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昂貴的勝利
楊瑋朝擡着擔架向自己走來的醫務兵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需要救護，讓他們趕緊去其他傷得較重的人。但是當醫務兵按照他的指示去擡莫莉的時候，他又高度緊張起來，叫：“輕點，你們輕點！別看她身上沒有傷痕，其實她傷得比誰都重！”其實醫務兵的動作已經夠輕的了，不像是在擡人，反倒像是在搬運一件價值連城又脆弱易碎的瓷器，生怕力道稍大碰壞了她，但楊瑋仍然那麼緊張，真的讓人哭笑不得。
梅里西亞就看不得他緊張莫莉，臉一鼓就想發火，結果牽動了傷口，痛得一張臉皺了起來，噝噝的吸着涼氣叫：“該死的，明明我傷得最重好不好，你居然只顧着緊張她！”
楊瑋看了她一眼，說：“你傷得不重，還有力氣跟我吵架呢。”
“你————”梅里西亞這回連眉毛都豎了起來，要不是傷得不輕，她早就跳起來揍人了。該死的，明明大家都是女的，都是跟他從死人堆裏滾出來的，他憑什麼把所有的關心通通都給了這個藍眼睛的女孩，對她卻視而不見？
看到梅里西亞喫癟，陳娜眸中掠過一絲淺淺的笑意，正想說話，楊詠雯風風火火的衝上了飛機，兩名強撐着要自己走下飛機的俄羅斯特種兵被她一撥，一個往左滾一個往右滾，全成了滾地葫蘆。她面色蒼白得嚇人，帶着哭腔叫：“小瑋，小瑋在不在這裏？小瑋，小瑋！”語音悽顫，令人心酸，大家這才發現這位一向潑辣驕傲得不可理喻的女孩子還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楊瑋有氣無力的叫：“老姐，我在這呢！”
楊詠雯像頭雌豹一樣撲了過來，兩手抓住楊瑋的肩頭硬把他拎了起來，反反覆覆的打量着他的臉，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似的。直到最後，她終於確定這傢伙真的是自己的弟弟，才破涕爲笑，一拳砸在楊瑋胸口：“靠，你沒死啊？害得我白白提心吊膽了一場！”
楊瑋作吐血狀：“老姐你輕點，我傷得不輕哪，再挨你兩拳，估計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了。”
楊詠雯又給了他重重一拳：“那我多給你兩拳，把你打個半死，省得你一年到頭都在槍林彈雨裏闖來闖去，讓家裏人擔心得不得了！”
楊瑋臉都皺成了一團，叫苦不迭————他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個姐姐！還好，楊詠雯也只是說說算了，並沒有真正動手把他打個半死，而是小心的扶着他走下舷梯————毫無疑問，這一幕在梅里西亞看來格外的不是滋味。不過她也沒有辦法，她正被人送往醫療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憤憤的衝楊瑋揚了一下拳頭：你給我等着！那兇怒的表情，看得楊瑋頭皮一麻！
楊詠雯似笑非笑：“小子，看樣子，那個女孩子對你有意思哦！”
楊瑋作仆街狀：“她對我有意思？我的天啊，千萬不要，那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楊詠雯咭咭笑：“先別把話說絕了，緣份到了，你就算找堵城牆也擋不住，對吧，陳祕書？”
陳娜嗯了一聲，微笑：“說起來，楊中校跟那個女孩子還是挺般配的呢。”
楊瑋哼了一聲：“如果你知道她有些什麼特殊愛好你就不會這樣想了！”想到梅里西亞那喜歡解剖活人甚至有克隆人的特殊愛好，他就膽心生毛，無論如何也不敢碰她。
三個人走下飛機之後，楊瑋四下張望，見飛行甲板上只稀落落的停着十幾架戰機，不禁失聲叫：“只剩下這點戰機了嗎？”
楊詠雯黯然：“還能剩下這點就算不錯了。你不知道，俄羅斯的烏里揚諾夫號航母戰鬥羣和老美的麥克金山號航母戰鬥羣給打得一架戰機都不剩下了，能救回來的飛行員也沒有超過十位數······太慘了，這一仗打得太慘了！”她搖了搖頭，“在阿里卡戰役中，天軍便傷了元氣，這一仗下來別說元氣，連脊樑骨都被打斷了！”
楊瑋說：“可我們還是贏了！”
楊詠雯嗯了一聲：“是的，我們贏了，雖然贏得很僥倖······對了，你們到底用了什麼辦法，居然把連動能鐵棍都打不穿的能量防護罩給廢了？”
楊瑋有些驚愕：“你不知道？”
楊詠雯搖頭：“我們當時已經打瘋了，哪裏還顧得上其他？”
