倒也好說,讓你閨女自己在牀榻上跟我們金老大說!”
在此條平樂街上,開店迎客都須給厲劍門抽潤一筆護費例錢,大抵是賬簿流水的二十分之一。愛財如命的錢掌櫃,再三拖延,惹惱了錦木堂,因此纔有今日的鴻門宴。
頓時,客棧裏哭喊聲、哀求聲、叫罵聲響成一片,趙徹聽得心煩,用手堵住耳朵,不知是否酒勁上頭,暈暈乎乎就要起身出門透透風。
走頭無路、哭哭啼啼的錢掌櫃,把心一橫,撲上前去抱住這位似乎槍法凌厲的外鄉遊俠兒大腿,哀聲道:“大俠,救我女兒清白啊,櫃子裏的銀錢,都歸你啊………”
趙徹嚇得差點蹦起來,踢踢腿也沒能甩開二百來斤的錢掌櫃。
“我去,我路過的啊錢掌櫃,何況你我二人還有仇哇,求救咋還能求到我頭上來?趙徹心底暗罵,
嘴上連連嘆氣,說着前輩我愛莫能助,愛莫能助啊。
不想管這檔子閒事的趙徹拔腿就要開溜,想着待會兒再繞到後院柴房。
厲劍門酒桌那邊笑聲大作,只見光頭青年提刀插在八仙桌上,放聲道:“老東西,還想指望那小雜種替你出頭?他若有這個本事,也不會見了爺爺就抱頭鼠竄了,哈哈哈。”
背朝大堂的趙徹步子頓了一頓,卡在門檻,腦袋擰轉過來,那疤臉見狀眼神一凝,拔起刀來
蓄勢待發,錢掌櫃的也屏住呼吸,只見那背槍小子,緩緩露出個誠摯笑容,道:“你們幾個,喫好喝好哈。”繼而轉身走出掛有蟶子樓匾額的客棧。
一屁股坐倒的錢掌櫃,只聽見客棧裏又起大笑,被攬在懷裏動彈不得的錢越,面如死灰,再不敢出聲。
八字鬍鬚的金老大並未在意這件小插曲,扭扭脖子,貼在面容白潤的錢越臉頰上,就要觸碰那櫻桃小嘴。
臨街窗棱一剎碎裂,風嘯聲蓋過推杯換盞聲,一杆黑木槍穿過窗棱、酒杯、還有一位仍握着酒杯的年輕人右肩,插在另一面的瓦牆上。
厲劍門幫衆瞪大眼珠,眼睜睜看着疤臉青年吐血不止,顯然臟腑受損,末了沒能說出一句話,只順着那驚怒至極的眼神方向,看到窗柩裏一張真摯笑臉,似乎在說着,你們好哇,我來殺你們了。
年輕人滾身跳進大堂,踩爛臨近一張木桌,飛身躍起後雙臂掛在槍桿上,提腳踢歪射來的三柄金錢鏢,老猿蕩樹般前後擺動幾下,接連躲過跳劈而來的一位刀客鋒刃,單腳蹬牆,借勢拔出槍桿,凌空飛出從上而下劈斬那刀客頭顱,被大馬刀擋住的趙徹落地提膝猛撞,轉變之快饒是慣於廝殺的長眉刀客也反應不及,被撞得身子略微離地,下巴再喫一記氣力驚人的勾拳。
趙徹手腕一抖,木槍如山蛟滾江,在空中震盪抽倒那暈厥刀客。
實話實說,老許留下的那本快要散架的帛紙槍譜,趙徹剛開始還滿懷憧憬當作是一本無字天書來看,愈到後面愈確定,十有八九就是老許用手指沾了墨汁畫了幾個小人糊弄他的,全是些點、卷、撲、纏之流的基礎槍法,他索性就當作本小人書平日看看,一來二去,倒也記得純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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