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夜語（中）
急遽的槍聲突然響起，在一片寂靜中越發的震耳欲聾，令人心驚肉跳，十個有九個會尖叫，本能的趴下或者往牀底鑽。不過，梅里西亞顯然不在這九個之內，她慢騰騰的起牀，拉開房門————沒錯，這聽着能把人給嚇出心臟病來的槍聲，就是她房門電鈴的鈴聲，跟楊詠雯喜歡把戰機雷達告警聲設置成喜氣洋洋的音樂一樣有性格。
前來按門鈴的是雲雅，這個小丫頭全身包裹在一張毯子裏，顯然是打算過來找伴的。梅里西亞問：“怎麼啦，這麼晚還不睡？”
“我一個人睡不着。”雲雅理直氣壯，徑直往裏面走，好像這是她的房間似的。她一向都是如此理直氣壯的。
梅里西亞隨手關上門，又把自己扔到牀上，拍了拍軟綿綿的牀墊：“我也睡不着，你來了正好，可以跟我聊聊天。”
雲雅躺下，眼睛同樣睜着，亮亮的，骨碌碌的亂轉，也不知道她那小腦袋裏又轉着什麼令人噴飯的念頭。她碰了碰梅里西亞：“你覺得蔣姨人怎麼樣？”
梅里西亞說：“挺好的呀，溫文爾雅，學識淵博，能培養出詠雯姐和楊小強這麼出色的兒女的人，會是簡單的人麼？”心裏加了一句：“就是偏心了一點！”
雲雅眨着眼睛，說：“我也覺得她很親切，很慈祥，就像媽媽一樣……我說如果我賣幾項技術給她，她會不會買？”
梅里西亞絕倒：“鬧了半天，你只是想跟她做筆買賣呀？”
雲雅託着自己那圓圓的，白裏透紅，跟個蘋果似的，讓人見了就想捏一下的小臉，說：“我們達萊雅人的信條就是：‘生命的意義在於創造財富。’爲了讓自己的生命更有意義一點，我必須抓住每一個商機，創造更多的財富。”
梅里西亞哭笑不得：“一天到晚就想着怎麼賺錢賺錢，你不累嗎？”
雲雅眼睛睜得更大：“累啊，當然累了！不過每次在向父親報告自己的業績，看到他那欣慰的笑容的時候，我就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了。”
梅里西亞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了：“好吧，你贏了。不過我得告訴你，蔣姨只是一個科研人員，她的待遇也許十分優厚，但是她的錢絕對沒有多到可以拿出幾億幾十億從你手裏購買一項技術的程度！”
雲雅說：“我可以便宜點賣給她呀，幾百萬她肯定拿得出來的，嗯，一定拿得出來！”
梅里西亞說：“幾百萬？那你不得虧死啊？”
雲雅鬥志昂揚：“這個叫培養市場，將來還會賺回來的，再說了，都是些落後的技術，能賺一點是一點。”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我吧，我承認我喜歡她，總覺得她像我的媽媽，想從她身上得到我缺失的那一份母愛……我媽媽懷上我的時候病情就很嚴重了，如果把我打掉，她還能多活幾年甚至十幾年的，但是她沒有，硬把我給生了下來，然後她就離開了我……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是我能感覺到，她一直在我的生命中陪伴着我，呵護着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她，好羨慕那些有媽媽寵溺着的孩子……”說到這裏，她的眼睛都溼潤了。
梅里西亞沒有取笑她，看着天花板發呆，半晌才說：“你算幸運的了，至少你父親，你爺爺是全心全意的愛着你，把你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你媽媽爲了你，甚至放棄了活下去的機會，你是最幸福的孩子了。而我呢？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他們生的，還是那沒有一點溫情的實驗室製造出來的。開始的時候還有一些族人偷偷給我一點照顧，告訴我我的家鄉在一個非常遙遠的星球，後來那些族人一個接一個被殺掉了，我只能自己去面對那個殘酷的世界，想盡辦法活下去，餓了，病了，受傷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哪怕傷得再重，也不會有人拉我一把。”
雲雅喃喃說：“你真可憐……”
梅里西亞自嘲的笑了笑：“雲雅，你知道嗎？放在幾個月前你要是敢對我說這句話，我會毫不猶豫的把你的腦袋給扭下來的，可是現在……我突然發現，我真的好可憐。我野蠻霸道，我強橫無敵，遇神殺神遇佛滅佛，敢於把一切規則、親情、友情通通踩在腳下，不屑一顧，自認爲除了實力之外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到頭來，卻只是自己騙自己，我最羨慕的，其實正是被我口口聲聲說要踩在腳下的東西。”