楊瑋想想也是，那兩架飛碟肯定採用了某些極先進的隱身技術，以殲-22的雷達都無法發現，而它們的攻擊又來得極快，從它們出現到穹界被撕開，前前後後不到二十秒，楊詠雯又心無旁騖，沒看到也算正常。他說：“其實······”
陳娜目光一閃，微笑着打斷：“中校，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將這一次以書面形式向國家彙報嗎？”
楊瑋這才意識到身邊還有這麼一名高級特工，而且在海上要塞看到的聽到的也確實不適合對外人說，他只能對楊詠雯歉然一笑。楊詠雯倒也理解，沒有勉強。
一架直升機慢慢降落在甲板上，張丹璇從直升機上跳了下來，她的臉色同樣蒼白得厲害，連嘴脣都是蒼白的。在空戰的最後階段，她被擊落，在大海里泡了好久才被發現，體溫下降得厲害，所以雖然裹着厚厚的電熱毯，她的身體還是抖得厲害，但是看到楊瑋，她就不管不顧的把毯子一扔，快步衝了過來，顫聲問：“他呢？他怎麼樣了？”一邊叫一邊四下張望，想要找到那個沉默而憨厚的身影。甲板上空蕩蕩的，哪裏有他的身影？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水樣明眸中一絲水光漾呀漾，幾乎奪眶而出。
楊瑋說：“放心吧，他還活着，只是受了重傷，送去急救了。”
張丹璇有些不相信：“真的？你沒騙我？”
楊瑋說：“我會拿我的戰友的生死來跟你開玩笑麼？”
張丹璇的身體一陣搖晃，彷彿經受不起這樣的衝擊了，她閉上眼睛，喃喃說：“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楊瑋撿起電熱毯交給楊詠雯讓她幫張丹璇披上，以免張丹璇着涼了。他望定張丹璇，認真的問：“教官，你知道他爲什麼會受那麼重的傷嗎？”
張丹璇茫然搖頭。
楊瑋一字字說：“他作戰英勇，而且幸運女神一直垂青於他，從登上海上要塞到撤退，他都沒有受傷。但是飛機起飛之後，他的揹包掉進了大海，他毫不猶豫的跳進了爆炸連連巨浪滔天的大海，原因是包裏有一封信，一封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的信！”
張丹璇的臉又白了幾分。
楊瑋拿出那封除了信封有點溼之外完好無損的信，遞給張丹璇，認真的說：“我敢肯定，再也沒有第二個男孩子願意爲了一封一個字都沒有的信豁出自己的性命，只因爲那封信是他深愛的女孩子交給他的！如果教官你對他無意，就請跟他說清楚，斷了他的念想；如果教官有一點點喜歡他，那，就對他好一點吧，拜託了！”
淚水奪眶而出，張丹璇用顫抖得厲害的手接過信，抽出信箋————果然，又是一片空白，一點墨跡都沒有。她怔怔的看着這封害得蕭龍剛險些丟了性命的信，眼淚一滴滴的落在信箋上，吸着鼻子，哽咽着說：“誰說我······我的信是一片空白的？是·····是他太笨了，讀了這麼久都讀不懂罷了·······”
楊瑋和楊詠雯不約而同的搖頭，女孩子的心思啊，真的怎麼猜都猜不透！
這時，廣播裏傳來一個電子合成音：“楊瑋中校，楊瑋中校，請到急救室來，請到急救室來！重複一次······”楊瑋面色微變，心中突然騰起一種不妙的預感，不顧自己渾身上傷，一陣風似的朝着急救室衝去。楊詠雯愕然：“什麼事啊，十萬火急的。”
陳娜神情變得沉重：“可有是莫工程師————正如中校所說，別看她身上沒有一點傷痕，其實她傷得最重。”
楊詠雯急吼吼的說：“那還愣着幹嘛？快去看看啊！”也不管人家答不答應，一手拉一個撒腿飛跑，這下子，張丹璇和陳娜想不去都不行了。
“醫生，她怎麼樣了？”
不出楊瑋所料，他被人徑直帶到了莫莉所在的急救室外面，隔着玻璃可以看到莫莉戴着氧氣面罩躺在維生艙裏，臉色白得可怕，他的心一下子揪得劇痛，小時候那一幕又在腦海中浮現：當時她在伊犁暴動中受了重傷，失血過多，險些性命不保！這段時間的接觸，他已經瞭解，莫莉很少生病或者受傷，但是一旦傷了病了都非同小可，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所以國家一直極力避免讓她遭遇任何危險。這次她受的可是重傷！他幾乎要絕望了，話是跟醫生說的，但是眼睛卻望着天花板，彷彿天花板可能會無聲裂開，露出一個名爲“上天”的法庭，只要能乞求到法官的垂憐，就可能會有奇蹟發生。
醫生面色難看，破口大罵：“你們就這樣子保護一位百年難遇的傑出科學家的啊？如果我是你們的上司，你們一個都跑不掉，通通都得拉出去槍斃！”
楊瑋連聲音都在顫抖：“她······她到底怎麼樣了？”
