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作者:柳明暗
“自然。”老人點了點頭,又逗趣也似地問孟彰道,“你可想要知道到底都有哪些人?”

  孟彰無言看他,反問:“先生願意說嗎?”

  老人笑了起來,他擺擺手,目光越過他落在了他身後的謝尚:“你真要知道的話,自有人能給你解答,並不一定就需要我來。”

  孟彰便道:“這不就是了?”

  但這話他們都知道,不過是孟彰順着他的話往下說的而已,真正的原因其實在是在老人。

  是老人他自己不願說。

  老人搖搖頭,他停下腳步,示意孟彰、謝尚、顧旦等人看向前方。

  孟彰順着老人的目光看過去,便見眼前一片深闊夜空。夜空中,星辰點點,繁多幾如星海。

  “這裏是棋海。”老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棋海?”孟彰問道,若有所思。

  老人點頭:“這裏收錄的,是太學這漫長歲月裏蒐集到的棋譜譜錄。”

  “對癡於棋的棋癡來說,這裏是他們心中的聖地,但對於你們來說”老人淺淺地笑了一下,帶着他們轉身繼續走,“大抵就只是尋常吧。”

  孟彰、謝尚和顧旦跟着老人離開,腳步沒有多少遲疑。

  在儒林、碑林、星海之後,老人又帶着他們三人去了樂谷。

  在那裏,孟彰他們看到了許多飽浸着歲月氣息的樂器。

  編鐘、鼓、琴、瑟、箜篌、笛、蕭

  凡人所能想起的樂器,這樂谷裏都有。

  而在走遍這一片儒修的藏書樓以後,老人又接連帶着他們走過匯聚諸子百家傳承與種種記載的雜林、道門各家經典所在的道家山脈以及佛家諸般經典的佛家般若禪院。

  孟彰很有些稀奇。

  “先生,太學藏書樓裏竟然有佛家般若禪院?”

  要知道,孟彰投入此世將近十年,可一直都沒有見到有什麼東西是跟佛門相關的。

  他沒有過多地去了解,反正他修的是道,參的也是道,不是什麼佛,也不是什麼禪。諸佛有沒有在這方世界留下痕跡,佛法在這方世界裏是什麼樣處境,又跟他有什麼關係?

  老人原本要帶着他們離開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回身看他,目光中未見任何異色,但孟彰卻察覺到了些微妙。

  “你對般若佛家似乎有些瞭解?”

  孟彰不動聲色:“畢竟佛家般若參空悟空,對於我等時常受種種情緒影響的陰靈很有幫助不是嗎?”

  陰靈沒有肉身這個渡世寶筏,時常受種種情緒影響,自己的、他人的、環境的,什麼樣的情緒都能輕易挑動他們的神經,撩撥他們的心緒,使他們落入偏執之中。

  所以相比較起來,參空悟空、勸說他人也告誡自己放下偏執的佛門,就對陰靈更友好一些。

  老人笑了笑,不置可否:“是這樣的嗎?”

  孟彰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就坦然地看着老人。

  謝尚和顧旦對視一眼,默默放下心頭的那一點念頭。

  不論是孟家在暗下關注般若佛門,還是孟彰自己私下裏對般若佛門多了些關注,都表明了這個他們不甚瞭解的佛門,顯然不似他們料想的那樣簡單。

  老人擡手一招,一本經文從身後的般若禪院中飛出,落在老人的手裏。

  老人將這本經文直接遞向孟彰。

  孟彰多看老人一眼,雙手將那本經文接了過來。

  經文扉頁上書寫的,是一種孟彰很陌生的文字。但孟彰能猜到它的身份。

  是梵文。

  這一部經文也甚爲神異,明明孟彰根本就沒有學過這種文字,但此刻看着封面上的文字,卻就是有一種認知出現在他的心頭。

  《佛說阿彌陀經》。

  這是這些梵文的意思。

  也是這部經文的名字。

  拿着這部孟彰前生也有所耳聞的佛家經典,孟彰沒有當即去翻開書頁,只擡頭看向身前的老人。

  老人對他點頭:“你儘可翻開看一看。”

