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希望
莫莉毫無反應。
藍光旋轉得越來越急,發出噝噝聲響,似乎發怒了。
楊瑋扶起莫莉,說:“諾頓……似乎有新的發現。”
莫莉悽然一笑:“整個星球都成廢墟了,還能有什麼發現?”
藍光圍繞着她飛了一圈,朝着議會大廈廣場飛去。楊瑋硬拉着莫莉跟了上去。諾頓一直飛到廣場中心,圍着一尊早已殘存不堪的雕像來回旋轉。這尊雕像原本十分高大,從底座判斷,少說也有三四十米高,從殘餘部份也可以看出它的雕功極爲精細,線條細膩流暢,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莫莉說:“這是勝捷王的雕像。他是我太爺爺,相貌堂堂,俊雅不凡,風度翩翩,學識淵博,有勇有謀,聯邦軍隊就是在他的指揮下取得了高岡星系反擊戰的大勝,一戰摧毀了光明先鋒軍七千餘艘戰艦,幾乎打垮了光明先鋒軍繼續與聯邦爲敵的勇氣。可惜在那次戰役中,他也身負重傷,再加上一個盟邦突然叛亂脫離了聯邦,聯邦沒能乘勝追擊,給了光明先鋒軍喘息的機會……他在高岡星系反擊戰勝利之後不久就因傷重去世了,聯邦在議會廣場豎起這尊雕像,永遠懷念他的豐功偉績……”她冒着大雨凝視着這尊殘存的雕像,憂傷的說:“這尊雕像是不朽的,風雨奈何不了它,時間奈何不了它,如今它卻被光明先鋒軍給毀了……他們恨他,恨之入骨……”
“勝捷王……”楊瑋重複着這個名字,心裏充滿了敬意。能夠一仗摧毀光明先鋒軍七千多艘戰艦,這一綽號,這尊雕像的主人當之無愧。
諾頓把楊瑋和莫莉帶到這裏來,顯然不是讓他和她對着一尊殘缺不全的雕像追憶勝捷王的風采的,它突然加速,嗖的一聲直衝雲宵,然後再照着雕像筆直的落下,勢若雷霆!莫莉驚呼:“諾頓,你在幹什麼!?”驚呼聲中,諾頓重重的砸在了雕像身上,砸得真夠重的,整尊雕像被它砸得往下陷了整整十釐米,連地面都爲之震動起來。在楊瑋和莫莉目瞪口呆的之中,廣場中心的地面緩緩裂開,現出一道數米之長的裂隙,迅速擴大,厚達數米的、厚度絕不亞於坦克裝甲的金屬和混凝土混合而成的地面兩邊移開,露出了一個地道的入口。楊瑋走過去一看,好傢伙,地道入口深入地下四五米,有一扇金屬大門,上面有按鈕,看上去跟電梯有幾分相似。楊瑋眉稍一揚:“這是通往地下戰略工事羣的入口嗎?”
莫莉蹙着眉頭說:“似乎不是……我對此沒有半點印象……也許是一個極度機密的戰略工事,而我當時年紀還小,還沒有權限知道吧?”
諾頓在她眼前亂竄,似乎十分着急。
莫莉問:“你是要我們跟你下去?”
