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贏了
拼得這麼狠,拼得這麼苦,到頭來還是沒能將費揚軍團全殲,這讓人如何甘心!
費揚軍團雖然沒有被全殲,但也差不多了,當初攻入圖澄星星系的七千多艘戰艦,如今只剩下一千來艘,而且大多傷痕累累,再加上外圍艦隊近乎團滅,此役光明先鋒軍損失的各型戰艦竟多達一萬多艘,兵員超過四百萬,如此慘重的損失,足以讓人慾哭無淚。小斯特琴科成功了,在這場戰役中她取得了自從諾河蘭與光明先鋒軍開戰以來,諾河蘭聯軍統帥想都不敢想的輝煌戰果,摧毀和繳獲了一萬多艘敵艦,殲滅了四五百萬敵軍,收復了沐巖星系,並且斬下了光明先鋒軍一個上將一箇中將的頭顱,解救出幾千萬同胞,這些戰績足以讓她的名字永遠銘刻在銀河系的歷史中,永不褪色。但她的面色卻很不好看,在她看來,這場戰役的收尾階段打得並不算漂亮,援軍戰鬥力太弱了,如果援軍再強一點點,完全可以幫忙封死費揚的生路,讓費揚的頭顱成爲她的戰利品……最遺憾的是,還是讓費揚給逃了,這也意味着諾河蘭聯軍很快就要面對一個能力不遜於蘇撒,而且絕對仇恨諾河蘭的可怕對手!
放跑了費揚,絕對是這場戰役最大的敗筆。
光明先鋒軍確定沒有戰艦再撤出來之後,馬上與同盟軍脫離接觸。他們再狂妄也沒有狂妄到認爲憑自己三千來艘戰艦可以打敗諾河蘭聯軍的得勝之師的程度。他們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救費揚,現在費揚軍團已經撤出來了,他們也就沒有興趣再打下去了。而死傷慘重的同盟軍同樣沒有興趣再打下去了,紛紛撤出了戰鬥,重組陣列,與光明先鋒軍對峙。
光明先鋒軍龐大的陣列中,蘇撒的旗艦緩緩開了出來,他的聲音傳編了諾河蘭聯軍每一艘戰艦的指揮部:“請小斯特琴科將軍和楊瑋將軍出來說話。”
很多艦長齊聲叫:“別出去!”
小斯特琴科笑笑,打了個手勢,歐尼拉號旗艦脫離陣列,迎着蘇撒的旗艦緩緩開了過去。至於楊瑋……他剛纔被光明先鋒軍追得雞飛狗跳,還在繞圈子,得等一下才能到。
兩艘旗艦迎頭對開,一直到相距只有幾百米了才停下來,兩位統帥的身影再清晰不過的投映在對方的屏幕上,四道同樣凌厲的目光都在打量着對方。
半晌,蘇撒開口了:“恭喜你,你讓光明先鋒軍品嚐到了前所未有的慘敗,你已經超越你的祖父勝捷王,成爲我們的頭號勁敵了。先是誘敵深入,再穿越九死一生的時空亂流出其不意的出現在沐巖星系,用兩枚黑洞炸彈封死了時空亂流走廊的出口,再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殲滅費揚的外圍牽制艦隊,然後集中全力裏外夾擊費揚……一系列的欺騙天衣無縫,進攻更是如同水銀泄地,巨浪吞河,讓我們根本就沒有反應的時間,佩服!”
小斯特琴科冷冷的說:“你也不差,指揮着這麼點七拼八湊湊起來的艦隊以少打多,幾乎殲滅了我們的援軍,並且順利解救出了費揚軍團,佩服!”
蘇撒笑了笑,說:“跟你比,差遠了。小斯特琴科將軍,我年輕的時候曾是你祖父的手下敗將,是他送給了我一次生平最爲慘烈的敗將和永遠無法洗涮的恥辱,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贏他一次,哪怕只是一次戰術上的勝利也行。可惜,還沒等我變得夠強,他便已經戰死了,給我留下了無窮無盡的遺憾。幸運的是,你崛起了,而且比他更狠,更瘋狂,我想,如果我能打敗你,應該也能洗涮我身上的恥辱了。”
小斯特琴科說:“巧了,我最大的心願恰恰也是打敗你這個毀滅了我們母星的罪魁禍首,把你的頭顱斬下來告慰那億萬死不瞑目的子民和我的父親!”
蘇撒淡然說:“只要你有這個本事,我的頭顱你隨時可以拿去。”
小斯特琴科說:“只要你有這個本事,隨時可以找我報仇雪恥————我祖父的光榮我來繼承,他留下來的仇恨,我同樣兜着。”
蘇撒大笑:“好,果然是後生可畏!勝捷王有你這樣的血裔,也沒什麼遺憾了!”