  既然老人都這樣說了,孟彰便也放下心來,他翻開了書頁。

  謝尚、顧旦面面相覷一陣,目光齊齊落在了孟彰身上。

  既是細看着他,也是看那本梵文書就的經典。

  一頁一頁翻盡後,孟彰重又將書頁合上。

  “如何?”老人問。

  孟彰沉默半餉,終於道:“很厲害。”

  是真的厲害。

  這一本《佛說阿彌陀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卻是詳細地描述了佛門阿彌陀尊者的極樂世界,其中的豪奢、和樂、安寧、富足

  足以滿足生靈絕大多數的想象。

  若真有那樣一方世界存在,絕對會是生靈趨之若鶩之地。

  只從這一本《佛說阿彌陀經》,孟彰就知曉佛門在他前生傳承綿延不絕,甚至能跟有正統扶持的儒家、本土根基的道家相提並論的原因了。

  它真的太美好了。

  老人向孟彰伸出手。

  孟彰將那本《佛說阿彌陀經》雙手送了上去。

  “般若佛門不容小覷,我們若是能將它全然攔絕在邊疆之外,倒也還罷了,若是不能,它便會是我們的大敵。”老人語氣平淡,“我們自然需要先去了解它。”

  “總不能人家欺上門來,我們還連人家的根底是什麼都不知道吧。”

  謝尚和顧旦只聽出了以老人爲首的太學諸位大賢們的未雨綢繆,但孟彰卻聽出了更多。

  “先生覺得般若佛門一定會進入我們國境,被我們的同胞接受?”孟彰問。

  聽得這個問題,謝尚和顧旦才陡然驚醒。

  是啊,如果不是太學裏諸位先生都有這樣的共識,又怎麼需要各位先生花費心力去收集般若佛門的這種種經典、瞭解般若佛門真正的根底與優勢?

  老人笑了,但那笑容裏卻不見欣喜,反而多了幾分憂心。

  “你們覺得不會嗎?”

  謝尚、顧旦兩人對般若佛門沒有多少了解,現在聽到老人的問題,他們不敢開口斷言否定,但要讓他們點頭承認,他們又做不到。

  孟彰只是沉默。

  老人深深地凝望着他,莫名平靜中帶了一點不顯的固執。

  孟彰快速眨了眨眼,心下暗歎:“會。”

  謝尚、顧旦猛地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孟彰。

  “當現實太過絕望悽慘的時候,當各位同胞發現自己不論怎麼做都無法解脫的時候他們會想要給自己尋一個寄託。”

  “哪怕,那個寄託只是虛妄;哪怕,他們自己也知道他們最後一定會爲他們的選擇付出代價。”

  短暫的喘息,也是喘息。

  老人深深看一眼,將手中的《佛說阿彌陀經》往身後的般若禪院送去。

  “是啊,當現實太過絕望的時候,即便只是一時的苟存,也是救贖。”

  老人再次邁開腳步往前走。

  不知是不是他們的錯覺,謝尚和顧旦竟然發現老人的腳步沉重了許多。

  孟彰默默跟了上去。

  謝尚和顧旦在原地裏愣了少頃,回身看了一眼那暫時只有一座禪院的般若佛門藏書樓。

  好半餉後,他們回過神來,卻見老人已經帶着孟彰往前走出一段距離了。

  謝尚、顧旦兩人再顧不上心頭涌動的複雜與莫名,連忙快走幾步追了上去。

  走出了般若佛門的範圍後,老人又帶着孟彰這三人轉了一遍周圍零散的、單獨的幾個藏書樓。

  如此走遍過一圈後,老人便將他們帶出了藏書樓。

  站在牆壁前,孟彰回身深深看了一眼身後掛着的巨畫。

  孟廟走到他近前,低聲詢問道:“如何?你都看到什麼了?”

  “很多很多。”頓了頓後,他補充道,“不只是書典,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

  孟廟聽着,雖然還是無法完全想象孟彰所見所聞,但還是露出了些羨慕。

  “真好”他道。

  孟彰擡頭看他一眼,低聲問道:“廟伯父,你在這裏等了很久嗎?”