醫生一把扯掉口罩，瞪着楊瑋，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瘦瘦弱弱的身體發出雷鳴一般的吼聲：“我當她的私人醫生都有六七個年頭了，從來沒有她受過這麼重的傷！從來沒有！她的腦部受了重傷，從表面看上去一點傷痕都沒有，後果卻比一鐵錘砸在腦門上還要嚴重！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這意味着，這個比任何一臺電腦都要強大的腦子極有可能會停止活動，她會變成植物人，無知無覺無悲無喜的植物人！就算她能醒過來，也很有可能會變成一個廢人，這比殺了她還要殘忍！”
楊瑋後退兩步，露出驚駭欲絕的神色，就算一道霹靂落在他的腳邊，他也不會如此驚駭的。他的眼睛一下子失去了神采，目光渙散，呆呆的問：“你······你說什麼？”
醫生說：“她腦部受到重創，醒過來的機率不超過百分之三！你們都是國家的罪人啊，怎麼就不能保護好她，怎麼就讓她受這麼重的傷呢？”說到後面，這位兇惡的醫生眼角也泛起了淚光。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了莫莉七年，可以說是看着莫莉長大的，情同父女，莫莉傷得這麼重，他心裏更難受。
腳步聲響起，陳娜猛衝過來揪住醫生的衣領厲聲說：“這種事情可不能拿來開玩笑！她雖然受了傷，但是也只是吐了幾口血，並沒有······”
醫生說：“她受的傷不是外力導致的。腦電波，有人用超強的腦電波攻擊了她！原理就像給一臺彩電接入一條高壓電線，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彩電的外表完好無損，但是裏面的電子元件被燒得一塌糊塗！”
陳娜和楊瑋駭然對視，不約而同的想起，修羅王在人造脈衝星遭到超級電磁炮攔截的時候曾下令變軌，但是他的部下卻遲遲沒有執行他的命令，當時他們還大惑不解，現在看來，在那生死攸關的關頭，正是莫莉以極強的腦電波控制了修羅王部下的思維，命令他們拒絕執行修羅王的命令，這才使得攔截成功，讓全世界躲過了一場毀滅性的災難！吃了這麼大的虧，修羅王當然不會放過她，也以腦電波攻擊了她，幾乎奪走了她的生命！對，一定是這樣！當時形勢萬分危急，大家雖然覺得有點疑惑，但是都沒有往深處想，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在那短暫的幾十秒鐘裏發生了這麼多變故，想來都不寒而慄。
陳娜臉色越發的蒼白：“沒有辦法了嗎？醫生，你倒是說句話啊！只要還有一絲希望都不能放棄，國家願意爲了她付出任何代價的！”
醫生痛苦地搖頭：“我們的醫學還沒有達到這樣的水平，只能聽天由命了。”
彷彿又被人在心窩紮了一刀，楊瑋身體搖晃着，險些倒下，但他扶住牆壁，穩住了身體，望定陳娜，澀聲說：“你一直都對她很不放心，現在······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陳娜臉上掠過一絲髮自靈魂深處的愧疚，嘴脣翕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事實上，不管她說什麼都太晚了，楊瑋根本就聽不進去，他踉踉蹌蹌的衝向走廊盡頭，腳步聲沉重而凌亂，每一步都彷彿踩在所有人的心坎上。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長廊盡頭，一聲狂嗥滾雷般滾滾而來，只有在非洲大草原上見過受了重傷的雄獅的人才能想像得出這一聲嗥叫的悲愴、憤怒與絕望：“修羅王！！！”
烏雲四合，遮住了陽光，剛剛晴朗起來的天空又變得陰晦無光，一如所有人的心情。
修羅王這個魔鬼被消滅了————至少也被趕出了地球，在這一代人可以預見的歲月裏，他都不大可能再返回地球作惡了，而付出的代價，卻是整個天軍被打殘，還有莫莉，勝利的代價，竟是如此的高昂。這場戰役，人類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
大西洋的海水圍着地球來回奔涌，海風呼嘯，烏雲翻滾，飛雨如箭，風聲，雨聲，濤聲，匯成悲壯的樂章。在這部樂章裏，楊瑋找不到答案。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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