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別離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暴動已經被平息了,但是戒嚴令還沒有取消,伊犁尚未從這次巨大的打擊中恢復過來,整個城市一片殘破。但是,只要給它一點時間,伊犁很快就能恢復元氣,這裏的人民,是不會被恐怖份子嚇倒的。伊犁市政府一大批官員受到牽連而被審查,市長被判有罪,撤職查辦,等待他的將是長達二十年的有期徒刑,也不知道他呆在鐵窗裏百無聊籟的時候,會不會反思一下自己的錯誤,良心會不會受到譴責。
中國政府首腦對這次腥風血雨的恐怖襲擊極爲震怒,雖然口頭上仍然是背書一般的嚴厲譴責,但是在暗地裏,針對境外恐怖組織的血腥報復已經拉開序幕,數支隱藏在黑暗中的影子部隊紛紛被激活,一場席捲全球的無情追殺隨即展開,誰也不知道這股憤怒的風暴要到何時才能停止。
這一切跟楊瑋無關。在一個月之後,他回到了南京,在全校師生有些異樣的目光中走進校園,把一份退學申請書遞交到校長手裏,然後將自己的東西搬出了學校。一個月的時候,足夠很多人知道他經歷過什麼了,學校沒有規勸,只是給了他一點鼓勵,要他創造條件繼續學習,過上兩年再回到學校,不要被打擊嚇倒,自己放棄了自己……楊瑋只是苦笑。重返校園只能是一個夢了,在住院的那段時間了,他幾乎每一個夜晚都會被血腥恐怖的噩夢驚醒,夜深人靜,呆在黑暗中的時候都快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了。查房的醫生護士有過幾次差點被他用輸液管勒死用注射器插死的可怕經歷後,都不敢再靠近他的病房,這下倒好,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深夜一身冷汗的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他偶爾也會照照鏡子,看到的是一張蒼白的消瘦的臉。這樣的狀態,叫他怎麼回到同齡人中間?
再見了,校園。
再見了,同學們。
再見了,我不怎麼明晰的大學夢。
把東西搬回家之後,楊瑋又踩着自行車,來到莫莉曾經居住的公寓。在暑假補課的那一個月裏,每天他都會踩着自行車來到樓下,兩三分鐘後,莫莉就會邁着輕快的步子下樓來,微微一笑之後跳上車,然後他一邊絞盡腦汁逗她樂一邊奮力的蹬車,在清脆的鈴聲和她的輕笑聲中直奔學校而去,那是多麼美好的回憶啊。而現在,他在下面站了兩三個小時,也不見她下來————她不在這裏了。
推開鏽得不成樣子的鐵門,踏着陰暗潮溼岌岌可危,隨時可能蹦出幾個聶小倩或者貞子的樓梯,慢慢的上樓,來到莫莉的房間門外。房門關着,沒有鎖,他慢慢推開門走進去。顯然有人來過,書本什麼的都被拿走了,倒是衣服被子以及洗漱用具還好好的在這裏,莫莉已經用不着這些東西,她有更好的了。
陽臺上那幾盆花雖然很長時間沒有人照料過,但是仍然生機勃發。它們就像莫莉本人一樣,儘管身處逆境,依然明豔秀雅,只要一點點的養份,就能開出最美麗的花。楊瑋拿起花灑接來水,給這些花兒每盆都澆上一點,他甚至可以聽到花兒貪婪地飲水時發出的滋滋聲。隨手摘掉幾片黃葉之後,他回到書桌前坐下。
已經蒙上了薄薄一層灰塵的桌面上放着一封信,收信人那一欄寫着他的名字。毫無疑問,是莫莉寫的,可能是出於節儉的習慣,她至今仍然更喜歡寫信,而不是花上幾塊錢上網發電子郵件或者聊qq。拆開信封,抽出信筏,一張照片滑了出來。照片上的莫莉坐在花叢中,沒有看鏡頭,恬靜的看着身邊一隻落在紫紅色花朵上的蝴蝶露出一絲甜美的微笑,這個微笑告訴楊瑋,她很好,不用擔心。她的字仍然跟她本人一樣的精緻,優雅:
