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抉擇
屏幕上的畫面加上莫莉的講述，格外的令人震撼，小李兵泛起了淚光：“沒想到你的身世這麼悲慘。”
其他人都不作聲，顯然，在知道莫莉的身世之後，他們都挺矛盾的，一方面對她的遭遇很是同情，而另一方面，卻又必須硬起心腸來維護國家的利益。這對於他們而言，是一種折磨。
莫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來到地球之後，我被山區一對老夫婦收養，從她們那裏學會了當地的語言，迅速融入了這顆藍色星球。他們對我很好，視我如己出，遇上他們是我不幸中的大幸，是他們用自己的行動告訴我，這顆星球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危險，只要我僞裝得好，就可以在這顆星球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沒有人知道我是來自數萬光年之外的天外來客。”
楊瑋說：“你僞裝得確實很好，二十年了，國家動用了一切手段，始終沒能查出你的底細。”
莫莉苦笑：“可是你們最終還是知道了。當你們決定在月球暗面登陸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該走了，因爲我的僞裝很快就要被拆穿了。”
韓戰龍皺着眉頭說：“可是你能走到哪裏去？就算太空艦能自動飛行，你一個人開着它在宇宙中游蕩也是非常危險的。”
蕭龍剛說：“跟我們回去吧。我們就當什麼也沒有聽到，什麼也沒有看到，你可以選擇繼續失憶，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子，也可以製造一起偶然事件，然後告訴國家你突然恢復了記憶，重新爲國家效力。不管你怎麼做，我們都會歡迎的。”
大李兵說：“對啊，跟我們回去吧，就算我們讓你走，幾萬光年之遙，就算走到世界末日，你也回不到家啊！”
又有幾名特種兵紛紛開口勸莫莉回去，都說她已經回不去了，硬要搶了太空艦飛出太陽系只能是白白送死，不如回去，等製造出足夠強大的太空艦了再動身前往諾河蘭星系。
莫莉搖頭：“謝謝你們，你們都是好人······但是，我不能回去。這一天我等了整整二十年，我怕自己沒有第二個二十年可以等待了，我必須回去！”
楊瑋微帶慍意：“胡鬧！這艘太空艦一秒鐘只能飛三萬來米，數萬光年之遙，就算飛到戰艦報費也到不了，你————”
莫莉露出一縷驕傲的微笑：“小楊，這艘戰艦原本花上四百億就能完工的，結果砸進去了一千五百億，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楊瑋的眉頭擰起。他審覈過先驅號太空艦的圖紙和材料，早就發現了問題，比如說很多設計既燒錢又無必要————比如說一種重達六百噸的躍遷能量發射裝置，這玩意跟登陸月球可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啊，就因爲這些莫名其妙的設計，原本最多花四百億就能搞定的東西居然花了近四倍的資金都還沒有搞定，實在有點荒唐，但是他也不知道這些錢都用到哪裏去了。
“它從一開始就不是按照登月的標準來設計的。”莫莉指着窗外的太空艦，揚聲說，“在諾河蘭聯邦，這種戰艦被命名爲‘旗手’級驅逐艦，它速度驚人，火力兇猛，可以以三倍光速飛行！”
“什麼！？”
所有人都跳了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現在地球人連第四宇宙速度都達不到，她居然說可以以三倍光速飛行的飛船已經制造出來了？那不是嚇死人麼！韓戰龍比劃着手臂，叫：“這怎麼可能！我們連第四宇宙速度都還沒有達到！”
“第四宇宙速度！”莫莉冷哼一聲，“四年前就被玩爛了！這些年來在太陽系內來回亂竄的無人飛行器和深空火箭速度普遍達到每秒鐘一百公里，只是你們不知道而已！”
韓戰龍張大嘴巴，一臉受傷的表情。祖國啊，您把我們騙得好苦！
楊瑋激動的叫：“就算它能以三倍光速飛行，回到諾河蘭也得花上一兩萬年，你有那麼張的壽命嗎？”