  孟廟搖搖頭:“沒有,只是盞茶時間而已。”

  他們在太學的藏書樓裏轉了這麼久,外界竟然只過去了盞茶時間嗎?

  孟彰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巨畫,更深切地明白太學這藏書樓的價值。

  老人神色有些倦乏。

  “行了,你們都回去吧。”

  謝尚聽聞,先一步站了出來,領着孟彰、顧旦兩人跟老人行禮。

  “多謝先生,這次打擾先生了,先生好生歇息,我們先回去了。”

  老人點了點頭,看着謝尚、孟彰這一行四人退出了屋舍。

  沒有了外人,屋舍裏也就安靜下來了。

  老人深深望了掛在牆壁上的巨畫一眼,長長嘆了一口氣,重又回到竹蓆上坐下。

  謝尚領着孟彰、顧旦三人走遠了,才稍稍放慢了腳步。

  “孟師弟,你還有地方想去的嗎?”

  看着孟彰略有些倦色的臉,謝尚想了想,問道。

  孟彰搖了搖頭。

  謝尚便道:“那今日就先到了這裏吧。師弟你日後是要在太學裏求學的,有的是時間慢慢熟悉,也不必急於這一時。”

  孟彰收拾了面上表情,拱手來與謝尚道謝:“今日實在是多謝謝師兄了。”

  謝尚擺擺手,笑道:“我可是你的導引師兄呢,不必這麼客氣。”

  略停一停後,他又道:“在這太學裏,有什麼事不明白的,你都可以來找我。就像學監所說的那樣,就算我幫不上你的忙,我也能給你找到能幫上忙的人。”

  “這太學裏,我可熟悉着呢。”

  孟彰聽聞,露出了一個笑容。

  “多謝謝師兄,我記下了。”

  謝尚點了點頭,又看向了顧旦:“回頭我會讓安樂去找你的,你要有什麼事,儘可以跟他說。”

  安樂,顧旦知道,就是謝尚在太學裏的書童。

  他拱手,鄭重一禮。

  “多謝謝郎君。”

  孟彰、謝尚、顧旦這些太學學子的事情,孟廟不太好插手,但他作爲孟彰的親長,卻也不能全然沒有表示。

  於是在謝尚跟他告別的時候,他鄭重跟謝尚道了謝。

  謝尚客氣了幾句,便告辭走了。

  看着謝尚的身影遠去,孟彰側身看向顧旦:“我陪你等一等吧。”

  顧旦有些感激,但又搖頭:“你放心,沒有事的。”

  迎着孟彰的目光,他補充道:“安樂我雖然沒有怎麼跟他打過交道,但我知道他,他跟謝郎君很像的。”

  所以,安樂不會欺負他。

  孟彰細看他一眼,也就沒有堅持。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顧旦一整面上表情,拱手與孟彰拜了一禮。

  孟彰站直身體,微微頜首迴應,轉身跟着孟廟走了。

  孟廟沒有多問,帶着他一路往孟府去。

  孟彰都還沒有走出太學,他這一路的行蹤便遠遠地傳出去了。

  連帶着作爲他太學書童的顧旦、導引師兄的謝尚,都沒有落下。

  “孟彰的導引師兄,是謝氏旁支的謝尚?那個謝尚?”

  “是他。”

  “是謝尚啊,那倒是輕鬆多了”

  “不錯,待明日見到謝尚,必要留他細說。”

  “明日?明日你可未必能見得到謝尚”

  “這倒是。今日必是謝氏本家,明日則必是王家、桓家,後日又是其他各家這樣算下來,怕是四五日後,才輪得到我們”

  “也沒有辦法”

  太學各處,很快響起了這樣的對話。

  有那些身份更高、層次更高的太學生員,又更多得了不少的消息。

  “據說,謝尚直接就引着那孟彰去了藏書樓。而藏書樓的元老,直接就領着他們走了一趟”

  “你說是元老領着他們親自走了一趟藏書樓?他們在藏書樓裏待了多久?”