小楊: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所以託去幫我拿行李的人帶去了這封信。按照這裏的保密制度,這是絕對不允許的,是蔣姨說情,上頭才破了一次例。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給你寫信了,畢竟我也得遵守這裏的規定。
請原諒我過了這麼久纔給你寫信,你還好嗎?腿上的傷痊癒了沒有?晚上還做噩夢嗎?你肯定也想問我同樣的問題,嗯,我很好,這裏的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們拿我當成他們的孫女,對我真的很好。這裏集中了這個世界上最具有智慧的一批精英,跟他們在一起,我覺得很充實,我說的東西他們都能理解,我跟他們有着無數共同的話題————說句實話,跟你還有同學們談起我喜歡的話題的時候,我總有一種對着一羣鸚鵡講奧數的感覺,現在你知道我爲什麼不喜歡說話了吧?不是我驕傲,而是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跟你們交流,你們說的我很難弄得懂,而我說的你們則是一點都聽不懂。總之,我很好,能走進這裏,是我一生中最值得高興的事情。
我們認識有一個多月了吧,跟你在一起很愉快喲!每一天都是在歡聲笑語中度過,這一個月裏的笑聲比我過去十六年的總和還要多。你是我生命中一縷最燦爛的陽光,驅散了漫漫前路的陰鬱和泥濘,謝謝你。我時常在想,如果沒有這一次的旅途,我們現在會是什麼樣子?你是否還會每天一大早就到樓下等我去上學,晚上啃着自己根本看不進去的書陪着我自習,直到深夜再送我回家,哪怕被老師誤會,警告,也只是撅着嘴脣吹口哨?如果能這樣度過未來的三年,那將是多麼愉快的事情。可惜,那枚炸彈將這一切都粉碎了。跟不幸遇難的同學們相比,我是幸運的,而你則是被傷得最重的一個,可能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從陰影中走出來。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你,在經歷了那一切之後,得花多長時間才能擺脫心魔?但是,楊瑋,你是那樣的樂觀和堅強,你不會被這一次打擊擊倒的,不是嗎?希望你早日振作起來,要知道,人不能一輩子都活在噩夢之中,爲了你的朋友,爲了你的親人,再苦再難你都要咬緊牙關挺過去,知道嗎?
我不能確定你是否知道我已經喜歡上你了,如果可以的話,十年之後我們會有機會見面的。等到再次重逢的時候,我也許還會跳上你的自行車,我希望那時候的你也像以前那樣,帶着陽光燦爛的笑容努力的蹬着自行車……
信寫到這裏就結束了,下面只有一個莉字,沒有日期。
楊瑋用顫抖的手將信小心的摺好裝回去,將照片貼在心口,聲音沙啞的低聲叫:“莫莉……”閉上眼睛,彷彿又回到了人聲嘈雜的學校門口,長髮飄飄的莫莉藍色的眼睛裏蘊着笑意,朝他招手……
回家後,楊瑋以空前的熱情投入到學習中去。學校是進不了了,家裏高薪給他騁請了家庭教師,在這些優秀的教師的指導下,他刻苦學習,不僅自學高中課程,還學習外語、心理學、軍事知識,取得的成績讓每一個家庭教師都爲之讚歎。那些輔導他的家庭教師一致認爲,如果他參加高考的話,全省前五名是十拿九穩的。
在高考前一個月,他動用關係轉到一所高校,參加了高考,經過一番艱難的拼搏,最終取得了全省第三名的好成績。他從巨大的打擊中挺了過來,國內任何一所名牌大學的大門都向他敞開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拿到畢業證之後,他沒有理會那一份份錄取通知書,而是到醫院體儉,然後和很多通過體儉的人一樣,穿上軍裝,坐上了運送新兵的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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