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礁石
,他不知道爲何這裏會有一處看似人造的洞穴,只覺得也許可以在此處休息一會兒,再遊往沒有野狼徘徊的另一岸。
他又下意識回頭,青銅門在幽幽磷光中顯得有些詭譎。
趙徹稍稍思忖,往回走了幾步,忽而駐足低頭,感受着手心那顆銅幣帶來的些許暖意。
這神祕至極的銅幣,昏聵腐朽而又來去匆匆的說書人,藏在風湖湖底的可怖洞穴,相隔千里的這些事物竟能聯繫在一起……
一切的一切,交織在一起,像是命運的絲線。
倘若他選擇去到那抱月寨子,也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事情,抑或是他在三百里行程中隨手花掉那枚銅幣,之後縱使墜入了湖中,也只能溺死此處,萬萬打不開這扇沉重至極的祕門。
就此掉頭,他真能甘心?
他想了又想,末了咬咬舌尖,扭頭向顫動的光源走去。
十步,百步,一百五十步……這條路漫長得像是沒有盡頭,終於,扶着巖壁前行的趙徹,穿過了一處狹窄的甬道,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片紅與綠的世界。
四面八方都是紫紅色的微型月亮,澄澈得像是透亮的鏡面,還有一輪被月亮包裹環繞的大日,懸掛當空,像心臟一樣微微跳動。
站在一輪“明月”上的趙徹,呆呆地擡頭,眼神凝滯在頭頂支離破碎的巖體,整個洞穴都被映照得猩紅一片。
可他不是在看血光浸透般的巖壁,而是在注視一位少年,
一位被木劍刺穿身軀釘在石座之上的少年,他那如雪如瀑的長髮倒披身後,面色灰暗,看起來像是受了很重的傷,睜開眼眸後對闖入的陌生人無聲笑笑,繼而習慣性病態咳嗽起來。
青灰色的石座高大而扭曲,有利劍堆積熔鑄成的長長石階,像是鐵荊棘的叢林。
少年饒有興致低垂着頭,忽而對茫然無措的趙徹伸出了手掌,
那是一隻慘白而瘦小的手,在輕微顫抖。
明明從未見過這人的趙徹突然覺得有些無名的難過,感覺自己的心臟被扼住,有些比先前溺在水裏更深的無力感把他整個人掩埋入土。
他鬼使神差遙遙隔空也把手伸了出去,跨越了歲月與空間的兩隻手掌就這樣輕輕擊掌。
恍然如夢幻泡影的地方,有一輪“月亮”碎開了,於是這裏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趙徹悵惘地拾階而上,踩着鐵的荊棘來到少年的身前,腳底已是血肉模糊,卻始終無法跨出最後一步去觸碰到他。
“你是誰?”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問,走到這裏卻又不想問了,只想知道他是誰,爲何會給自己一種熟悉而又陌生至極的感覺。
少年沒有回答,不知他是聽不懂還是說不了話,他只是艱緩異常地擡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個類似噤聲的動作,指了指那輪微微跳動的大日,彷彿那就是囚禁他的惡魔,抑或……受令羈押罪惡的聖靈?
趙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他想就這樣繼續站一會兒,腦海裏卻突然響起那個多年來如附骨之蛆纏繞他的聲音,那個自稱是他姐姐的女孩聲音帶着某種驚慌失措的意味,低吼道:“退後,離他遠一些!”
這句話之後,心湖裏就沒有任何聲音響起,彷彿她復爾睡去了。
趙徹深吸口氣,清醒了些,往後退了幾步。
他知道自己該相信她的話。
少年似乎很失望,於是滿臉疲憊繾綣地閉上了眼,似乎很快睡着,又忽而驚醒了。
這一刻,他眼眸中流動着灑金色的光輝,神色癲狂地放聲大笑,笑聲像是寰宇內最悲世陰鬱的瘋子,彷彿唾棄天下的一切衆生,也包括他自己。
洞穴似乎都被這悲憂悽鬱的笑聲震得搖晃,
簌簌地落下灰粉。
他一邊笑着,一邊緩緩昂首仰望巖壁,不,準確的說,他大概是想將眼神透過厚重的巖壁,穿過渾濁的湖水,去仰望那湛藍無垠、似乎毫無缺口的萬萬裏天穹。
他用手指輕敲着劍石座的邊緣,古奧的梵音與雨水混雜着交響,像是舊時代的擂鼓聲。
趙徹隨之心神激盪,眼前一暗,似乎又回到了某處地方,重逢了某些命中註定的人。
他沒有張嘴,趙徹心湖裏卻響起了悠遠而綿密的聲音:“
你,不該來這裏的。”
這果然是一個少年的嗓音,幾乎沒有雜質,只是些許滯澀,似乎不大適應與人交談。
朦朦朧朧間,趙徹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點點頭。
無盡歲月裏一直被禁錮着的少年張嘴咬在了自己的手指上,從那指尖似乎滲出了一滴鮮血,趙徹實則也不大確定這滴直奔自己而來的水珠到底是不是鮮血,因爲它好像是黑色的。
鮮血像蠟油一樣融入額頭之後,趙徹的眉心又出現了那抹一閃而逝的炙熱感,像是簇簇火焰纏繞交織。
但這回“錯”字符文沒有聽從他的意念隱匿,而是閃爍晶光地徐徐浮現。
似乎比之前更虛弱了,低垂眼簾的少年看到這一切,歪着腦袋勉強笑了笑,趙徹卻從他的眼眸裏看到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那是欣慰與悲傷的交織,像沉潭的水那樣緩緩流動。
“津羅剎那”在你的手上,很好,不會再好。”
“老朋友,千年以降,你是第二個來到此處的人,上一位,是個姓楚的劍客。他曾經讓我代爲保管一樣東西,如今期限到了,你幫我帶給他吧。”
“在找到他之前,切記,千萬不要再來到這裏。”
趙徹張了張嘴,滿腔的疑惑堵住了他的喉嚨,他直視少年那彷彿有蛟龍在內矯夭飛舞的深邃瞳孔,最後只是輕輕說了句好。
面對鐵與劍的荊棘座,趙徹不由自主張開手掌,一截漆黑殘破的鐵塊緩緩飄飛落在了他的掌心。
趙徹知道了,這應該就是要帶給那位楚姓劍客的東西。
“津羅剎那的神通遠不止此,老朋友,如果想要回憶起更多,去闕朔陀塔室吧,那裏會有你想知道的東西。”
百丈湖底深淵,血色礁石之內,這是受盡刑罰的少年對趙徹說的最後一句話。
還沒等徹底呆滯的趙徹去迴應,少年又閉上了眼,與此同時那輪沉淪此地千餘年的大日開始猛烈旋轉,像是在風中飄舞的花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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