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作者:柳明暗
怔然出神片刻,孟彰復又擡起目光,去看那安靜躺在手上的《網絡小說》。

  “雖然覺得我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可是”孟彰低低道,“我真覺得司馬慎的情況,太符合一種情況了。”

  孟彰話音落下時候,《網絡小說》上的幻光陡然變化,顯出一張頁面,頁面上滿滿當當地掛着標籤。

  穿越、系統、重生、異能、諸天

  這頁面在孟彰眼前停頓不過幾個呼吸,隨即,頁面上其中一個標籤便變化了顏色。

  由青轉紅,格外的顯眼。

  重生。

  除了這一個可能以外,再沒有其他的說法能夠解釋司馬慎身上的怪異之處了。

  連出身安陽孟氏這樣一個三等世族的孟彰自己,都有孟梧這樣的孟氏先祖在“照看”着,直到確定他孟氏子的身份以後,才放鬆了。何況是司馬慎這個武帝司馬檐的嫡長子,當世大晉陰世皇庭的太子?

  能在司馬氏一族所有人盯視的目光中全身而退,還不惹他的父母疑心的,就只有他本人,貨真價實的本人。

  可是

  在這方仙神駐世的世界裏,似這等真正從時間門長河的彼端回溯到此端的重生,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嗎,尤其是隻憑司馬慎自己的手段和機緣?

  這樣的猜測不過是剛剛成形,就被孟彰自己揮散了。

  不可能!

  他今日裏已經見過司馬慎了。這位怎麼看,都不似是能自己握有這份手段的人。

  那司馬慎確實有近乎殉道一樣的決心和勇氣,但在這股勇氣與決意之外,司馬慎卻再沒有真正強大者的那種絕對把握。

  對於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能夠一分不差地兌現這一點,司馬慎自己也並不能完全篤定。

  他不夠自信。

  這是借勢、借力之人的共通之處,卻不會出現在偉力全歸己身絕不會被他人虢奪的那些強者身上。

  或許司馬慎自己沒有發現,但孟彰察覺了。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司馬慎背後也有人。

  一個,又或者是幾個。

  但再怎麼樣,也不會是司馬慎自己。

  確定了這一點以後,那接下來也有一個事情,需要孟彰來拿主意。

  面對這一位重生而來的大晉陰世皇庭太子殿下,他到底應該是個什麼樣的態度。

  是靠近,是遠離旁觀,還是敵對?

  孟彰心中的天平搖擺片刻,隨即就安靜下來。

  靠近司馬慎,從本心而論,他是不願的。同理,跟司馬慎敵對,就暫時他所知所見來說,又太過莽撞無智了。

  連旁人背後到底站的是誰、又握有多少底牌這樣的信息都不確定,貿貿然就選擇敵對,是覺得自己命硬,能隨意折騰?

  就今日所見的司馬慎本人,也還不至於讓孟彰厭惡到那種程度。

  孟彰快速眨了眨眼睛。

  何況,司馬慎決意要做的事情,或許未必會完全契合他的心思,但在大方向上,卻也是一樣的沒錯。

  讓司馬慎放手去折騰,他能省不少事情,畢竟不僅僅是司馬氏這個大晉皇族,就是其他的世家望族,也沒有哪個是真的能讓孟彰滿意的。

  別說是滿意,就是讓他稍微看得過眼去的,也沒有幾個。

  陳留謝氏,確實足夠聰明,也足夠明白該如何在波雲詭譎的局勢中保存己身的實力與榮光。但要說合格的帝皇

  孟彰搖了搖頭。

  或許會比司馬氏一族好些,但未必不會又是一個隋楊或者是李唐。

  而不論從身份還是從意圖上來說,司馬慎和司馬氏,都是很好用的刀。

  ——特別是在面對諸世家望族的時候。

  皇族和世家望族的力量太強了,只會更狠厲地壓榨黎民。天下黎民百姓更不能喘息。

  所以不論是兩方中的哪一邊,都不能讓他們取得更大的勝機。

  最好,是能讓他們彼此消耗。但

  在他們兩方彼此消耗的過程中,被波及、被牽扯進去的,也一樣是天下的黎民百姓。

  果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興亡盛衰之間門,最受傷的永遠都是沒有反抗能力的黎民。

  或許,真正可以託付重任的人,還得從這天下黎民之中挑選。

  可,何其艱難?

