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 119 章
孟廟、羅先生和甄先生亦步亦趨跟隨在孟彰身後,不敢稍離。
不是他們拘謹,實在是這一座宅邸的氣勢太過奇特了,奇特到彷彿能鎮壓整個天地。而他們,亦是在這一座宅邸的鎮壓範圍之中。
尤其是,除了這一座宅邸以外,還有許多或是高遠或是冷淡或是深寒的目光從各處投來,在他們身上徘徊不去。
這如何能不叫他們束手束腳?
看着前方舉手投足間自在灑然的孟彰,羅先生、甄先生兩人更是收斂了心頭紛紜的雜思,眼觀鼻鼻觀心,心湖澄淨近似秋水。
沒奈何,他們三人不是孟彰,非但在這座宅邸面前沒有任何的優待,更沒有得到這些酆都之人的接納、承認,便只能這樣做了。
謝必安目光瞥過跟在孟彰身後神色很有幾分壓抑的孟廟三人,笑了笑,道:“此間人多事雜,怕會有人冒犯小郎君,小郎君不若先隨我等去旁邊坐坐,也能得享幾分清淨。”
孟廟看向謝必安的目光便帶上了幾分感激。
“也好,就勞煩兩位郎君了。”孟彰也點頭。
沿着臺階走上去,便是酆都這一座宅邸的大門,大門上方,有匾額高高懸掛。
匾額上陰文篆刻而成的“酆都”兩個大字,只是看得一眼,便直叫人心頭髮寒。
從大門匾額下走過時候,孟廟甚至都沒有擡頭。
既是不敢,也是不能。
分明是無形之物,但這一刻,孟廟卻似乎聽到了鎖鏈抖動的聲音。
它起自心頭,也存在於魂體至深處。
聽着這些鎖鏈抖動的聲音,孟廟眼前似乎有一一片片光影閃爍浮現。
那是生前死後,他過去所做的一切作爲。
有善,有惡;有他到如今都還記憶猶深的,也有他已經忘卻了的;有他清楚地明白什麼該做什麼不能做的,也有他不知道善惡對錯邊線與界限的
孟廟唯一能夠確定的,只有這些都是他的過去這一個事實。
到終於邁過那一個門檻時候,孟廟纔回過神來。
他擡眼,便自對上孟彰看定他的視線。
“阿彰?”
孟彰對他頜首,然後目光就轉落在了旁邊等待的謝必安與範無咎。
“兩位郎君,我這族伯似乎有些不適,不知可有什麼辦法?”
“小郎君莫急。”謝必安笑道。
範無咎看了孟廟一眼,又掃了掃側旁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現出了自己死相來的羅甄兩位先生,擡手從袖袋裏一摸,摸出一把香火來分過去。
“用這個。”範無咎聲音很冷,全不見他面對孟彰時候的溫度。
但孟廟、羅先生、甄先生三人卻不敢多問,拱手謝過後,才伸手去接那三支短且小的香火。
謝必安在爲範無咎在孟彰面前打圓場。
“我這搭檔就是這個性子,臉兇。不過小郎君你放心,我這搭檔他是個好人。”
孟彰半點不曾質疑,很是信服地點頭。
“我知。”
酆都黑白無常中的黑無常,怎麼可能不是個好人?
謝必安細看得孟彰一眼,最後也點頭:“小郎君不會誤解那就太好了。”
謝必安目光放長開去,越過孟彰時候,就看見自家搭檔無聲無息緩和下來的眼神。
比起方纔時候他面對孟廟、羅先生、甄先生時候,實在是溫和太多太多了。
被針對了的孟廟、羅先生和甄先生默然垂落目光,未有任何話語。
哪怕他們知道,既然針對他們的範無咎是“好人”,那麼他們這三個被“好人”針對了的人,再怎麼樣也不能被收入好人的行列。
方纔那話說是謝必安在爲範無咎辯解,又何嘗不是謝必安將他們給定性了呢?