  “真是元老,至於他們在藏書樓裏待了多久這件事我不知,怕是得問謝尚。”

  “其實不該驚訝的,謝尚那人本就很得太學裏諸位先生、大賢青眼,何況還添了一個孟彰”

  “謝尚怕是不會告訴我們啊”

  “不必謝尚細說,只讓我們知道個大概也好啊。我們太學那藏書樓你也該是知道的。”

  “唉,我知道了,那等見了謝尚,便仔細問問吧”

  明明同是進入太學藏書樓的人,在這些世家子、望族子中,卻根本就沒有提起顧旦。

  倒不是這些世家子、望族子看不起顧旦,不屑於提起他,而是因爲顧旦縱有些資質,現在也不過是個書童而已,他們這些出身世家望族、已經在太學生員名籍上正式錄名的人,真要去找顧旦,那未免太掉價了

  還有,顧旦雖然還只是太學書童,但他卻是那孟氏阿彰的太學書童,是孟氏阿彰的人。

  他們都是太學生員,貿然去接觸另一個太學生員的書童,是很容易引起旁人聯想浮翩的。

  態度親近一點,會被人說是拉攏顧旦;態度稍差一些,又有可能會被說是欺壓顧旦,打孟氏阿彰臉面,對孟氏阿彰不滿

  全不如他們去找謝尚來得爽利。

  沒有了這些太學生員的攪擾,顧旦倒真是樂得清靜。

  他簡單地收拾一些行裝後,便去領取了自己的身份木牌。

  拿到木牌的時候,顧旦的手很有些不穩。

  負責這些雜事的管事看得,也很有些感觸。

  他緩和了臉色,招呼顧旦道:“你既然已經是太學書童了,按照太學裏的規矩,你該在學裏有一處留宿用的舍監。”

  “來,挑一個吧。”

  顧旦拱手一謝,將手中的身份木牌仔細收起,走近去接了管事手中的簿冊。

  他翻看的速度很慢,管事也不催促,只任他自己細看。

  就在顧旦翻着簿冊要挑一個合適的舍監時候,身後忽然走來了一個人。

  “顧旦是在尋找留宿的舍監?”

  那人一眼看見顧旦手裏拿着的簿冊,直接問旁邊等着的管事。

  那管事點了點頭:“有一處合適的舍監,能省不少事情。”

  來人也贊同地點了點頭。

  顧旦聽得身邊的動靜,停住手上動作,擡頭去看來人。

  “安樂師兄。”他點頭,打招呼道。

  不錯,這時候過來的並不是旁的什麼人,而正是謝尚在太學裏的書童安樂。

  安樂笑着點頭,才走近了些,問他道:“可有中意的?”

  顧旦搖頭:“還在找。”

  他們不過是諸太學生員在太學裏的書童而已,哪兒有資格在太學裏分得一個單獨的舍監?都是跟其他太學書童合住的。

  少的兩人,多的十來人,大家湊合着住。

  想要搬出去,得到單獨的一間舍監,那得等他們通過太學學裏考覈,取得太學生員身份之後。

  安樂點了點頭,他看了顧旦手裏的簿冊一眼,忽然問道:“我那舍監裏只住了我和安全,還有些空餘的地方,你要不要直接過來跟我們一起住?”

  顧旦的手停了停。

  他看向安樂,問道:“合適嗎?”

  安樂又笑了起來:“沒什麼不合適的。”

  顧旦沉默,低頭重又看着手中的簿冊。

  安樂沒有催促他,只等着。

  管事更是直接低了頭去,翻看着案上的卷宗,專注至極,完全不聞外事。

  好半餉後,顧旦擡頭,將手中拿着的簿冊送回到管事的案前,然後又回頭來對安樂點了點頭:“那就打擾你們了。”

  安樂再一次笑了起來。

  臉頰上深深的酒窩裝不下那笑意,便往外流泄而出。

  “哪兒是打擾?說不得還是我們的榮幸呢。”

  顧旦搖搖頭,重又回頭對從卷宗的世界裏走出來的管事道:“就勞煩你了。”

  管事笑着道:“客氣。”

  麻利地幫顧旦做好登記後,管事看向了安樂。

  安樂在身上一摸,取出一枚鎖匙來。

  管事接過那鎖匙,轉手交給顧旦。

  “這是你舍監裏的鎖匙,你收好。”

  顧旦全不覺得訝異,他平靜地點頭,客氣而自然地道謝:“多謝管事。”

  見顧旦完成了所有的流程後,安樂走到顧旦近前:“走吧,我領着你回舍監。”

  顧旦看了一眼堂中似乎專心忙碌的各位僕役,也不推辭。

  “勞煩安樂師兄了。”

  安樂笑了一下,率先走在了前頭。

  顧旦跟了上去。

  送走了顧旦、安樂兩人,管事回頭,猛然看定一個動作慢了兩拍的僕役。

  “王安,專心點,若是錯了漏了哪裏,回頭,這些事情全都得你補上!”