  知識被封鎖;層層有形無形的枷鎖囚住形體與靈魂;真正的上方階層,也還有強大的修行者在鎮壓

  孟彰頭疼得不行。

  想到這裏的時候,孟彰自己也不由得失笑。

  他如今也不過就是一個煉氣境界的小道童,居然也有膽子對着這些高門世家挑肥揀瘦,還妄談什麼合格不合格,什麼帝皇不帝皇。

  幸而這些想法沒有旁人知曉,否則只會是惹人發笑罷了。

  還是等他修爲境界足夠高了,再來想這些事情吧。

  但這樣自嘲笑着的孟彰,臉上的笑容忽然凍結凝固。

  不對

  司馬慎對他的態度,似乎很不對。

  孟彰沉着眉,一遍遍回憶着這一日裏司馬慎自踏入童子學學舍開始,到被簇擁着離開時候的每一點細節。

  越是回想,孟彰的眉關便皺得越緊。

  是真的不對。

  司馬慎對他的態度,很是平常,就像是

  只聽說過些許基本信息,對他不甚瞭解的陌生人。

  此其一。

  其一,司馬慎說要“贖罪”時候的決意是真的,沒有在弄虛作假。可見那一場五胡亂華的災禍,還是爆發了。

  也就是說,他非但在司馬慎這個大晉陰世皇庭太子殿下眼皮子底下銷聲匿跡,而且原本該要做的事情,也沒有任何效果?

  或者是有效果,但效果不夠?

  孟彰一時有些茫然。

  是未來的他,不對,是司馬慎那個未來的他,遇上什麼事情了嗎?

  孟彰腦海中有很多疑問,也有很多猜測。它們相互間門打成了一團,攪得孟彰的頭隱隱地發脹發痛。

  他伸手,在額角上重重地揉了揉。

  是他沒長成,還是他隱在了幕後,然後在想要做些什麼時候,被人阻止了,而他不是對手?

  總不可能是他改變了主意,放任事態惡化了吧?

  這個想法一出,那隻在臉面上盤踞不去的寒意向着整個腦海飛速擴散,將他那許許多多翻滾不休的想法與念頭盡數凍結。

  不可能!

  涌動的怒火如同噴薄的岩漿,將那些寒意盡數衝破!

  絕不可能!!

  除非

  除非,他發現了什麼。

  等等,孟彰微微亂顫的瞳孔陡然一滯。

  五胡亂華,五胡亂華,爲什麼是亂,而不是侵?

  孟彰的手放了下來,抵在扁舟龍骨上,支撐住身體。

  爲什麼是亂,而不是侵?

  亂

  失卻秩序與條理,謂之亂;以假混真、以枝雜本、以旁夾正,以濁破清,謂之亂

  爲什麼是亂,而不是侵?

  以外佔內,纔是侵,就像孟彰所知道的那段最接近他生存時代的慘痛歷史。

  那是切切實實、毋庸置疑的侵。可是爲什麼那個世界裏,他所在的那個時代的學者回顧昔時魏晉時代歷史時候,卻用了“亂”這一個字?

  亂與侵

  孟彰一點點整理着自己的心緒,也整理面上的表情。

  是不同的。

  大不同。

  侵,是內外分明。亂,勉強算是內部的事情。

  縱然那方世界裏,他所在的那個時代已然在這等事情上貫徹融合兩字,可若沒有相當的前因,也必不可能只用“亂”這一字來形容。

  不知過了多久,孟彰繃緊的身體終於能放鬆下來了。

  再看看吧。

  再看看

  現在只這般憑空琢磨猜測,是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結果的。等他再看看,看看情況到底是怎麼樣的。

  孟彰半垂着眼瞼,就有些後悔自己瞭解的還是太少了。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瞭解得太少了。