然而,儘管謝必安的話語跟範無咎的態度一樣刺心,但已經在酆都匾額下走過去、返照昔日種種的孟廟、羅先生和甄先生,卻也同樣清楚,真按照酆都的標準來,他們確實不算什麼好人。
“但兩位郎君,我族伯與兩位先生,卻也不算是全然的惡人。”
孟廟、羅先生、甄先生不說話,孟彰卻也還是爲他們辯解了一二。
謝必安、範無咎這兩位酆都無常對視得一眼。
“這倒確實是。”謝必安笑道,“他們身上或許沒有多少功德,但也沒有多少惡果與業力”
事實上,倘若不是孟廟這三人都這般情況,縱然他們跟在孟彰身後,是隨孟彰一道來的這酆都宅邸,範無咎也不會願意親自拿出香火送給他們。
謝必安這樣說道得一句,便要來跟孟廟、羅先生、甄先生三人道歉。
“是我失言了,還請三位莫要介懷”
孟廟、羅先生、甄先生如何敢領這樣的話?他們連聲道:“不敢不敢。”
到這裏,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便算是過去了。
謝必安和範無咎也再沒有看孟廟、羅先生、甄先生這三人,帶着孟彰就沿着門廊一直往前走。
今日裏整一個酆都都似是活過來一樣,各處都有人走走出出,時常亦有一聲聲道則鎖鏈抖動的聲音激盪虛空。
道則鎖鏈激盪的聲音每響過一聲,這座酆都宅邸的端正、威嚴、肅穆就重一分。
不知什麼時候,孟彰已經無暇顧忌前方引路的謝必安、範無咎兩位酆都無常,也同樣忘卻了神色越發凝重、腳步越漸沉重的孟廟三人,他神色平緩,目光中焦點渙散,周身更有無形的律動浮現,隱隱在勾連呼應着什麼。
謝必安、範無咎兩位酆都無常默契地放慢了腳步。
但是走得再慢,只要一直在往前走,就總能到達目的地。
謝必安、範無咎這一行人終於走入了一處偏廳之中。
偏廳裏,已經有兩位陰神在上首閒坐等待。
見得謝必安、範無咎領着孟彰四人從外間進來,兩位陰神便都停住話頭,張目看來。
謝必安、範無咎無聲行禮。
那兩位陰神也都無聲還了一禮。
“孟彰小郎君被如今酆都顯化的道則法理所感,正在勾連酆都”謝必安傳音道,“勞煩兩位門神幫忙照看一二,莫要讓人輕易打擾了小郎君去。”
“我們兄弟知道。你們放心就是。”鬱壘正色傳音道。
謝必安和範無咎端正拱手,也不多說什麼,悄然退了出去。
鬱壘、神荼這兩位桃都山上的鎮守門神纔是陰世天地諸多陰神中最早接觸孟彰小郎君的人,謝必安和範無咎又如何會不放心?
若不是有這樣的前情及淵源在,謝必安和範無咎也不會將這個狀態中的孟彰小郎君送到此處來不是?
孟廟、羅先生、甄先生不知道其中的內情,見謝必安、範無咎退去,只將他們這一行人跟兩位陰神放在這裏時候,整顆心都提起來了。
他們不敢貿然直視鬱壘、神荼兩位陰神,便小心地注意着鬱壘、神荼兩位陰神周遭的變化,時刻準備着將孟彰與這兩位陌生的陰神隔離開來。
神荼、鬱壘兩位門神也不點破,一面觀察着孟彰的狀態,一面卻也留意着孟廟、羅先生和甄先生這三人的動靜。
“這三個,不愧是能夠讓阿彰帶着來這酆都的,旁的不說,只這一份忠心就很是難得。”鬱壘對神荼道。
神荼頜首,但卻道:“他們都是安陽孟氏家族的人。”
鬱壘默然一瞬。
“阿彰他現如今也還是安陽孟氏家族的人。”
神荼一時沒能反駁。
鬱壘便又道:“放心吧,只要阿彰能夠把握住其中的分寸,他們這些人就始終不能帶歪了阿彰去。”
“你得相信阿彰纔是。”
聽得鬱壘的話,神荼長嘆一聲,這纔開口道:“我自然是相信阿彰的。只是”
“只是?”鬱壘問。
“只是,怕只怕阿彰他們會遇上需要用盡手段才能存活下來的狀況。”神荼道。
鬱壘也沒有話說了。
在某些時候,生存其實是某些人拼盡了全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個人尚且如此的艱難,何況一個家族?
不論是在哪一個世道里,每一個家族的成長與壯大,汲取的大多都是血淚
鬱壘的目光不知什麼時候又落到了孟彰的身上。
“我等且只看着便是,待日後,阿彰自會有所決斷。”
神荼也是頜首:“也只能這樣了。”
神荼偏了頭去,對孟廟、羅先生、甄先生三人道:“且放輕鬆些,在酆都這裏,不會有人能夠傷害得了阿彰的。”
阿彰
聽得上首的這位陰神對孟彰的稱呼,孟廟、羅先生、甄先生三人先是心神一木,然後才緩和下來。
孟廟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了羅甄兩位先生。
羅先生、甄先生同時對孟廟點了點頭。
孟廟極力放鬆面上表情,露出一個笑影來。
“多謝兩位尊神告知。”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隨意頜首,又自別開目光去。
孟廟、羅先生、甄先生不敢作聲攪擾,便只在椅子上坐着。
坐了一陣子工夫,孟廟忽然聽到了一陣嘩啦啦的鎖鏈抖動的聲音。
他皺了皺眉,當先看向孟彰。
可莫要讓這不知從哪裏傳來的動靜打擾到孟彰纔是
類似這般的想法,到孟廟看見孟彰時候,便雪融一樣盡數消失不見。
這鎖鏈的聲音,竟然是從孟彰那邊廂傳來的?
孟廟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看向羅先生、甄先生。
羅甄兩位先生此時也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雖然他們知道孟彰的天資遠勝尋常陰靈,直追甚至能比肩諸多陰神,但這個表現,是不是太過誇張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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