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秋後算賬（一）
豐田轎車沿着公路快速行駛，首相頭靠着座位，怔怔的看着車子頂部，一言不發，耳邊還回蕩着那些右翼議員惡毒的話語和嘲笑：
“岸川君，爲什麼你一直幫着支那人和俄狗說話？你到底是支那的首相還是日本的首相？”
“參拜靖國神社是我們的自由，我們愛什麼時候參拜就什麼時候參拜，誰也管不着！憑什麼讓我們向支那人、俄狗和美國人道歉？憑什麼！？”
“岸川君，你還有沒有一點大和魂的？支那人和俄狗都還沒有作聲，你就慌作一團了，有你這樣的首相，簡直就是我們大和民族的恥辱啊！”
“就是！如果你不能勝任首相一職，請你讓開，讓我們來！”
“就是因爲你太過軟弱了，支那人和俄狗才敢於步步緊逼！美國已經從日本撤軍了，日本終於迎來了重新崛起的曙光，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不能讓它在你這種軟骨頭手裏白白流失！”
“下臺！下臺！”
······
激憤的目光，近乎癲狂的嘶喊，紛飛的雜物，成了這次會議的主旋律，岸川首相能力是有的，而且還不錯，但是他的能力再強也沒有逆天到可以跟一羣瘋狗順利溝通的地步，整個會議不歡而散。他想不明白，不就是讓右翼組織出來，就參拜靖國神社一事向中美俄道歉，平息中美俄的怒火嗎，爲什麼會招來那麼多議員惡毒的咒罵和人身攻擊？啊，對了，是因爲中國的緣故。讓右翼那幫瘋狗向美國向俄國道歉都不成問題，但是讓他們向中國道歉，卻是萬萬不能的。甲午戰爭是日本有史以來首次擊敗中國，成爲亞洲之雄，在此後半個世紀裏縱橫亞洲，所向無敵，這段歷史雖然短暫，卻空前的輝煌，令無數日本人爲之迷醉————對，很多日本人想起那段歷史，更多的不是反思，而是自豪，是陶醉，唯一的遺憾就是這段輝煌如櫻花般短暫，太平洋之戰將日本打回了原形，不過經濟高速發展也給了日本傲視東西，特別是傲視中國的資本。軍隊沒了，軍事強國的榮譽沒了，可是他們還有經濟強光這塊招牌，輝煌得以延續，他們可以繼續狗眼看人低，以看待晚清的目光去看待中國，選擇性無視中國同樣在飛速發展，打擊中國的民族自豪感和自尊心成了他們最喜歡乾的事情，一次次冷嘲熱諷的背後，是一顆顆自尊得近乎扭曲的心靈。如今中國經過大半個世紀的蓄力，終於一鳴驚人，將日本，將全世界遠遠的甩到了背後，而日本，經濟依然是停滯不前甚至倒退，債臺高築！
日本不願意承認這些，右翼更是死活都不肯面對現實，他們完全活在昔日的輝煌之中，緬懷着日本軍隊席捲半個亞洲的赫赫武功，緬懷着日本經濟遠超亞洲中國，直逼美國的輝煌。在他們看來，日本就應該永遠高高在上，以輕蔑的目光俯瞰整個亞洲，讓他們向中國道歉？那不是要他們的命嘛！
“右翼啊······想不到石原他們的勢力已經如此強大了，不出意外的話，下一任首相非他莫屬，只是，他這個極端反華份子上臺，會把日本帶往何方？”首相喃喃自語，只覺得一陣陣迷茫。
祕書秋山不滿的說：“石原君他們太過份了，根本就不講理，每次都想方設法捅出一大堆簍子，激怒中美俄之後往國內一縮，死活不認賬，最後還得政府替他們擦屁股！這幫傢伙除了惹麻煩之外還會什麼！？”
岸川首相苦笑：“你還能指望右翼能踏踏實實的乾點事情嗎？他們就是一羣民粹政治家，老百姓愛聽什麼他們就說什麼，老百姓喜歡什麼他們就做什麼，根本不顧實際情況，只求得到更高的人氣······比如說尖閣列島之爭，本來尖閣列島島是穩穩的控制在日本手裏的，中國只能通過派飛機飛越領空的方式宣示主權，可是自從右翼並不滿足，他們一手策劃了購島事件，企圖將整個尖閣列島一口吞下，此舉爲他們贏得了極高的支持率，卻激怒了中國，兩國之間爆發了激烈的摩擦。中國飛機三天兩頭飛越尖閣列島，讓空中自衛隊疲於奔命，中國海監的艦船就在東海打轉，經常在尖閣列島海域撞擊日本的船隻，日本對尖閣列島的控制力度被一點點的削弱，現在快被逼出那片海域了。這個爛攤子，右翼不光沒有動手收拾的意思，反倒對焦頭爛額的政府指手劃腳冷嘲熱諷，屢屢刁難。這幫民粹政治家啊，我算是看透他們了！”