  是的,不獨獨前生,孟彰覺得今生他也還有許多欠缺之處。

  他還沒有愚鈍、自大到以爲只憑借前世那似是而非的歷史,就能夠套用到這方世界、這個時代裏。

  天地都不是同一方天地,大前提先就不一樣,還非要生搬硬套,不是愚鈍自大又是什麼。

  孟彰將手上的《網絡小說》擡起,定定看得一眼,便即隨手一送。

  《網絡小說》從孟彰手中脫出,跌落在湖水中,又輕易越過層層禁制與遮掩,回到了湖中的那三層書樓裏。

  到這個時候,孟彰大抵也猜到些什麼了。

  “如果我曾經失敗”

  “那必定是我太急,步子邁得太大了。”

  “不論如何,”孟彰對自己道,“司馬慎的出現,對我來說都是一個提醒。”

  “提醒我”

  “應當更細緻地審度人心、更深入地探明世情。”

  “應當放慢一些腳步,穩穩當當地走過去。”

  “也應當不,是一定要掌握更強更高的力量。”

  “我原本所以爲的那些準備,還遠遠不夠。”

  孟彰非但這樣警醒着自己,也還將這樣的警醒真切地貫徹到日常的修行和學習之中。

  非但是童子學裏纔剛剛認識他的諸位小郎君小女郎們,就連自覺對孟彰比較瞭解的孟廟,也都受到了不少的驚嚇。

  這日陪着孟彰用過晚膳,孟廟猶疑半餉,終於是試探也似地問孟彰道:“阿彰,明日是什麼日子,你還記得的吧?”

  孟彰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筷子。

  “是休沐日。”

  孟廟目光亮了亮,又問:“那明日我們要去做什麼,你也應是同樣記得的吧?”

  孟彰站起身來:“去拜訪陳留謝氏。”

  他看向孟廟:“廟伯父不必擔心,今日從太學裏歸來時候,我便已經跟謝尚師兄和謝禮同窗說定了。”

  孟廟纔剛鬆了口氣,又猛然提起心來。

  “等等,阿彰你剛纔說的是誰來着?”

  孟彰很是耐心地跟他重複:“師兄謝尚和同窗謝禮。”

  孟廟這纔敢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這裏怎麼還有那位謝禮謝小郎君的事?他不是陳留謝氏嫡支裏的小郎君嗎?跟謝誠謝郎中不是同一個支系的吧?”

  孟彰道:“是不同支系,但他今日在學裏與我問起這事,我答了,他便說也來湊個趣。”

  孟廟眼角有些抽搐,他看着面色平靜的孟彰,也想到了什麼,便問道:“其實想要湊個趣的,不只這位謝禮小郎君吧?”

  孟彰不置可否。

  “或許吧,但這是我安陽孟氏與陳留謝氏的事情,其他人縱有旁的想法,也都只能作罷。”

  謝禮原本就是陳留謝氏的郎君,他湊個熱鬧不打緊,像王紳、庾筱乃至李睦、明宸、林靈這等小郎君小女郎卻是不能的。

  他們自己也很清楚,所以連提都沒有跟孟彰提起。

  孟廟心情尤其的複雜,連他自己都說不出該是歡喜還是驚奇。

  孟彰回身問他:“廟伯父,可還有其他的事情?”

  孟廟先是點了點頭,再叮囑他道:“既然知曉明日要出門做客,那阿彰你也要注意着些,莫要遲了。”

  不是孟廟就非得要提醒孟彰這樣一句,實在是孟廟擔心如果他不提醒的話,孟彰他修行着修行着,真會誤了時辰。

  孟彰奇異地看了孟廟一眼。

  他真不知道,他在這位伯父眼裏,是這樣的不靠譜的

  孟廟理直氣壯地回望他,只問:“你這段時間門太過專注於修行與學習了,我擔心你忙着忙着就忙混亂了,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孟彰搖頭,反駁他道:“我這幾日雖是比較專心,但也不至於到能忘了原本就定下來的事情啊。”

  尤其這一場拜訪,還是他們這邊先往謝誠謝郎中府上送去拜帖的。

  倘若送上拜帖的那一方還會在約定之日遲到或是耽誤,那陳留謝氏那邊會怎麼想?

