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 127 章
他不着痕跡地循着痕跡望過去,卻看到了孟彰。
所以
前幾日的那一次窺探,其實是被人家發現了的?乃至於現在他這個出手的人當場被鎖定?
這份靈感實在是敏銳得嚇人了。
陸判心裏咋舌,面上卻不見痕跡。
他很是自然地衝孟彰暗自點頭。
孟彰也回了一禮。
旁的人即便瞧見了這一場互動,也未必知曉其中暗藏的漣漪,只當是那判官陰神在與孟彰見禮。他們亦同樣不會過份揣度,因爲孟彰這位安陽孟氏小郎君備受諸多陰神青睞看重,已經爲各方所共知,不是什麼稀奇事兒。
但鬱壘、神荼這一衆陰神卻不會。
兩位門神目光悄然一碰,都想起了這陣子在酆都宅邸內部流傳的信息。
“阿彰。”鬱壘給孟彰傳音。
“嗯?”孟彰應了一聲,同時迴轉目光來看鬱壘。
迎着孟彰的目光,鬱壘卻反而沉默了下來。
“阿彰,”神荼接過了話頭,“事實確實就像是你猜測的那樣,陸判曾經藉助他的伴生靈寶,窺探過你。”
孟彰頜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但同時,他的目光仍自看着兩位門神,等待着什麼。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就已經知道自己不必再去詢問了。
孟彰果真是介意陸判那次動作的。
即便未曾有過任何的交流,兩位門神也已經有了共識。
陸判必須要做出什麼來彌補,否則事情會很糟糕。
“阿彰放心,這件事酆都定會給你一個交待的。”
鬱壘先道,神荼也在側旁點頭。
孟彰笑了笑:“我相信諸位兄長。”
兩位門神這才暗自鬆了口氣,他們偏轉了目光,齊齊看向上首正在將一衆文書擺放在條案上的陸判。
陸判察覺,擡起目光看過來。
兩位門神給了他一個眼神。
陸判心神微動,又自看向了坐在左側第一席的小郎君。
也不知他是不是領會了兩位門神的意思,這位判官又自轉了目光來,看了兩位門神一眼,才重又低下頭去,專注整理案頭上的文書資料。
“審判快要開始了,這會兒沒有多少時間跟你細說,但是阿彰,你要記住一點”鬱壘道。
神荼給他做補充:“在我等一衆陰神之中,陸判的家底都算是豐厚的,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你想要的東西。”
“對,”鬱壘又道,“往高裏想,往多裏想,往好裏想。”
“總之,”神荼笑了起來,“別跟他那樣的大戶客氣。”
孟彰跟着笑了笑,隨後又很有些疑惑。
“爲什麼在一衆陰神之中,陸判會是大戶呢?兩位兄長坐擁桃都山,又鎮守陰世天地門戶,難道還會窘迫?”
如果這兩位的家底都算單薄的話,孟彰就真不敢想象其他陰神們都過的什麼日子了。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可不敢叫孟彰這樣誤會。
“因爲陸判那一雙眼。”鬱壘嘆道。
神荼也很是羨慕。
“其實不只是陸判,其他的判官的眼睛也厲害,他們總能在陰世天地的各處尋到新自誕育的靈材與寶藥”
鬱壘搖頭:“似我等,真是羨慕不來。”
神荼也道:“我倆兄弟雖然是門神,有鎮守陰世天地門戶的職責,論理也不會太過窮困,但我們現在不是還沒有正位麼?”
