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 114 章
陸判知曉謝必安和範無咎是在提醒着他什麼,他也清楚自己更該做的是什麼,但問題是,他現在也就面上看着還算穩得住罷了,內裏
他光只維持面上這副平靜已經耗去很大的一部分心力了,再想要做到更多,他根本辦不到。
孟彰沒有催促,給了陸判更多的時間來平復心緒。
謝必安、範無咎多次嘗試提醒無果,也意識到了什麼,交換過一個眼神後便也安靜了。
陸判是判官,哪怕不算上天地孕育他時候贈予他的神通,他那一雙招子也比誰都厲害。有很多東西,他們兄弟看不見、看不清楚的,陸判他卻是洞若觀火。
說不得,現在就又是這樣的情況。
陸判他,在這位孟彰小郎君的身上,看到了他們兄弟看不到的東西。
以至於從見到孟彰小郎君開始到現在,接近一盞茶時間過去了,陸判也還未能從初見的震動中真正地收攝心神。
陸判緩慢喫去半盞茶後,終於捨得放下手中的杯盞。
孟彰很自然地拎過茶壺來,給他又續上茶水。
陸判笑着道謝:“多謝彰小郎君。”
一語雙關。
明面上陸判謝的是這一盞茶水,實則上謝的卻是孟彰的包容和體諒。
孟彰看得他一眼,搖搖頭:“不過小事罷了。”
陸判頜首,真正開始今日這一場登門拜訪的正題。
“彰小郎君願意將當前囚鎖在貴府上的那些修道人交給我酆都處理,乃是我酆都的榮幸,我酆都求之不得。然則這裏頭的事情表面看似平常,實則關乎重大,我酆都實不願將小郎君無知無覺地陷在風浪裏,是以今日特意上門來,就是爲了跟彰小郎君你分說清楚。”
孟彰面上笑意加深:“多謝酆都的諸位替我費心思慮了。”
陸判搖頭:“不過是我等應當之事。”
如果說從一開始陸判沒想着要算計孟彰,是因爲諸位陰神本心不願這樣謀算一個小郎君,也是因爲孟彰本人跟他們這些陰神有着某種緊密淵源的話,那麼現在親眼見過孟彰的陸判,心裏就又更多了幾分慶幸和放心。
慶幸於他們這些陰神從始至終都沒有對孟彰生出壞心,不必擔憂孟彰這小郎君身上匯聚的龐大陰世天地氣數最終會演變成他們這些陰神正位的阻礙。
放心於孟彰小郎君的安全。有這些龐大到隱隱壓了諸位閻君一頭的陰世天地氣數、演化七重華蓋的陰德以及匯聚成慶雲不斷變化翻滾的文運相互,這陰世天地裏……
不,不只是陰世天地,甚至包括陽世天地那些真人、君子,有一個算一個,能肆無忌憚對這位小郎君出手的,不足二十之數。
說來,他現在也算是明白爲什麼那些想要對這小郎君出手的人,會讓原本還能勉強聯手的境況演變成現在這番支離破碎甚至彼此攻伐的混亂局面了。
除了那些人自己的原因,除了孟彰和安陽孟氏的應對處理以外,還有它們的影響。
只不過……
陸判心中隱有暗憂浮動。
天地氣數確實是對修士大有便利,但是天地氣數也並不是萬能的。他們陰世天地裏的諸多陰神神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天地孕育而生如何?與道同在如何?還不是尚未出世就被人給鎮壓了,以至於到如今他們這些陰神神靈還想要爲自己的正位而百般籌謀、四下奔走。
倘若他們沒有被鎮壓這檔子事,根本不需要他們去做什麼,一應天地權柄都會自然演化,爲他們所掌!
這樣想着,陸判不由又看了對面的孟彰一眼。
孟彰察覺,也投來目光,兩人的視線在虛空中碰撞。
孟彰笑了笑。
頓了頓,陸判的目光在孟彰下首的孟廟、羅先生、甄先生兩人轉過。待他再回轉目光來,他的臉色已是緩和了不少。
或許,他該更相信這位小郎君一些的。他也該更相信諸位閻君多一些。
“所以對於將那些人交給我酆都這件事,小郎君可還要再考慮考慮?”
孟彰沉吟得一陣,問起了一個在陸判這些酆都來使曾經預料過但都覺得不太可能會出現的問題。
“關於那些人,酆都諸位可有想過要怎麼處理麼?”
陸判端正了臉色。
事實上,這也是爲什麼這一次上門拜訪孟彰的,會是陸判領頭的原因。
賞善罰惡,原本就是陸判的陰神權柄。
“自然是善者賞,惡者罰。”
孟彰下首同樣在旁聽的孟廟、羅先生和甄先生三人心下微動,盡皆更凝神打量那陸判。
陸判臉色不動,端正嚴肅到完全沒有任何的動搖。
謝必安、範無咎卻仍是很自然地看着他們這邊廂,並不覺得陸判的話有什麼不對。
他們理所當然地認同與讚賞,不需要考慮到其他的東西。
羅先生、甄先生對視一眼,都覺得自己需要重新審視這些由天地孕育而成的陰神。
孟彰不置可否,只繼續問:“何爲善?何爲惡?”