  這樣失禮又後患不小的事情,孟彰怎麼會做?

  “誰知道呢?”孟廟嘟噥了一句,隨即又擡起了目光,認真且端肅地看着孟彰,“阿彰,你說實話。”

  他道:“你這幾日可是遇上了什麼事情?”

  “就必定得遇上了什麼事情我纔會專注於學習與修行嗎?”孟彰反問孟廟,“我不一直都不喜歡那些‘熱鬧’?”

  孟廟點了點頭:“你是。但你不覺得比起往常時候來,這幾日的你更過份嗎?”

  原本那些無可無不可的事情,孟彰也會挑着一些出席的,但現在呢?現在一併都給推拒了。

  雖然那些事情都是推給了他,由他來接手。

  孟廟不介意接過這些事情,他也已經漸漸習慣了,但是

  但是!

  “你真的不是遇上了旁的事情?”孟廟有些擔心地問。

  “是有什麼人欺負了你?”

  以至於讓你都有些着急地、想要去掌握更多的學識與力量?

  孟廟不是王紳、庾筱這些與孟彰不甚相熟的童子學小郎君小女郎,只以爲孟彰的奮發是因爲他與司馬慎那日別有協定。

  他不是。

  孟廟自問是有些瞭解孟彰的,他還知道孟彰對司馬慎的不喜,他壓根就不會往那個方向想。

  孟彰搖了搖頭:“沒有。”

  孟廟只不相信,仍自盯緊了孟彰。

  孟彰沉默片刻,到底是開口道:“我只是發現,相比起我想要做的那些事情來現在的我成長速度還是太慢了而已。”

  孟廟險些以爲自己聽錯了。

  “你說,你覺得你現在的成長速度還太慢了?”

  孟彰坦然地點頭。

  孟廟幾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哈!阿彰你說你現在的成長速度還太慢了?!”

  孟彰不點頭,只看着孟廟。

  孟廟不理會孟彰的目光,近乎自顧自地道:“倘若你現在這成長速度還算慢,那我們還有更多的人的修行速度算什麼?龜爬嗎?”

  “你莫要忘了,是一個陰靈!”

  “陰靈的修行速度,本來就比尋常生人的修行速度要慢。我們在修行這方面本就比他們要艱難許多。而阿彰你呢”

  “你才正式開始修行沒多久吧?有沒有三個月?沒有吧,滿打滿算兩個月都不到!”

  “你生時身子骨不好,莫說養精修行,就連啓蒙都斷斷續續的。”

  “而就是這樣的你,用陰靈的身份正式開始煉氣修行的你,僅僅只是兩個月不到,你已經走過了養精、煉精進入化氣了。甚至連化氣階段的修行,你也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

  “就這樣的你,跟我說你的修行速度太慢?”

  孟廟好容易收拾了心情,語重深長地對孟彰道:“這話你在府裏跟我說說就好了,莫要往外說,不然,都不知道旁人會怎麼想。”

  孟彰神色不動,仍自看着孟廟,直到孟廟來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才道:“伯父你不也是知道嗎?我資質殊異。”

  孟廟一時啞然。

  “可就算不是跟我們這些陰靈比,而是跟陽世裏的那些驕子比,你也已經不遜色了啊。”

  孟彰搖搖頭:“這不代表就不慢。”

  孟廟這時候終於回過味來了,他擡眼看了看孟彰,忽然問道:“阿彰,你想要做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

  什麼樣的事情?

  孟彰想了想,回答孟廟道:“生死存亡的事情吧。”

  關乎他自己,關乎父母手足,關乎安陽孟氏,關乎天下黎民,也關乎炎黃血脈,更關乎炎黃文明傳承等等有形無形存在的生死存亡的事情。

  他沒有說謊。

  孟廟的目光在孟彰面上梭巡過許久,只得出這樣的一個答案。

  孟廟沉默了下去。

  可這不應當啊

  雖然天下亂局將起,但族中事務有阿祖和梧叔祖籌謀佈置,安陽孟氏應該是能安穩的。

  安陽孟氏能安安穩穩,阿彰這個他們安陽孟氏的麒麟子,也不會遇到什麼危險的纔對。他怎麼會遭遇到關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是有什麼存在或者勢力,盯上了他們家阿彰?

