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 137 章
散落在陰世天地各處的大大小小陰域中,有人驚,有人疑,有人惑,有人怒,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擡頭,更仔細地觀照天地,有人則只是更單純地嘮嗑。
“陰世天地裏,什麼時候有陰德這樣的存在了?”
“竟然會有陰德?那些陰神們還真是得陰世天地的偏愛啊”
“沒想到,陰世天地裏,居然也會有對應陽世天地的功德這樣存在的陰德”
“這,這是不是意味着,陰世天地的本源,已經從孕育那些陰神的損耗中恢復過來,可以更好地調節陰世天地自己了?”
“應該是”
“這樣啊。這樣的話,只怕某些人日後的日子,還要更不好過了。”
“可不是?那些陰神們是由陰世天地特意調動天地本源孕育出來的,想也知道祂們必然揹負着陰世天地給予祂們的使命。以往是陰世天地的天地本源沒有恢復,他們覷着個空當佔去便宜,但現在”
“呵呵,現在他們再來鎮壓一個試試?別說是鎮壓了,但凡那些人膽敢明目張膽出手阻攔,也一定會引火燒身,絕無倖免!”
“唉”
“怎麼,你不高興?”
“沒什麼高興不高興的。那些陰神在圖謀正位,要擴張酆都,收回陰世天地中的正統名位,我人族在陰世天地中的部分重要權位必須得交還出去”
“這樣的情況,你難道能高興得起來?可莫要忘了,自己當家做主和寄人籬下,差得到底有多遠!”
“自己當家做主?寄人籬下?”
“呵呵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某些人在人家的地盤上住得久了,就真拿自己當主人家了?我呸!我怎麼不知道你原來是這樣的性子?!”
“你”
“先有‘審判’道則顯化,後來又是這樣龐大的陰德成形看來,不獨獨是那些陰神們早早做好了準備,就連陰世天地本身,也不打算再繼續等下去了。”
“陰世天地的變革,大概是真的要來了”
“陰德?又不是給我們的,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有這閒心思,倒不如多關心關心田地裏的莊稼。這半個月的時間以來,天又更熱了,還沒有什麼雨水怕是真的要旱了”
“唉,是啊,這鬼天氣!也不知從哪裏能省出這樣一筆錢財來”
“希望那些符籙價錢不要升得太高吧,我家真的”
“符籙價格不升幾乎不可能,不過你有沒有聽說,我們這裏是好些日子沒見過雨水了不假,但其他的地方,據說是連日的暴雨啊”
“這鬼天氣,真是哪兒哪兒都沒落得好。”
“可不是?話說,那些陰德是要嘉賞給陰神們的吧?也就是說,那些陰神們很做了些實事?他們是神明的話也不知道管不管這天氣的事情啊”
“誒?你怎麼會這樣想?”
“我們還活着那會兒,不經常拜龍神雨神,求風調雨順,現在我們是死了,可這陰世天地裏也有陰神啊,既然有陰神,說不得也會有負責這方面的神明呢?”
“你說得倒也很有道理。老天爺都已經給這些神明們分下陰德了,顯然在老天爺那裏,這些神明們是幹了實事的。如果真有哪一位神明,是有這方面的能耐的,那我們的日子”
“或許真能好過很多。”
“那都太遠了。誰知道這陰世裏,是不是真的能有這樣的一位神明呢?還是別想那麼多了,老實自己找門路吧”
“門路?說到門路,我倒是聽說過一些風聲,也不知道對不對”
“什麼?什麼風聲?是關於那些符紙的嗎?快說說,快跟我們說說吧!”
“莫急,莫急都說了莫急了,別拽我衣袖啊!我這衣袖都要被你揪得不成樣子了!你是能賠我還是怎麼地?!”
“賠賠賠!老哥我賠!你別生氣,別生氣”
“哼!算了,就你那幾分家底,能賠給我什麼東西呢!至於門路你們聽說了嗎?一百二十里外頭的那個孟家莊,他們莊裏有符紙餘裕,可以分些給我們,”
“現在是符紙餘裕不餘裕的問題嗎?你上鎮城、縣城裏看看,哪家店鋪的符紙是賣光了的?關鍵是價錢。價錢!”
“就是,現在符紙都還有得賣,真正的問題是它貴啊。比起往年這個時候,它貴了不少,而且眼看着越往後頭去如果我們這兒還一直不下雨的話,這些符紙怕是還要賣得更貴!”
“嘿!瞧你們說的,你們都知道的事情,我難道會不知道嗎?!我說的,就是這價錢的問題!”
“嗯?老哥的意思是說那孟家莊裏騰出來分給我們的符紙,價錢其實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麼高?”