莫莉說：“你不是對那套造價比航母還貴的躍遷能量發射裝置的用途很困惑嗎？其實這是宇宙旅行必不可少的裝置，它發射的躍遷能量可以對空間造成強烈的衝擊，人爲地製造出一個蟲洞，通過蟲草洞，我可以瞬間到達數千光年上萬光年之外，只有能量足夠，我甚至可以通過空間跳躍，到達宇宙的盡頭。”
楊瑋窒了一下，說不出話來。莫莉雖然把自己大部份智慧複製給了他，但是那些太過匪夷所思的不在其列，她怕把他給整成精神分裂。躍遷能量發射裝置好死不死正好屬於這一類，所以，可憐的小楊對它的作用幾乎一無所知。
莫莉深深的看了楊瑋一眼，聲音有點兒顫抖：“時間到了，我該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已經寫成郵件通過繞月衛星發往地球，你們的國家領袖不必再爲一個並不存在的威脅而備戰，浪費財力了。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們，要小心來自宇宙深處的敵人，在宇宙中，像地球這樣的適居行星並不多，每發現一個都會引起很大的轟動，而幾十億人口在一些征服成性的文明眼裏也是難得的資源，如果不想一夜醒來，發現自己已經成爲奴隸，就不要放鬆戰備······我要說的就這麼多，再見。”捧起骨灰盒，快步朝外面走去。
楊瑋的目光迷亂，內心痛苦地掙扎着，不知所措。蔣飛雄擎起電磁步槍，說：“莫工程師，你不能走！”
莫莉問：“爲什麼？”
蔣飛雄說：“你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但是你這種行爲已經構成叛國了，我們無法容忍這樣的背叛！”
莫莉說：“我根本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談何叛國？”
蕭龍剛也擎起了電磁步槍：“但是你奪取的是我們國家生產的太空艦，被你控制的宇航員是我們國家苦心培養出來的精英。”
莫莉環視衆人，見大家的手指都搭上了板機，不禁露出一絲惱怒的神色：“我知道，我利用你們爲我製造了這艘太空艦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爲，會給你們帶來很大的損失，但是，我早就已經作出了補償了！你們最缺的是技術，這十年來我提供的技術卻讓你們實現了兩百年的跨越式發展；你們缺人才，我在百忙之中爲一屆屆優秀碩士生博士生補課，開擴了他們的視野，激發了他們的創新思維；我甚至爲梅里西亞培育出來的那二十幾個嬰兒培入了芯片，只要悉心教導，等到他們長大了，每一個都將成爲光芒萬丈的不世奇才，推動着整個地球文明飛速發展······我爲這一天所作出的補償還不夠多麼！？”
衆人愕然對視，都有點兒心虛。莫莉所作所爲，還真沒有辦法去挑什麼毛病，在她眼裏，她跟國家就是平等交易，她付出的是十年的心血，國家付出的則是先驅號太空艦，各取所需，互不拖欠。要是撇開那種被人利用的惱怒，冷靜的看待事實，不難發現，這筆交晚中國並不喫虧，這十年來中國得到的東西比起用一千五百億製造出來的先驅號太空艦要珍貴千百倍！再說，這麼多身經百戰的特種兵包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生，怎麼也不算一件光彩的事情，大家把目光投向楊瑋，等他拿主意。
莫莉也把目光投向楊瑋，只見他痛苦地咬住下脣，似乎有什麼正將他的心慢慢撕裂。她內心一陣刺痛，必須很努力才讓自己看上去冷淡一點，聲音有點沙：“你是留不住我的······再說，我的子民能找到這裏來，我的敵人也能找來，到那時，整個地球將變成一片血海，只有我離開，才能避免這場可怕的悲劇！”
楊瑋嘎聲說：“把槍······放下。”
所有隊員都垂下了槍口。
莫莉說：“謝謝，你是個正直善良的人，認識你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願神靈保佑你······”她眼睛一熱，喉嚨哽住，說不下去了，帶着哭腔說聲“再見”，捧着骨灰盒快步走了出去。
楊瑋聲音沙啞：“你愛過我嗎？”
莫莉停下腳步，身體微微顫抖，半晌纔開口————她的聲音同樣在顫抖：“愛過，很愛很愛。”說完，加快了腳步，再也沒有回頭。
楊瑋呆呆的看着她越走越遠，雖然聽不到腳步聲，但她每一步都彷彿重重踩在他的心臟，痛得他的心真哆嗦。
蔣飛雄眼看莫莉已經走出五十米遠了，楊瑋始終沒有阻止的意思，急了，壓低聲音說：“真的要放她走？她走了我們可就再也回不了地球了！”