  孟廟挺直了身體,看住孟彰道:“可需要我傳訊安陽郡中?”

  孟彰搖頭,拒絕了孟廟這帶着點試探意味的好意:“不必。”

  孟廟深深看了孟彰一眼,最後還是妥協了。

  “那你可有把握?”

  孟彰重重嘆了口氣,搖頭。

  孟廟更是皺起了眉頭。

  明明是關乎阿彰自己生死存亡的大事,孟彰卻還不讓他向安陽郡中傳訊,請求阿祖與梧叔祖的幫助

  是因爲那件事情只跟阿彰自己有關,不好將阿祖、梧叔祖乃至是整個安陽孟氏牽扯進去;還是因爲這件事太過危險,一旦涉入其中,不論是阿祖、梧叔祖還是整個安陽孟氏,都未必能夠全身而退?

  孟廟想再問一問,但當他擡起的目光觸碰到孟彰眼睛的那一刻,他再多的問題便都煙消雲散了。

  哪怕沒有付之於言語,但孟彰卻也在明白地警告他

  不要再問了。

  不能再問了。

  孟廟沉默一陣,說道:“阿彰,你是我安陽孟氏認定的麒麟子。你的安危,與我安陽孟氏息息相關。”

  孟彰沒有說話。

  孟廟低低嘆了口氣,徹底放棄:“那我便不問了吧。只不過”

  “阿彰,你有什麼需要,只管跟我說,我、阿祖、梧叔祖乃至整個安陽孟氏,都會是你的後盾。”

  凝望着孟廟的眼,孟彰原本凝固一樣的臉色動了動。

  “不管我接下來摻和進去的是什麼事?”

  孟廟認真思量了一陣,忽然哂笑:“咳,那個”

  “我也不過只是族中一個小小的長老,拿不了族裏的主意。不過真有重要的事情,我能幫你將消息儘快遞送回安陽郡中。”

  孟彰聞言,也跟着笑了笑。

  孟廟清了清嗓音,問道:“阿彰,我話裏的意思,你可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孟彰點頭。

  孟廟鬆了口氣:“那就好。”

  他也不等孟彰來送,自己就轉身往外走了。

  “不必送我,你自去修行吧。”

  孟彰便也停下腳步。

  看着孟廟漸漸遠去的身影,孟彰面上的神色緩慢收斂起。到最後,只剩下一片平靜。

  麒麟子是麒麟子,安陽孟氏是安陽孟氏。在尋常事情上,自然是麒麟子貴重的,但若真正涉及安陽孟氏的根本利益

  麒麟子又如何?

  孟彰轉身,腰間門一枚玉環放出靈光。下一瞬,他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但不要緊。

  孟彰心中默默道。

  他其實也沒差。

  孟彰是安陽孟彰,但也更是

  華夏孟彰。

  孟彰在白蓮蓮臺坐下時候,隱在湖底深處的銀魚們也都往湖面上游了過來。

  本待要沉澱心境準備正式修行的孟彰看見這動靜,不由得停下了動作。

  “你們可是有事?”孟彰問道。

  爲首的那尾銀魚深深看得他一眼,帶着魚羣繞着他遊走了幾圈。

  孟彰耐心地猜。

  “所以,你們是待得煩悶了,想要我同你們一起玩?”

  那尾銀魚凝望他一眼,又領着魚羣繞着他轉過幾圈,最後擡起半個魚身來,直直面對上方的天穹。

  孟彰再猜:“那是你們餓了?想要食物?”