諾頓也不作聲,嗖一聲飛向那扇大門,不見了。隨即,指示燈亮起,大門慢慢打開,這下楊瑋看清楚了,還真是一部電梯,就是不知道將通往何方。他也不多想,拉着莫莉跳了下去,走進電梯,電梯的門自動關閉,隨後飛速下降。
爲了應對漫長而殘酷的戰爭,諾河蘭聯邦曾在母星修建了大量地下戰略工事,這些工事如同一座座地下城市,深藏在地下數百米上千米處,幾乎將整個母星給挖成了蜂巢。這些地下城市儲備有大量的食品、淡水、藥品、燃料、武器裝備,甚至還有很多工廠,至於氧氣就更不成問題了,連地球都能在莫莉的幫助下解決了潛艇、宇宙飛船的氧氣供應和二氧化碳處理難題,對於領先地球數千年上萬年的諾河蘭聯邦來說,爲地下城市提供足夠的氧氣根本就不算問題。諾河蘭聯邦希望當戰火逼近母星後,來不及撤離的公民和聯邦將士可以躲進這些地下城市,最大化的倖存下來並堅持戰鬥,最終將光明先鋒軍趕出他們的星球。在光明先鋒軍逼近光年防線的時候,諾河蘭聯邦便竭盡全力,動員一切力量將聯邦公民轉移到高岡星系等少數幾個依然願意與他們並肩作戰的星系去,這次與時間賽跑的戰略轉移一直持續到光明先鋒軍攻破光年防線,逼近母星。莫莉依稀記得,當她和白鴿女王逃離母星的時候,還有好幾億公民沒來得及轉移,在光明先鋒軍兇猛的進攻和嚴密的封鎖之下,這些公民逃離母星的希望已經極爲渺茫了,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躲進地下城市去,只有地下才能爲他們提供一絲安全。但是光明先鋒軍用恆星炮對星球進行了直接轟擊,將星球打了個對穿,星球內核都給打碎了,面對這樣的毀滅性打擊,躲在地下同樣是難逃一死。但是隨着電梯高度的飛速下降,莫莉的心裏又悄然燃起了一絲希望:也許,地下城市裏還有幸存者?她暗暗對自己說肯定會有的,這些地下城市是如此的堅固,設施又是如此的完備,而且有數百米上千米厚的岩層保護着,足以逃過光明先鋒軍的毀滅性打擊,肯定會有一些人倖存下來的!
對她而言,能找到一兩個倖存者都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楊瑋看了看正在飛速變動的數字,好傢伙,都已經深入地下超過八百米了,還在下降!他爲之咋舌,這該是一個什麼樣的戰略工事啊,居然一直修到地心來了!
他很快就發現自己震驚得早了點,因爲深度已經超過了一千米,電梯還在下降!他都快要按捺不住了的時候,電梯終於停了下來,讀數定格在了負一千六百米。在電梯減速的時候,他苦笑着吐槽:“這什麼工事啊,都快把整個星球給挖穿了……萬一電梯出了什麼毛病,被困在下面的人非得瘋掉不可!”
莫莉心不在焉:“整套系統都會定期檢查,維修,不會壞的……”
正說着,電梯門“叮”一聲開了,有些刺眼的燈光射入,幾乎刺得楊瑋睜不開眼。走出電梯,一條寬敞的長廊出現在眼前,諾頓蹦蹦跳跳的,似乎在示意跟它走,莫莉的心怦怦直跳,叫:“諾頓,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難道這地下城裏還有幸存者?”
諾頓也不說話,只管朝前飛。楊瑋拉着莫莉跟上,沿着長廊飛奔。莫莉邊走邊開啓探測系統,掃描周邊生命活動的跡象,不放過任何痕跡。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她都把功率開到極限了,還是沒能探測到哪怕一絲生命存在的痕跡!那一絲剛剛燃起的希望就這樣熄滅了,希翼的神彩從她的臉上褪去,她的目光變得越發的黯淡。
走了大約五百米,諾頓停了下來。沒法不停下來,因爲前面就是一扇大鐵門了,不停下來,就一頭撞上去將它撞穿好啦。這可能是極度機密的基地了,楊瑋停下了腳步,指着大鐵門上的字符問莫莉:“這上面的符號是什麼意思?”
莫莉說:“就是特殊倉庫的意思。這一路過來,這一帶非常幸運的沒有任何遭到破壞的痕跡,這座倉庫可能仍保持完好……”不無感傷的嘆了一口氣,“可是,有什麼用呢?沒有人從這場戰爭中倖存下來,就算給我留下再多的東西,也沒有任何意義啊。”
楊瑋說:“別這麼悲觀,也許裏面有驚喜也說不定……諾頓,你能試着把門打開嗎?”
這對於諾頓來說簡直就是小意思,只見它嗖一聲從門縫裏鑽了進去,不見了。三十秒鐘之後,一盞綠燈亮起,鐵門無聲無息的開啓,塵封了二十多年之久的祕密基地,就這樣出現在了楊瑋和莫莉面前。楊瑋牽着莫莉的手快步走了進去,眼前的情景讓他大喫一驚!