一艘驅逐艦飛了過來,就停在歐尼拉號旁邊。它的艦艏噴繪着一頭圓頭圓腦、憨態可掬的大熊貓,很可愛,但艦艉一直在冒煙,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蘇撒冷冷的說:“楊軍團長,似乎每次我們對壘,都是以你逃跑告終的。”
楊瑋聳聳肩,說:“沒辦法,誰讓你們強橫得變態,不避開你們的鋒芒,我可就死定了。”
蘇撒嘲笑:“我還是頭一回碰到逃功像你這麼精湛的將軍!”
楊瑋說:“我也是頭一回碰到你這種專門喜歡在背後下黑手的將軍。要不是我多留了個心眼,只怕這六千多艘戰艦,上百萬條人命就已經被你困在鐵圍之中,絞殺殆盡了。”
蘇撒似乎有點意外:“剛纔是你帶領巨熊艦隊頂住了我黑鋒艦隊的全力突擊,讓這些烏合之衆有了喘息之機?”
楊瑋說:“正是區區在下本人小弟我。”
小斯特琴科有些驚訝的看了一眼楊瑋。
蘇撒說:“好,你現在有資格成爲我真正的對手了。”
楊瑋說:“不勝榮幸。”
這傢伙就像塊橡皮,任你怎麼夾槍帶棒冷嘲熱諷他都是嬉皮笑臉,碰到這麼個貨,蘇撒有種有力氣沒地方使的感覺。他忽然放低了嗓門,問:“商蓉怎麼樣了?”
楊瑋愣了一下,說:“她?挺好的,在奧圖星人的幫助下撿回了一條命,不過,我想她永遠也忘不了神皇那一劍。”
蘇撒的面色微微變幻着,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最後化作一聲低沉的嘆息,說:“她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了……姓楊的,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不要把她拖進戰爭中來,讓她過上平靜的生活!”
楊瑋說:“這個用不着你提醒。”
蘇撒哼了一聲:“但願你真的能夠做到!如果讓我發現你把她捲入戰火之中,我定會不顧一切,先滅了地球再找你算賬!”說完,指揮旗艦頭也不回的退回光明先鋒軍陣列中間,率領艦隊頭也不回的撤走了。
楊瑋盯着蘇撒旗艦的剪影,低聲說:“蘇撒,你千萬不要給我機會,否則我定會不顧一切,必將你滅了再說,因爲你實在太危險了!”
那邊,小斯特琴科也指揮艦隊緩緩壓了上去,對光明先鋒軍保持強大的壓力,以免光明先鋒軍耍花樣,趁着他們撤退的時候在後面給他們來上致命一擊。兩軍漸漸脫離接觸,所有人都知道,這場讓銀河系爲之窒息的戰事已經結束了,諾河蘭人贏了。但是,在屏幕上,指揮諾河蘭聯軍反敗爲勝,贏取了這樣一場偉大的勝利的小斯特琴科,臉上卻沒有多少笑意,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魔葵號所在的方向,低聲嘆息着。費揚這個勁敵從她佈下的天羅地網裏逃了出去,讓她倍感遺憾。
只是,費揚真的逃脫厄運了嗎?
剛和諾河蘭聯軍脫離接觸,敘烈古元帥便迫不及待的乘坐太空梭,登上了魔葵號。他的心情異常激動,雖然這個兒子輕敵大意,把他好不容易纔扶植起來的親信,好不容易纔拉出來的嫡系部隊,給斷送了一大半,更讓他顏面掃地,但是血濃於水,跟這些損失相比,他更在意的是兒子的安全。是的,親信死了可以再扶植,部隊打光了可以重建,可是如果兒子沒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一下太空梭,他便一陣風似的朝艦橋衝去,激動得聲音都發飄了:“費揚,費揚!你在哪裏?快出來應我一聲!”
沒有人迴應他,過道里,光明先鋒軍的將士甚至不敢面對他的目光,看到他過來,都低着頭轉過身去。敘烈古元帥太激動了,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有幾堵艦牆被電磁炮炮彈打穿了,一片狼籍。指揮艦被擊傷了算什麼?損失了數千艘戰艦算什麼?只要他的兒子還活着,這一切都無所謂!他這輩打過的敗仗還少麼?但笑到最後的還不是他!
是的,只要他的兒子沒事,這些損失他都不會在意。
但是,在艦橋入口,敘烈古元帥猛然停下了腳步,因爲他駭然看到,不少費揚軍團的將領渾身是血的從裏面出來,每個人都頭顱低垂,沒有一個人敢面對他的目光。他們雖然滿臉都是血,但敘烈古還是能從他們臉上看到恐懼、絕望、羞愧。他的心猛的向下沉,腳步變得非常沉重,呆呆的看着這些傢伙。這些將領每一個都是他的親信,他派過來全力輔助費揚的,他充份信任他們,他們也視他爲主心骨,然而現在,卻沒有人敢面對他的目光!