  他這樣猜測,手也伸向了隨身小陰域。

  “說來,你們的飯量是不是見長了?明明前兩次時候你們也都是需要留出一段時間門來消化吸收的啊”

  說是這樣說的,但孟彰的手動作也沒有慢多少。

  過不了一陣,凝月草和凝成實體的香火便出現在了孟彰的手掌上。

  “不急,很快就可以了。”孟彰安撫着湖中銀魚。

  湖中響起了一陣嘩啦啦的拍水聲,但很快就停了下來。

  香火燃起,淬鍊過凝月草,將凝月草化作一團藥液,最終雨點一般灑向湖中。

  一尾尾銀魚拍打湖水,藉着湖水的反作用力衝出,咬住那凝月草的藥液,然後才跌落湖水中。

  魚羣那銀白的魚身映着蒼藍的月光,在濺起的小浪花間門華美得恍似夢境。

  饒是孟彰,見到這一幕景象,也不由得怔了一瞬。

  待他回過神來時候,他也笑了起來。

  孟彰怕這些銀魚是真的餓了,特意比往常時候多投餵了些用香火淬鍊出來的凝月草藥液,才真正停下來。

  “應是夠了吧?再多,你們是真的要喫撐,消化不了的”

  銀魚們這一次沒有再催促他,卻也不似往常每次喫飽魚食一樣歸入湖底消失不見。

  它們仍遊在白蓮蓮臺側旁,仍浮在湖面上。

  看見這反常的一幕,孟彰也有些驚異了。

  他面上笑意緩慢收起。

  只是還沒等他去問,那尾眼神最爲靈動的銀魚便即一甩湖水,將身體轉向了孟彰。

  不似平常時候那樣黑白分明的蒼藍色魚眼看定了孟彰。

  孟彰心中有所預感,他待要說些什麼來拒絕。

  可還沒等他開口,更多的銀魚也已經調轉了身體,用它們蒼藍色的魚眼看定孟彰。

  在孟彰的目光注視中,那一雙雙蒼藍色魚眼就像是褪色一樣,眸中色澤漸漸變得薄淡,最後甚至歸於虛無,恢復成了尋常時候那黑白分明的瞳色。

  而也就是在下一刻,一點點螢火般的銀光從銀魚們張開的魚脣吐出,飄向了孟彰,又在觸碰到孟彰魂體的那一瞬間門盡數消失不見。

  像是水珠匯入了河流裏,又像是月華融入了月光之中,它們自然而然地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跡。

  但孟彰察覺到了。

  一種飽足充實的感覺從孟彰心頭深處涌出,流轉過他整個魂體。

  孟彰不自覺閉上了眼睛。

  他幾乎醉在了這種本源被填補的感覺之中。

  即便在他感覺到滿足的同時,還有更大的不滿足感覺在衝他咆哮,呼嘯着、洶涌着想要更多。

  一陣陣拍打湖水的聲音傳了過來,將孟彰的心神帶回。

  孟彰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正向着湖底游去的銀魚魚羣。

  “請等一等。”孟彰喚道。

  銀魚們其實不知道孟彰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哪怕是那尾眼神最爲靈動的銀魚。

  因爲它們還沒有開智,它們再是靈物,也還未有脫去物這一本質,返歸爲更純粹的靈。

  但它們聽出了孟彰話語中的情緒。

  它們從始至終都不曾誤解。

  以那尾眼神最爲靈動的銀魚爲首,魚羣們回過身來,看定了孟彰。

  孟彰輕而易舉就發現了魚羣眼中的倦怠。

  他沉默一瞬,又將凝月草和凝爲實體的香火取了出來。

  “要不要再喫一些東西?”他問。

  不是爲了想要從這些銀魚魚羣身上得到更多的月粹來補足他自己魂體中的缺口,而只是純粹地爲了銀魚魚羣們。

  孟彰是真的擔心它們。

  擔心這些銀魚爲了幫助他,連自己的本源都損卻了。

  可他對這些銀魚也不是很熟悉,他不知道這些銀魚的真實情況,不好貿貿然出手。

  不是他沒有去查找過這些銀魚的資料,而是他沒找到。

  就連孟梧那邊,孟彰都特意聯繫過他旁敲側擊過了,但孟梧也不知內情。

  他不敢問更多,擔心孟梧起了疑心,到時候更爲麻煩。

  他從不敢小覷孟梧。

  銀魚們看了孟彰手裏的凝月草和香火一陣,尾巴一甩,藉着水流的推力回身,重又向着湖底的方向游去。

  孟彰默然收回凝月草和香火。

  “等明日,”他輕聲道,“再問問它們除了這兩種食物外,它們還有什麼需要的吧。”