秋山說：“他們除了會把事情搞砸之外什麼都不會了！”
岸川首相無力的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下去了。右翼的勢力實在太強大了，鬼才知道司機有沒有被他們收買，車裏有沒有被安裝竊聽器，多說無益。
汽車穿過一條條街道，公路上依舊是車水馬龍，行人行色匆匆，白領麗人穿着高襠的職業裝和光可鑑人的高跟鞋，挎着名牌包包，招搖過市，一些鬼鬼祟祟的傢伙則時不時跟上這些女白領，陪着笑臉攀談着：有沒有興趣去拍一部富有島國特色的愛情動作片？待遇從優哦！在中國這幫傢伙敢這樣幹，不被那些白領麗人脫下高跟鞋敲得頭破血流，也會被警察送進監獄接受非常科學的五萬伏高壓電電擊治療————不作死就不會死，作死？那肯定會得筆挺！但是在東京，白領麗人們似乎跟這幫傢伙挺熟，時不時可以看到有一兩位停下來跟他們有說有笑，最後跟着他們一起上了車，經濟不景氣啊，工資沒漲，獎金一減再減，壓力太大了，想辦法賺點外塊也是情有可原的。首相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羣，嘆了一口氣。人口老齡化越來越嚴重，經濟衰退越來越明顯，再加上越來越糟糕的外交環境，其惡劣的影響正深深的影響着日本的方方面面。他自上臺以來一直致力於讓日元貶值，希望能夠提高出口的競爭力，經陷入困境的經濟打一支強心針，而且貶值幅度還不小，在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三點五之間，一度讓進出口貿易止跌回升。日本經濟嘛，就這兩招了，要麼讓日元貶值提高出口競爭能力拉動進出口貿易，要麼就讓日元升值吸引熱錢帶動房地產和金融業，沒別的招了。一般情況下，這些招數還是挺靈的，但是也有不靈的時候，比如說安倍晉三，這傢伙創下了一個奇蹟：讓日元貶值卻沒能增加出口，讓日元升值也沒有吸引到熱錢，簡直就是天才了。安倍經濟學差點被寫入了經濟學教材，成爲無數研究生反覆研究、嘲弄的對象。應該說，讓日元較大幅度貶值還是比較有用的招數，進出口貿易回升就意味着更多的就業機會，更多的工廠可以開工，但是副作用也不小，貶值意味着老百姓手中的財富大幅縮水，可工資卻沒有相應的增加，這讓習慣了高福利的市民們很不滿，右翼抓住這一點大作文章，評擊他的新政策是在賣國······好吧，託了右翼那幫攪屎棍的福，新政策行不通了，日元兌美元穩步上升，進出口貿易回升的勢頭戛然而止，失業潮又來了。
接着，右翼開始指責他朝令夕改，缺乏魄力了······人話鬼話全讓那幫傢伙說完了，無奈苦笑。
“現在日本最肯有贏利能力的企業，恐怕只剩下山口組了吧？”首相苦笑着想。
汽車終於來到了海邊。