  被目光鎖定的王安一個激靈,連忙躬身道歉:“是我的錯,對不起,管事。”

  管事深深望他一眼:“沒有下一次。”

  王安鬆了口氣,但他卻也是真不敢走神了,快速收斂心神處理手上的資料。

  管事細看了他一陣,方纔收回了目光。

  直到走得遠了,安樂才問顧旦道:“怎麼?顧師弟,是看見了熟人嗎?”

  顧旦搖搖頭:“並不是。”

  雖然太學的旁聽生裏,有幾個人跟顧旦存着些恩怨,但太學條規嚴明,哪怕是做個雜役,那幾個經常欺壓顧旦的人還入不了太學的雜事院。

  所以那個王安,並不是顧旦的“熟人”。但要說王安跟顧旦完全沒有交集也不對

  他們之間彼此面熟,對對方的情況也有所耳聞,只是沒有怎麼打過交道而已。

  安樂聞言,轉過頭來細看顧旦的臉色。

  顧旦平靜回望過去。

  安樂又是笑開了。

  “原是如此。”安樂道,“顧師弟,這樣的事往後還會有,而且很不少,你得習慣纔行啊。”

  顧旦轉了目光,認真看路。

  “多謝安樂師兄提醒。”

  安樂搖頭:“我只白跟你說這麼一句罷了。”

  安樂領着顧旦去往他們舍監的時候,謝尚也已經離開了太學,回到了他自己的府邸。

  只是他還沒有坐下,就有管家過來通秉。

  “郎主,誠老祖傳了話來,讓你去他府裏走一趟。”

  管家所說的誠老祖並不是旁人,正是謝尚所在這一支謝氏血脈的幾位謝氏老祖之一。雖不是他這一支謝氏血脈的真正源頭,這位誠老祖在謝氏族裏也很有些份量。

  面對這位族老的傳話,謝尚一點不覺得驚訝,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

  謝尚很輕易就見到了謝誠。

  唯一讓他稍稍驚訝的是,這一次等着見他的,並不只有謝誠這一個族老,還有另外兩位轄管謝氏一支血脈的族老。

  壓下心頭的驚訝,謝尚利索跟三位謝氏族老見禮。

  謝誠看了看旁邊兩位靜默的族兄弟,當仁不讓地接過了這一場敘話的主要職責。

  “我聽說,你在今日的集會裏提前離開?”

  “是,”謝尚點頭,然後又說道:“侄孫接到了太學裏學監的傳訊,說有一位師弟挑中了侄孫作他的導引師兄,需要侄孫回太學去見一見人。”

  謝誠微微頜首,問:“果真是那位孟氏阿彰?”

  謝尚點頭,迎着三位族老頗有些波瀾的目光說道:“確是孟氏的那位阿彰。”

  謝誠左右看了看兩位族兄弟。

  那兩位謝氏的族老只是微微搖頭,並不插手。

  謝誠便迴轉目光,繼續看定謝尚,說道:“仔細說一說那位孟氏阿彰吧。”

  謝尚點頭,不帶一點主觀評判地將今日裏的事情跟謝誠這三位謝氏族老說道了出來。

  謝誠這三位謝氏族老各自低頭沉吟,久久不語。

  謝尚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原地。

  謝誠想了一陣,擡眼看向謝尚,問道:“你怎麼看這位孟氏阿彰?”