  儘管他們之間門的交流很是含混,而且也不是每次都能準確地領悟到對方的意思,但,也得去試一試。

  沉澱了心神,孟彰再次感應魂體內流轉的精元。

  不是他的錯覺,孟彰頓了頓,精元的煉化效率又再一次提升了。

  或許也是多次得銀魚們相助,一次次積累下來,終於在今日得到了蛻變。

  孟彰煉化精元的速度提升得相當明顯。比起昨日修行時候的效率來,足足提升了三分之一。

  這擡升的修行效率體現到孟彰具體的修行進度上,那便是將他化氣圓滿的時間門直接縮短了近七八日的工夫。

  七八日工夫,說起來似乎不多,但實際上已經很不少了。

  能得這一次效率提升,原本應當是再有一十日時間門就能完成的化氣境界的修行,只需要十一、十三日就可以了。

  孟彰心中一縷念頭閃過。但旋即,這一縷念頭就似煙火一樣滅去。

  餘下更多的雜念也都一同熄滅,只留下一種純粹的念頭。

  這道純粹又強大的念頭把控着孟彰魂體內養煉出來的純粹精元,將它們一點點散開,合入孟彰自己的道念,煉化成同樣精純但更爲靈動本質更高一籌的精氣。

  紙張也似的修行夢境之中,又是一陣陣水花衝撞的聲音傳出。

  而這一次,除了水花衝撞的聲音以外,似乎還有一抹抹比夜色中的湖水更暗沉的存在遊走而過。

  孟彰一夜修行,直到蒼藍陰月落向天穹的另一邊廂,他才睜開了眼睛。

  和往常每次結束脩行時候都有些精神倦怠不同,這一日孟彰並不覺得倦乏不支。

  累也還是累的,但比起往日來,卻真是好上了太多。

  孟彰垂落目光,看着平靜的湖水,低聲道:“謝謝。”

  湖水裏沒有應答。

  孟彰也不在意。

  他看了一眼天邊還沒有完全沉下去的蒼藍陰月,小小地打了個呵欠,直接在白蓮蓮臺上睡了過去。

  他也只小睡了那麼一陣,待心神上的倦怠消去,孟彰便也就醒來了。

  纔剛剛從月下湖那方修行陰域中走出來,孟彰直接就看見了站在近前不遠處的孟廟。

  孟彰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下外間門的天色。

  這還早着呢吧?不算遲啊。廟伯父他居然這麼早就在玉潤院裏守着了

  孟廟卻不在意孟彰的神色,他見得孟彰就鬆了口氣。

  對側旁守着的青蘿等女婢招了招手,孟廟道:“將衣袍拿過來吧。”

  孟彰聽得,目光也往青蘿等女婢手上捧着的托盤看過去。

  他是真的很擔心孟廟又給他折騰了些什麼新奇的衣袍樣式來。但還好

  青蘿等女婢捧着的托盤裏的衣袍看起來還算是正常。

  孟廟看見孟彰的臉色,臉皮也有些僵硬。

  “阿彰你想的是什麼呢?”他道,“我難道還不知道你?非要給你找些不自在?”

  孟彰搖了搖頭:“沒有,沒有。”

  “彰自然知曉廟伯父爲人,廟伯父相信彰,彰絕對沒有這樣想過。”

  孟廟看了他一眼,低哼了一聲,卻也沒有再多說些什麼,只催他道:“行了,去換上衣裳吧。”

  孟彰便自帶着這些新送上來的衣袍去了內室。

  待孟彰換好衣裳出來時候,孟廟也已經將即將帶到謝誠謝郎中府上的禮物再一次清點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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