沒有正位的門神,就是丟失了鎮守陰世天地門戶的職責與權柄
縱然時常有陰靈、生人來往陰世天地及陽世天地又如何?真當他們還會將失了權柄與職責的門神放在眼裏麼?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霎時變得有些沉悶。
孟彰目光瞥過,輕輕巧巧地轉移了話題。
“判官也是因爲沒有正位,手上沒什麼正事,就能滿天下地溜達尋寶?”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下意識地搖頭。
“他們倒也不是就清清閒閒地溜達尋寶,也是有正事的”
兩位門神沒有說得很明白,但孟彰卻也已經想到了。
這些判官散入陰世天地各處遊走,並不只是爲了搜尋天地間的寶物,他們自有他們自己的任務。
又或者說,尋寶確實是尋寶,但這所謂的“寶”,並不只侷限於尋常人所認知中的寶物。
天材與地寶,他們確實都會要。
可是除了這些以外,天地間的靈機變化、局勢關鍵人物的因果等等一衆有形無形之物,也同樣是諸多判官們所尋找的寶物。
他們是在爲陰神的壯大、正位做一切準備。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細看着孟彰面上神色變化,笑道:“阿彰你果真是能夠想到的。”
鬱壘嘆了一聲,又對孟彰道:“所以阿彰,在陸判跟你正式道歉以前,我們想先爲他向你求情。”
神荼也點頭。
“陸判他確實冒犯了你,但他也是爲了酆都,爲了我們這一衆兄弟”
孟彰臉色微動,又覷了上首的陸判一眼,衝兩位門神點頭道:“我知曉了。”
再如何,酆都也是陰世天地的一方豪強。想要進入酆都,確實該要有一番審覈。
陸判唯一做錯的,是未曾事先告知,也未曾劃定下界限
孟彰垂落目光。
雖然,哪怕陸判樣樣都做到了前頭,沒有一絲錯處,以孟彰當前的手段,結果其實亦不會有太多的變化。
歸根結底,仍然是他的實力問題。
孟彰正自思量間,審判殿中又是一聲響亮鼓聲傳來。
他收攝心神,擡頭看去。
緊隨着鼓聲的,是一片整齊的震地聲。
手握龍虎杖立在審判殿大殿中的那兩列陰卒,卻是同時將手中的龍虎杖重重貫在地上,氣沉丹田,吐氣如虎嘯龍吟。
“威武!”
陸判也從座中站起,轉身向着審判殿主位大椅上肅然拱手而拜。
“請閻君升殿。”
一拜之下,審判殿後殿處有一片清且正的黑暗悄然蔓延,無聲無息間,將整一座大殿都給籠罩在其中。
座中所有人,包括諸多陰神,包括王璇等一衆高門樑柱,包括玄洞這些道門各法脈的傳人,也是盡數從席中走出,躬身作揖而拜。
“我等拜見閻君。”
燭火從黑暗中燃起,照亮了這一寸之地。燭火之中,彷彿有燈油噼啪,再聽又似是油鍋在咕嚕作響。
孟彰未曾貿然擡眼,望入那片黑暗之中,但也在昏黃的燭火邊沿處,隱隱約約窺見了一十六方陰域。
不必他去尋找記憶中的傳聞,一個名號便已經隨着那降臨的、瀰漫的、擴張的道則法理,清晰地映照在他的心頭。
十殿閻君中的第九殿閻君,平等王。
平等王從後殿中走出,從那黑暗中走出,從那燭火中走出,從那擴張、顯化的一十六方小地獄中走出,拾步走上臺階,來到了主位的那座大椅之前。
祂轉過身來,俯瞰下首一衆拱手作揖的陰靈。
祂望見陸判,望見貫着龍虎杖的一衆陰卒,望見鬱壘、神荼等陰神,也望見了孟彰、王璇等觀禮者。
祂轉身,在大椅上落座。
那一頃刻間,整個大殿似乎都在轟鳴。
那是道則與法理的轟動,也是天地的激越。
只可惜,對於那封鎖整個天地的禁制來說,這樣的轟動與激越,不過是一片陡然掀起的巨浪。
縱有傾天之勢、覆天之意,亦是枉然。
它終會在一層又一層的消解中被卸去,迴歸那死寂、僵硬的沉默。
陣禁更上方,有目光落下。
明明輕似無物,卻似乎能夠覆壓天地。
“這是那些陰神們的又一次嘗試?”
“該是吧。”
“這一次”
“怎麼,都到這個時候了,你們纔想要撒手?你們真的要讓那些陰神們掌控陰世天地的權柄?”
“陰世天地自然演化的陰律雖然很是苛刻,不合我等世情,但不得不說,陰律有它存在的必要”
“你那一脈的兒孫已然敗落,隱沒在黔首中不見榮華,你自然是能夠將這話說出口的,但你可別忘了,這些陰神一旦正位,收攏他們的權柄,舊事清算,因果清算”
“你覺得你真的能逃得過去?”