陸判不假思索回答道:“利他人者善;害他人者惡;不利他人不害他人者,非善亦非惡。”
孟彰再問:“善惡倘若是以這般劃分,那麼爲利一人而害另一人呢?爲利一人而害十人、百人、千萬人呢?爲利百人而害千人呢?此間種種情況,他們的善惡又該怎麼定論?”
孟廟、羅先生、甄先生三人豎起耳朵,更認真地聽着,其他的思慮一時盡數都被鎮壓下去。
這可是陰神們頭一次正式給外人宣講他們的評判標準。
此時多瞭解一些,好處可着實不少。
雖然他們不怕這些陰神,但很顯然,因爲孟彰的緣故,他們日後跟這些陰神相處的機會必定不會少。
既然是要相處,是要打交道,那自然是要彼此都覺得舒服才最合適的。
現在先摸清楚這些陰神的喜怒,日後能輕鬆不少。
再有,這些陰神可是由這方陰世天地孕育而生,最是貼合陰世天地,也最是得陰世天地喜愛看重,瞭解他們的喜惡,跟他們結下交情,說不定日後也能借他們的光,收取這陰世天地中的某些機緣。
這可是有過先例,並不完全是他們妄想。若不然,由陰神所掌控的酆都又是怎麼能在這徹底的人族中樞地盤落腳的?
倒不是說這陰世帝都洛陽中,有哪個高官大賢倒向了酆都,倒向陰神,而是說他們不排斥酆都,不完全排斥陰神們出現在這座帝都裏。
這樣的傾向與態度,很明顯不會只有彼此理念、觀念的認同,還該有部分利益方面的交換。
羅先生和甄先生很樂意成爲這些利益交換中的一個節點。
旁的不說,好處起碼是實打實的。何況,還是那句話,有阿彰在,他們以及安陽孟氏已經跟酆都靠得比較近了,既然撕擼不清,也不能撕擼明白,這樣的好處不撈白不撈!
至於更高妙的好處……
以他們現在的境界和手段,想要以這些陰神的喜好、行事標準爲錨點推算陰世天地的道則和天機大勢,纔是真真正正的妄想。
那不是他們能玩得來的手段,更不是他們可以涉足的。
陸判也不介意他們旁聽,又或者說,他很願意爲旁人宣講這些事情。
在某種程度而言,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導人向善?
但陸判現在顧不上引導孟廟這三人,他還在思考孟彰的那些問題,然後斟酌着用詞給出他的答案。
“善與惡各分,不能互換或者相互消解,善就是善,惡就是惡,它們可以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待到清算因果,善惡自然也會各自梳理。”
“屆時,善會有所賞,惡也會有所罰。”
陸判的答案纔剛說完,孟彰的下一個問題又來了。
“善惡既然以利他人害他人爲準線劃分,那麼何爲利他人,何爲害他人?”
陸判面色一時停頓。
孟彰看得他一眼,知曉他不太能理解這個問題,便給他說得更明白一些。
“譬如有一人喜武而厭文,與世道俗情相悖,他阿父擔憂他日後境況,殺他愛馬,毀他寶弓,強行將他鎖在書房,令他日日與文寶相對,他心中抑鬱,不得志不開懷,終壯年而亡,留老父在世間嚎哭……”
陸判越是聽孟彰的話,神色便越是凝重。
孟彰還在問他:“似這等情況,老父是善是惡?那郎君是孝還是不孝?”
非但只有陸判,就連謝必安和範無咎也都皺緊了眉頭。
此間正堂裏,除了孟彰以外所有人都在思考着答案。而除了陸判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陸判的答案。
“老父是善非惡,郎君不孝。”
聽得這樣的一個答案,正堂中的人盡都眉眼緩和,除了孟彰。
“爲什麼做出這樣的判論呢?”他問。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正堂中的其他人才覺出了幾分不對。
孟彰小郎君這情態,似乎並不贊同這樣的判論啊?他另有意見?
可是哪裏有問題呢?
老父教導自家孩兒,天公地道,再沒有可以指責非議的地方。反倒是那郎君,因老父教導而毀損身體,留老父一人在世,如何不是不孝?
沒什麼不對的!
陸判不理會孟廟這些人的神色,只看定孟彰問:“此種判論有哪裏不對?”
孟彰張張嘴,猶豫一陣後,到底將話給說出口了。
“那郎君作爲成人,爲何不能選擇自己的道路,而必得要聽從老父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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