雲雅說：“可是現在你有很多朋友了。我，莫莉，特蕾西婭，還有那位女殲擊機聯隊長，都是你的好朋友……對了，還有陳娜！”
不提陳娜還好，一提陳娜梅里西亞就來氣：“別提陳娜，她不是我的朋友！朋友是不會搶自己好姐妹的東西的！”
雲雅喫驚的問：“她搶了你的東西？”
梅里西亞怒衝衝的說：“她搶我的東西多了去了！”
雲雅越發的好奇：“她搶了你什麼東西？”
梅里西亞說：“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把被子往頭一蓋：“算了，你還小，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的。反正呀，她就是個壞人，看上去嫺雅秀慧，其實城府深沉得很，一個不留神，你被她賣了還幫她數錢呢！”
雲雅興奮起來：“她這麼壞啊？要不要我幫你對付她？”
梅里西亞哼了一聲：“得了，你還是想想怎麼從她身上賺錢吧，我的忙你是幫不上的。”
雲雅咕噥：“讓我幫你出出主意嘛！”
梅里西亞說：“別，我現在本來就夠慘了，你再給我出點餿主意，我都不用活了！”
雲雅賭氣鑽進被窩裏，不理她了。事實證明，梅里西亞是對的，就雲雅那還有點孩子氣的思維方式，在陳娜面前就是個戰鬥力還不到五的渣渣，不幫倒忙算不錯了。當然，她也沒好到哪裏去，不然就不會處處被陳娜克得死死的了，兩個戰五渣就算歃血爲盟了，還是戰五渣，一加一小於二這道算式就是這麼來的。
楊瑋和莫莉還沒有睡。
可能是體質跟地球人有些差異的緣故，莫莉從不畏懼高原那寒冷的、氧氣稀薄的惡劣環境，而楊瑋呢？連深海核爆都奈何不了他，區區高原反應算什麼？這兩個精力旺盛得出奇的傢伙手拉着手在白湖邊散步，邊走邊聊。
第九區並沒有多少過年的氣氛，該做實驗的繼續做實驗，該攻關的繼續攻關，自然也就不會有人像這兩個熊孩子那樣深更半夜的跑到湖邊來散步，等待新年的日出了。一彎上弦月掛在雪山之巔，星光、月光、燈光灑在湖面，浮光掠影，水瀾盪漾，帶着碎冰的湖水輕輕拍打着堤壩，發出嘩嘩水聲，細碎而有節奏，彷彿湖中仙女吟誦的小夜曲。如此靜美的夜景，最讓人陶醉，真想永遠留在這裏。
“這裏的一草一木，彷彿亙古初開時就是這樣，直到今天，從來沒有改變。”莫莉望着不遠處的雪山，發出一聲感嘆。
楊瑋問：“爲什麼會發出這樣的感嘆？”
莫莉指着白湖中的碎冰，說：“十年前我來到這裏，它就是這樣，十年了，它還是這樣，一點都沒有變，我卻變了……再過一段日子我們又要出發了，只是這一次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這裏，脫掉鞋子把腳泡進湖水裏，用一根小小的樹枝逗湖裏的魚玩……”說到這裏，她臉上充滿了迷茫和對未來的不安。她以天外來客的身份在這個星球生活了二十年，已經熟悉了這裏的一切，那遙遠的故鄉反而變得極爲陌生了。即將離開這顆熟悉的星球，返回那危險的、陌生的故鄉，她心裏充滿了迷茫、不捨和不安，離開了這顆星球的庇護，她真的有能力去面對前方的艱難險阻和重重殺機嗎？
楊瑋抱緊她：“別再說什麼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來的傻話了，有我在呢！我一定會把你安然無恙的送回到你的故鄉，或者帶回地球的！”
莫莉說：“這真的不是傻話。我們剛到達藍星時的遭遇估計你也印象深刻吧？其實這隻能算是小意思，我們幾乎要穿越半個銀河系才能回到諾河蘭，銀河系中心是必經之地，那裏的行星、恆星以及小行星移動得極快，排列得異常密集……那裏的體積比整個太陽系還要大的類星體，那裏的一個以無以倫比的引力維繫着整個銀河系千億星辰運轉的超級黑洞！中子星、白矮星橫衝直撞，磁星以恐怖的磁力撕碎一切物質，令空間結構變形，小黑洞吞噬恆星，超新星爆發的閃焰足以在瞬間催毀一個星球……總而言之，那是一個異常狂暴的地方，就算現在我們擁有了比較先進的太空艦，我也不敢肯定能安然通過銀河系中心，事實上，哪怕是富有冒險精神的達萊雅人，也將那裏視爲畏途！”
楊瑋笑：“我們連修羅王的永恆之城都能摧毀，還會怕這些嗎？再難再危險，我們都一定可以闖過去的。”
莫莉稍稍安心了一點：“謝謝，聽你這麼一說，我心裏就沒那麼害怕了。就是不知道這次還會碰到什麼意外？但願不要再發生什麼意外了，我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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