“費揚呢?”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沒有人回答,那些百戰作生的將領默不作聲的跪了下去。
敘烈古元帥雙眼蒙上了一抹血光,幾步衝上去揪着一名將軍的衣領將他提起來看了看,大叫:“你不是我兒子!”將他推到一邊,又揪起一個看了看,低吼:“你也不是我的費揚!”把那些跪在地上的將軍挨個揪起來打量了一遍,每看一個便發出一聲低吼:“你不是我兒子!你不是我的費揚!”他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將這些將軍推得七扭八歪,沒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他神情驚恐、絕望,近乎癲狂的叫:“我的兒子呢?我的費揚呢!?”
沒有人回答,但一片狼籍的指揮部給出了答案:
指揮部的艦牆被電磁炮炮彈擊中,雖然沒有打穿,但嚴重變形了,金屬碎片在強大動能的驅動之下以遠超爆速的速度在狹窄的空間裏濺射,那些沒有穿戰術鎧甲的指揮人員頓時死傷慘重,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其中一個倒在最外面,臉朝着入口,嘴巴微微張着,不是費揚又是誰?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但死神已經剝奪了他說話的權力,他過人的戰爭才華,他剛開了個頭的人生,都就此消失了,留給他父親的,是白髮人送黑髮的人悲痛和絕望。
一塊黃豆粒大小的碎片擊穿了他的頭顱,他雖然將部隊帶離了那片死地,但他本人終究沒能活着見到他的父親。
神皇的預言又應驗了。
血泊中,白髮蒼蒼的老元帥抱着愛子血淋淋的屍體,老淚縱橫,發出一聲聲嗥叫聲,那吼聲像是要將心臟都撕裂開來……不管他怎麼吼,怎麼叫,費揚都不會再睜開眼睛看他,張開嘴巴迴應他了。他寵愛這個兒子,一心一意要爲他鋪平道路,明知道他的能力還不足以應對規模如此龐大的戰事,也力排衆議讓他統率大軍,發動對高岡星系的總攻。他的溺愛讓這個天才橫溢的兒子在軍中如魚得水,成爲光明先鋒軍最年輕的上將,但最終卻徹底毀了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費揚到底在想什麼?到底想說什麼?
是想向父親道歉嗎?
是在抱怨父親的溺愛嗎?
還是不甘心自己的生命就此終結,連向小斯特琴科復仇的機會都沒有?
或者是在爲自己連死在誰的手裏都不知道而感到羞恥和憤怒?
誰也不知道。戰場就是這樣,從來都沒有公平可言,初出茅廬的小菜鳥可以要面對一輩子打了上千場仗未嘗敗績的無敵統帥,一支魚腩之旅、疲弱之兵可能要面對敵方士氣如虹的王牌勁旅,一位很可能會成爲元帥的軍事天才很可能在在自己第一場戰爭中遇上一個無法戰勝的可怕勁敵,最終死在對方手裏……有太多的不公平了。
這就是戰爭。
也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費揚才真正明白了戰爭的真締吧?
很難想象當他看着屏幕上咄咄逼人緊追不捨的歐尼拉號和排山倒海般涌來的諾河蘭聯軍,捂着傷口慢慢倒下去的時候,心裏是什麼滋味。
那一夜,我夢見百萬雄兵。
光明先鋒軍最後一艘戰艦消失在了蟲洞之中。諾河蘭聯軍沒有攻擊,他們已經沒有力氣再發動一次攻擊了。
歐尼拉號艦橋裏,參謀長激動的叫:“我們贏了!”
“我們贏了!”
諾河蘭聯軍發出震天動地的狂呼。
“我們贏了!”
驚魂甫定的同盟軍狂呼大喊,又叫又跳,他們雖然在蘇撒的攻擊之下損失了超過一千五百艘戰艦,死傷慘重,光明先鋒軍那凌厲的攻勢讓每一個人都心有餘悸。也真因爲如此,他們才吼得震天響。
“我們贏了!”
在圖澄星屍山血海的戰場上同樣傳出陣陣歡呼,聽起來像蚊子在有氣無力的哼哼。不是他們故意搞怪,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楊瑋所乘坐的太空梭在歐尼拉號降落,他跳了出來,打老遠便向前來迎接的小斯特琴科伸出自己的手,說:“恭喜你,將軍,你拯救了銀河系文明!”
小斯特琴科笑:“是麼?現在說這些似乎早了點,畢竟戰爭纔剛剛開始。”
她這麼一說,楊瑋也笑不出來了,嘆息:“是啊,戰爭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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