小李兵嘟嚷：“其實我們可以在基地裏等待救援······”
蔣飛雄說：“你給我閉嘴！基地都破成那樣了，還能呆嗎？就算還能呆吧，回去之後怎麼辦？這是我們國家第一艘太空艦，更是我們國家第一次登月，出了這樣的烏龍，會對國家造成什麼樣的影響？這樣的責任，我們承擔得起嗎？”
大李兵說：“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將她留下來啊！就算硬將她留下來，得到的也只是一具屍體！”
蔣飛雄說：“就算是一具屍體，也比讓她叛逃強！我們都是她的朋友，她開着太空艦叛逃了，我們都脫不了干係的！”
韓戰龍說：“回去會很倒黴的被一擼到底，甚至被踢出軍隊的。”
蕭龍剛說：“楊少校和張少校還在太空艦上呢。”
楊瑋悚然一驚，從混亂的思緒中掙扎出來，思路開始明晰。是的，不能讓莫莉走，就算她把楊詠雯和張丹璇還回來了也不能讓她走。她的離開將會給這次登月蒙上一層陰影，影響將是非常惡劣的！再說，宇宙那麼危險，她和梅里西亞閉着眼睛闖進去，九死一生！不能讓她走，不能讓她走！儘管他可以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讓手給她自由，還是不能讓她走，因爲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她一走，所有人都會陪他受到牽連，所有人都會前途盡毀！可是，他太瞭解她的性格了，她看似柔弱，實則十分倔強，她不會輕易作出決定，但一旦作出了決定，就不會再有任何改變了，想把她留下是不可能的，能留下的只有她的屍體！他大步的追了出去，衝着她的背影叫：“你真的決定要走了？你真的作出決定了？”
莫莉沒有回頭：“對，決定了。”
楊瑋苦笑：“就連我也無法改變你的決定麼？”
莫莉停下來幾秒鐘，又繼續往前走：“我作出了決定，就不會再改變了······作出這樣的決定真的很難受，如果再讓我作什麼決定，那最好是這輩子都不必再作什麼決定了。”
楊瑋無力地停下腳步，失態的叫：“我不會讓你走的，絕不！”
莫莉說：“你留不住我。”
楊瑋說：“我可以！我可以讓守在外面的士兵將你拿下，我可以發射麻醉子彈將你擊倒，我可以用電擊槍將你擊暈，我有一百種辦法將你帶回地球！！！”見莫莉還是沒有停下腳步，他發出一聲怒吼：“不許再往前走了，我真的會開槍的！”
莫莉回過頭來一看，他的手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拔出，黑洞洞的槍口對着自己腿部，裏面裝的可能是麻醉子彈。她平靜的說：“你不會開槍的。”
楊瑋咬住嘴脣說：“不要再嘗試挑戰我的底線！”
莫莉說：“你不會開槍的，我比你還要了解你自己。”再一次邁動了步子，這一次，任憑楊瑋怎麼叫喊甚至怒吼，她都沒有再停下來。
她已經走到飛船艙口，再次回頭凝視楊瑋一眼，大步走向太空艦。守衛在外面的兩名特種部隊士兵沒有開火。
楊瑋嘴脣已經咬得鮮血直流，握槍的手顫抖得厲害。莫莉距離他只有三十米，距離太空艦隻有十五米，這麼近的距離，就算是閉着眼睛，他也能十發九中。正如莫莉所料，他的手槍裏裝的是麻醉子彈，打出去後彈體破裂，一個微型的吸膽式注射器射出扎入目標的肌肉，注入麻醉劑，幾秒鐘就能將一條兩米高的大漢放倒，讓他睡上三個小時！這種子彈除了讓人美美的睡上一覺之外不會有任何副作用的，莫莉就算中彈了也沒事，三個小時，足夠他們啓程返回地球，並且回到半路了，她醒過來後再怎麼鬧也於事無補。至於回到地球之後······等回到地球之後再說吧，當務之急是把她留下來！
可是，向莫莉開槍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哪怕打出去的是一發麻醉子彈，他寧願挨一發反器材狙擊步槍子彈也不願意朝她發射一發麻醉子彈！
開槍，內疚一輩子；
不開槍，痛失至愛，還得承受國家的怒火；
這一槍，是開，還是不開？
月海中浮塵瀰漫，寒冷徹骨，萬點流光漫天飛舞，沒有他想要的答案。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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