“逃得過、逃不過,單隻看個人本事,倒不用你操心,你既有閒暇,就還是多操心操心你的那些兒孫吧!”
“你!!”
“行了,都莫要再吵了。要補加封鎖的,就繼續補加封鎖吧,不想要再繼續下去的,也莫要再在這裏攪擾,安安靜靜地看!只不過”
“你等可都要做好準備。”
“那些陰神歸來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近似嘆息一般的聲音落下以後,再沒有爭執、對峙的嘲諷聲響起,這一片高遠空間,盡數安靜了下來。
只有那道則法理仍在震盪,只有那天地仍在激越,只有那禁制始終沉默。
散在陰世天地裏的諸多陰神也是迴轉目光,遙遙看向了帝都洛陽的那一處宅邸。
“這一次仍是失敗了。”
“不意外,畢竟那封禁還很牢固得很”
“可是,那封禁連一點動搖都沒有”
“這一場審判不過才只是開始,都還沒有發力,你居然就已經想要動搖那片封禁了?你竟是想得這樣好的嗎?”
“我這不是想着我酆都終於震動審判道則了嗎?”
“這也纔剛震動而已,還有得等呢。”
“唉”
“九弟,你莫要理會祂,只管完成這一場審判便是。”
被稱作九弟的平等王頜首,美髯隨風拂動,不見一絲緊張。
“大兄,你們那邊廂的情況如何了?”
“不太好”被稱作大兄的那位閻君搖了搖頭,但神色平靜,約莫也是習慣了,“孽鏡臺仍是不見下落。”
聽得孽鏡臺這個名號,一衆以神念交流的閻君們也都是沉默下來。
第一殿閻君秦廣王所說的孽鏡臺,非是凡物,也並不是如今就在平等王隨身陰域裏收着的那面明鏡,而是真正的酆都至寶之一的孽鏡臺。
作爲真正的酆都至寶,孽鏡臺可以映照天地萬靈因果與緣法,是真真正正鎮壓酆都及陰神氣數的至寶。
然而,也不知是因爲陰神被鎮壓,氣數大幅度削減,還是因爲另有人作祟,真正的孽鏡臺始終不見蹤影。
自諸位陰神掙脫各自封禁,獲得自由以來,尋找孽鏡臺這樣的酆都至寶就是祂們的重要任務。
是的,不見蹤影的酆都至寶,並不獨獨只有孽鏡臺,還包括其他。
酆都至寶不出,酆都種種章程便多有疏漏,若是強行運轉,只怕天地間必會出現許多冤案錯案
也不知道,陰神一直未能正位、酆都未能覆壓整個陰世天地,在這種情況下,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酆都宅邸那審判殿中,第九殿閻君平等王收攝心神。
“起吧。”
“謝閻君。”鬱壘、神荼和孟彰等人又是一禮,各自回到自己的席位處坐下。
陸判卻仍自站在條案前方。
他拱手,衝主位處端坐的平等王深深一拜。
“有惡靈歐陽晟,嫉賢妒能,仰仗己身修爲,又聯絡各方同夥,欲要禍害無辜,攝取他人魂靈精粹以補益己身”
“惡靈衆謀劃始定,便要尋覓時機下手,幸得被謀劃之人甚受其家人看重,常有人護持左右;其人又極聰慧,小心謹慎,方未叫惡靈衆得手”
“又有酆都無常謝必安、範無咎率領一衆陰兵、陰將出手,將彼等惡靈衆擒下,拿到堂前受審”
陸判一面將前情道來,一面擡手,將一份份文書遞送上去。
平等王掃視得一眼,那諸多文書自然飄起,來到平等王身前。
平等王懷中抱着的笛板升起一道玄光,落在那些文書上。
文書被這道玄光一照,又是一震,抖出無數文字。
那些文字從文書中飄出,在平等王眼前、一衆觀者排列成行成段。
其中的內容,果真就是陸判與平等王所稟上的那樣。
平等王看了一陣,問:“可全了?”
陸判低頭:“臣亦不知。”
王璇、玄洞等一衆觀者都預感到了什麼,雖目光微動,但到底是安安穩穩坐在原地,等待着。
平等王的目光便落在了坐在左側第一列的孟彰。
“彼等惡靈衆覬覦之人,可是小郎君?”祂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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