你能想像一個由數十萬甚至上百萬個小巧玲瓏的玻璃器皿組成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嗎?
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就是這麼一個世界。無數水杯大小的、呈圓柱狀的透明器皿層層疊疊,堆成了一座座頗爲壯觀的小型金字塔。這些器皿也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的,看上去很輕,很薄,比燈泡壁還薄,裏面還盛着一種跟蒸餾水一樣的液體,液體中有一個肉色的黃豆大小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鬼東西,反正幾十萬上百萬的堆放在一起,顯得有些詭祕,再加上刻意保持的低溫,更讓人覺得渾身涼颼颼的,跟醫院的太平間有幾分相似。
這些東西顯然不是隨意扔在這裏的,每一個容器都擺放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任何一個掉下來。好幾套複雜的儀器還在運轉,指示燈閃爍,嘀嘀作響,似乎是在臨近倉庫裏的溫度、空氣溫度,哪怕是再微小的一點變動,也瞞不過它們。正是利益於這幾套系統,倉庫裏的空氣溫度和溼度一直保持穩定,這種穩定還將繼續保持下去,直到整套系統耗盡所有的能量,停止工作爲止。
在這個已經變成了廢墟的星球居然發現了一個完好無損的、極爲先進的倉庫,楊瑋直吐舌頭。不愧是諾河蘭聯邦,那實力,那底蘊,真夠嚇人的,都山窮水盡了,還有能力搞這樣龐大而精密的工程,不服都不行啊!他走近一座小型金字塔,好奇的觀察着瓶子裏的東西。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瓶子裏盛着的應該是營養液,他在地球見過,聽莫莉說,在地球,這玩意兒比等重的黃金還要貴呢!這幾十萬上百萬瓶比黃金還要貴的液體,每一瓶裏面都放着一顆黃豆大小的東西,那形狀看上去有點像豆芽,他有些好奇的問莫莉:“莫莉,這些到底是什麼?怎麼會有這麼多?”
莫莉很清楚這是什麼,連聲音都在顫抖:“這是……這是胚胎!”
楊瑋大喫一驚:“胚胎!?”
莫莉說:“是的,胚胎!母星肯定經歷了一場異常慘烈的戰役,光明先鋒軍要對那些守衛者趕盡殺絕,在突圍無望的情況下,他們利用手中最後一點資源,建造了這個胚胎倉庫,只要將這些胚胎取出去,放進溫度適宜的營養液中,它們馬上就會發育,最終發育成健康的嬰兒……”說到這裏,她帶上了哭腔:“他們肯定是遭到了種族滅絕屠殺,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倖免了,害怕諾河蘭的血脈就此斷絕,所以用這種方式保存了大量胚胎,希望有朝一日有人收復了母星,能取出這批胚胎將它們培育成人,讓他們,也讓諾河蘭的血脈得以延續下去!”
楊瑋再次看着那一座座由裝着營養液和處於休眠狀態中的胚胎的器皿堆成的大山,心裏莫名的一陣酸楚。諾河蘭人在他們最後的時刻到底遭遇了什麼樣的厄運啊?恐怕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吧?厚厚的火山灰掩埋了一座座曾經血流漂杵的城市,掩埋了如麻的屍骨,但是在地下深處,卻有上百萬個小生命被精心保存了下來,等候着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每一個這樣的小生命,都是一個希望。
當毀滅不可避免的降臨的時候,諾河蘭人用這種方式作最後一搏,試圖讓自己的血脈延續下去,同時也儘量給諾河蘭的復興保留一分希望。曠日持久的戰爭已經讓諾河蘭人流乾了鮮血,人口急劇衰減,對於一個陷入瞭如此可怕的惡性循環的種族而言,每一個胚胎都是極其珍貴的————總得有人才談得上重建文明!
他握緊莫莉的手,聲音低沉:“星球的守衛者雖然全軍覆沒了,但是他們還是爲你們的族羣的繁衍和文明的延續保留了一絲希望。莫莉,你的生命不是你自己的,爲了所有人寄託在你身上的希望,也爲了這無數個被精心保持下來的小生命,你一定要振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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