海邊的遊客並不多。東京市民正忙着找工作，哪裏還有空到海邊來玩？而右翼一連串動作把中俄等國惹毛了，中國直接了當的撤銷了所有到日本旅遊的線路，讓日本旅遊業損失慘重。以前中國遊客一直是日本旅遊業的主力軍，這些遊客雖然有諸如喜歡到處亂寫亂劃“某某某到此一遊”的令人厭惡的小動作，但是出手挺大方的，每年都會爲日本帶來大筆旅遊收入，現在所有旅遊線路都被撤掉了，旅遊業進入了寒冬。日本想方設法向歐美等國拓展旅遊市場，但是很無奈，歐美各國的經濟也不見得比日本好到哪裏去，在如此嚴峻的就業危機之下還有心情到日本玩的人真心不多，搞得東京空有美麗的港口和海岸，卻沒有多少遊客前來欣賞，旅遊局局長對此怨氣沖天，聲稱右翼純粹就是一夥害人精。不過也好，人少了，沒那麼嘈雜，首相可以站在沙灘上靜靜的欣賞大海。他就這樣蹲在沙灘上，看着海天交接處那一片湛藍，久久不語。如果他視力夠好的話，可能會看到，在千里之外的大連灣，一艘長達五百米的航空武庫艦正在停在港口，無數吊裝機日夜不停的工作着，將幾十萬噸152毫米重炮炮彈和幾百輛坦克、裝甲車送上戰艦，而瀋陽軍區的勁旅————第16集團軍已經結束了集訓，開始集結了。再遠一點，俄羅斯部署在遠東地區的紅旗第一集團軍同樣結束了集訓，開始集結。
首相雖然看不到這些，但是他能感覺到危機正在步步逼近，卻無能爲力。天照大神似乎已經判了日本死刑，而右翼組織所要做的，就是讓行刑日期儘快到來。他望着海天交接處那一彎深藍，落寞的說：“秋山君，我這個首相恐怕幹不了多久了。”
秋山大喫一驚：“怎麼可能！閣下的支持率一直比較高的！”
岸川首相笑容不無苦澀：“打從上臺以來我的支持率一直在跌，在右翼的堅持不懈的努力之下，已經是跌無可跌了。支持率這東西一向靠不住，老百姓眼裏只有短期的利益，看不了多長遠，誰能給他們更多的好處或者讓他們高興，他們就支持誰，而我呢？讓貨幣貶值，打壓泡沫經濟，削減公務員的工資待遇，精簡政府機構，對外採取溫和、妥協的政策以改善外交處境，不管哪一條都讓全國人怨氣沖天，我沒有辦法增加他們的福利，反倒要削減他們的福利，他們還會支持我纔怪了！這兩年我一直咬牙苦撐着，因爲我相信日本還是有前途的，我們擁有世界一流的技術工人，我們擁有世界一流的工業機械，我們還擁有世界一流的人才儲備，只要能將這些資源充份調動起來，用在適當的地方，日本經濟就可以擺脫困境了。可是你也看到了，到目前爲止，我的改革已經完全失敗了，名聲更加糟糕得無以復加，又把右翼組織給得罪狠了，他們已經容不下我了！”搖了搖頭，疲憊的說：“過兩天我就辭職，然後到瑞士去買一幢鄉間別墅，過幾年安生的日子。”
秋山驚呼：“閣下，你要振作！日本不能沒有你啊！你是日本少有的實幹型政治家，日本需要你這種實幹家，也只有你才能將日本帶出低谷，難道你忍心把日本交給石原慎三原那個只會誇誇其談，除了作秀和搗亂之外什麼都不會的草包麼！”
岸川首相看着天空，說：“我也不甘心就這樣離開，但是日本政壇真的容不下我了，改革比革命還難！”秋山還想說什麼，他擺了擺手，“不要再說啦，秋山君，我已經決定了。如果你願意留下來，我會把你推薦給石原君的，你是個有能力的人，他應該需要你這樣的助手。”
秋山神情苦悶的說：“閣下如此信任我，支持我，在您的手下我尚且一事無成，跟着石原那個傢伙，就更別想有什麼作爲了······我還是和閣下一起辭職，到巴西去經營我的家族產業吧。”
岸川首相拍了拍秋山的肩膀，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最後勉強一笑，說：“算了，不提這些喪氣的話了，我們去喝酒，反正過兩天就辭職了，也就不必在乎什麼形象了，索性喝個痛快！”
秋山說：“不醉不歸？”
岸川首相說：“不醉不歸！”
當天晚上，日本多家媒體報道：“岸川首相與他的助手秋山在東京一家小店裏酗酒······在中美俄與日本的矛盾越來越尖銳之際，堂堂首相竟然扔下工作跑出去喝得不省人事，這是極不負責任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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