  謝尚有些驚訝。

  他擡起目光細看着上首的三位族老。但不論是謝誠也好,還是始終沉默的另外兩位謝氏族老也罷,神色都只是平靜。

  任是謝尚,也沒能從這三位面上看出什麼來。

  謝尚索性就放棄了。

  “孟氏這位阿彰”他道,“他很優秀,也很好。”

  謝尚說得很簡潔:“只看我自己的話,我是真願意與他成爲至交的。”

  這樣的評價,在謝尚這裏,已經是很了不起了的。

  就像太學藏書樓裏的那位元老所說,謝尚的親和力很是不俗,少有人能拒絕謝尚的交好。

  但也正是因爲如此,謝尚心裏最高的那個標準,才更加的嚴格。

  就目前爲止,能夠得上那個標準的,攏共不過三人。而今日,不過是短暫的半日相處,孟氏阿彰就已經擠了進去,成爲那三人中的一個。

  頓了一頓,謝尚又道:“如果我沒能與他交好的話,我覺得我是會後悔的。”

  說完這一句話後,謝尚也就閉緊了嘴巴,不多說了。

  謝誠這三位族老交換了幾個視線。

  最後謝誠道:“我們知道了,你回去吧。日後”

  “好好地做你的導引師兄,莫要錯了這一份緣法。”

  得了準話,謝尚很是鬆了一口氣。他也不在這裏久待,直接拱手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看着謝尚走遠了,謝誠才收回目光,對身邊的兩位族兄弟道:“我要去拜見族長,兩位族兄弟,你們要跟我一起嗎?”

  兩位謝氏族老對視一眼,也都站起身來,笑道:“一同去吧。”

  “對,有我們兩個在旁邊,也能幫着你說得更分明一些。”

  謝誠佯怒,一瞪雙目。

  “你們兩個這話是什麼意思?族長面前,我還能將話說不明白,需得你們來幫襯着?”

  那兩個謝氏族老可不怵他,仍自笑看着他,問道:“所以,就只你自己一個人過去?”

  謝誠閉緊了嘴巴,率先站起身,一甩大袖往外走。

  兩位謝氏族老對視一眼,也都笑着跟了上去。

  “聽說,帝城裏的那位,今日原是打算出宮的,不過被攔下來了?”

  “是攔下來了,被桓氏子領着麾下士卒攔下來的。”

  “是那位武帝的令旨?”

  “嗯”

  “說起來,我也不知曉那武帝到底是真疼慎太子,還是別有想法”

  “誰知道呢?”

  謝誠走出幾步,聽到後頭兩位族兄弟的閒話,特別是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遠,顯然是被他落得越來越遠了。

  他停住腳步,擰眉回頭,看向那兩位謝氏族老:“我說你們兩個,是不是年歲大了,手腳不利索了?這麼慢的?”

  那兩位謝氏族老只做沒有聽見,仍自邊說話邊往前走。更甚至,那腳步比之早先時候還要慢了一點,而且看樣子,還有越來越慢的趨勢。

  謝誠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動着。

  “行了行了,是我說錯話了,我道歉行不行?你們兩位快些吧,族長他們事情很多的,倘若只因着我們幾個就耽誤了他們的時間,回頭賬算到我們頭上,喫虧、倒黴的只會是我們自己而已。”

  聽到這話,那兩位謝氏族老方纔猛然驚醒。

  “快走快走,莫要慢了”

  這兩位謝氏族老急走幾步,直接走到謝誠面前,更越過他往前走。

  幸好他們還記得伸手帶謝誠一把,否則謝誠怕是反會被他們給落下。

  但謝誠是一點不感激他們的。

  因爲這兩位謝氏族老邊帶着他走,還邊控訴他道:“哎呀你怎麼這麼慢的?回頭族長他們要是問起,就別怨我們了”

  謝誠怒瞪着眼,甩開兩位謝氏族老的手:“這會兒反而來怨我了?”

  兩位謝氏族老一點都不在意謝誠的態度,反而又跟了上去,追着他問道:“誠族弟,說起來,你覺得那孟氏阿彰,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聽到這個問題,謝誠放慢了腳步。

  “你們沒有想法?”他凝望着身邊的兩位族兄弟。

  那兩位謝氏族老面面相覷少頃,又都將目光轉來,看定謝誠。

  “所以,事情是真的?孟氏的那個阿彰,真是靈魂有異?”

  謝誠深深看他們一眼,繼續快步往前走。

  “我與你們一樣,都沒有親眼看過那孟氏阿彰,但你們也都聽過阿尚的分說了,你們覺得”

  “若那孟氏阿彰真只是尋常所見的資質卓絕,能得那元老如此青眼,能得阿尚那般看好?”

  兩位謝氏族老沉默少頃,齊齊搖頭。

  謝誠又道:“元老的根底我們也不是完全摸透,他的事情很難說,但阿尚卻是我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後輩,他的根底我們誰是不清楚的?”

  “阿尚他親近人,全憑他自己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感知,也是直覺。”

  “是看的對方品格,也是看的那人的生命本質。”

  “而這一次的孟氏阿彰,”謝誠頓了頓,才繼續道,“顯然是兩者齊備,而且理應全都是上上乘,才能得阿尚如此親近,如此評價。”

  兩位謝氏族老對視一眼,齊齊嘆了一口氣。

  “真想親眼見一見這位孟氏阿彰啊”

  謝誠聽得,既是好笑,也是有些無奈。

  “行了,快走吧,真要見人,往後有的是機會。他在帝都裏呢,急什麼?!”

  兩位謝氏族老想了想,還真是。

  他們笑了起來:“那就再等一等,我們不急的。”

  想明白這個關竅的,不僅僅是謝氏的這三位族老,就連纔剛剛離開峻陽宮的司馬慎。

  他領着身邊的人,一路回他自己的宮殿去。

  跟在他身後的近侍很有些不解,只能小心觀察着司馬慎的動靜,不敢稍有疏忽。

  司馬慎回到他自己的宮殿中,揮退了其他人,只留下身邊的這個近侍。

  看着他,司馬慎問:“我早先吩咐你的事情,你可都做好了?”

  近侍原本還沒有想明白,但觸碰到司馬慎視線的那一瞬間,他是什麼都想明白了。

  “殿下,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司馬慎點了點頭,一瞬不瞬認真盯緊近侍:“都讓他們小心些,莫要暴露痕跡。”

  近侍鄭重點頭:“殿下放心,必不會有任何差錯的。”

  司馬慎再點頭,緩緩放鬆下來。

  近侍看着,心中更覺酸楚。

  慎殿下雖貴爲陰世太子,但這一路過來,也實在是難啊,太難了

  早先武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還在陽世時候,慎太子在這陰世帝城裏,只能依附着三位陛下生活。可是三位陛下

  三位陛下固然會因爲殿下的血脈對他多有看顧,可殿下敢將這樣的看顧作爲仰仗嗎?

  不,他不敢,也不能。

  所以在武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落入陰世以前,殿下做什麼事都是小心翼翼的,從不敢放肆。原本以爲皇后娘娘和武帝陛下落到陰世以後,殿下的日子能鬆快許多。

  但結果呢?

  結果跟武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落入陰世以前殿下過的日子有什麼不同嗎?

  沒有。

  以前殿下須得小心籌謀佈置的事情,現在也還得繼續小心,繼續謹慎籌謀。以前殿下還能存着些許指望,覺得有了武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庇護,日子能鬆快許多。

  現在是連那點指望都沒了。

  武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固然寵愛殿下,但這種寵愛存着許多的限制。

  這不能,那不能,只要他們覺得不合適的,就都不行。

  武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都還認爲殿下年少,容易被人誆騙,怕他落入旁人的局中,全沒有想過,殿下在這陰世帝城中存活近兩百年,豈還會是當年夭折的那個小皇子?

  “殿下”近侍有些哽咽。

  聽得聲音,司馬慎的目光漸漸聚焦。

  “你心疼我啊”

  他喃喃道,神色幾番變幻。

  “你生前侍奉我,因我夭折,你也只能跟着我殉葬,陪着我落到這陰世,在這陰世裏仍然侍奉我”

  “你怎地還心疼我呢?”

  “我哪裏值得你心疼?你該怨我恨我的纔是啊”

  近侍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眼角通紅,不知是血還是淚的水珠沿着臉頰滑落。

  “我哪兒能怨殿下恨殿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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