“真的假的?就現在這樣的天氣,現在這樣的符紙情況,真的會有人願意將多餘的符紙分出,而且還,還不似集市上那麼的貴?”
“真的!真的再真不過了!我聽到這風聲以後,特意找到那孟家莊去問過”
“可別是在吹牛呢吧?我們這兒跟那孟家莊足有百二十里地遠,中間會不會藏着什麼險地、惡獸、惡鬼誰都不知道。你有那膽子自己找上門去問?何況那孟家莊,據說可是人世族郎君的家業,你敢隨意上門打探,不怕被莊子上的人給打出來?”
“嘿,你說的什麼話,我們雖然跟那孟家莊隔着百二十里的地兒,但人家孟家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名聲,你們誰個還真不知道?!”
“一年年的鄰居做着,你們什麼時候見那孟家莊裏的人欺負我們了?!”
“何況孟家莊這一年,另換了一個郎主!”
“你們這樣妄自揣度人家孟氏郎君,就不怕虧心麼?”
“我,我不跟你說這個!”
吵吵鬧鬧之間,陰域各處的陰靈們對審判道則、陰德出現的真正態度展現得淋漓盡致。
自覺相干的,心有不甘,卻也得承認大勢的無可阻擋;自覺不相干的,也就只是看一陣稀奇,隨後重又將心思收回到關乎己身的那些事情
這或喜或悲、或愁或憂的一幕幕,便也就交匯成了這一方瑰麗生活的廣袤世界。
孟彰的心神被審判道則牽引着,須臾間遍觀了整個陰世天地乃至陽世天地。
他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縱然因着早先那一場場審判多有悲涼、哀慼,但此刻,那些沉鬱的情緒都被沖淡。在這一幕幕生活人間煙火氣中,更有一縷薄光盪開。
那光合在天地間,也落在他的心神中。
這天地很不好,比前生他所在的那個世界差太多太多了
也不對,是比前生他所在的那個故鄉,差太多太多了。
但不論是這方天地,還是故鄉,其實最初都是相似的。
故鄉里的同胞能得享安穩,是先人一寸土地一寸血,從那有形的封鎖、無形的囚禁中搶出來的。
和平、安穩、閒適、歡喜
世間所有的一切美好,從來都有因由。
所以,現在輪到他來了。
輪到他,來當這個先人,來燃起這一寸血了。
孟彰睜開了眼睛。
那一瞬,恰逢天穹徘徊的銀白陰德垂降而下。
那銀白陰德,光勝月華,質比凝玉,幾乎奪盡天地華彩。
也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孟彰眼底蘊着的那一片薄光。
薄光也被銀白陰德吞沒了存在,但孟彰自己知道,它就在那裏。
他笑了,擡手接下那寥寥幾分向他落來的銀白陰德。
垂掛在他腰間的那個錦囊悄然晃動。
卻是銀魚魚羣們各自轉頭,定定看住孟彰。
也有些許陰德分別落到這些銀魚的身上,但它們愣就是不管不顧,仍自一瞬不瞬地看定孟彰。
孟彰垂落目光看向它們,眼底薄光映襯着笑意,像極了銀魚們最愛的那月下湖。
“怎麼了?”孟彰給銀魚們傳音道。
銀魚們在錦囊裏遊走了一圈,也不知它們到底是怎麼想,在那爲首的銀魚帶領下,齊齊向着那落向他們的陰德張嘴一吸。
陰德水霧一樣投入銀魚張開的嘴巴中。
吞食那陰德的銀魚們靜默一陣,又自轉了頭來看孟彰,衝着孟彰張嘴一吐。
銀白色的、漂亮的泡泡輕飄飄蕩開孟彰。
只是還沒等這些泡泡離開錦囊,兩根手指掐住了錦囊的布帛。
錦囊裏的布帛空間直接停滯下來。
“不需要。”
迎着銀魚們更顯呆滯的眼睛,孟彰笑着搖頭,低低給它們傳音。
“這可是我特意爲你們謀取的機緣,你們不收,反將它們交給我,這算個什麼事兒?”
“還是你們自個兒好好收着吧,莫要辜負我的心意。何況”
“只有你們更快地長成,才能夠更好地幫助我,不是嗎?”
銀魚們沉默一陣,到底是張着嘴,又將那些銀白泡泡給吞回去了。
孟彰笑了笑,重又擡起目光來。
他的目光追着那些落下的銀白陰德,看向那些被銀白陰德淹沒了的神祗。
他知道得很清楚,作爲這一場審判殿中的見證者,他以及他帶來的那些銀魚,還有王璇等等一衆人等,所收穫的陰德遠遠比不上這些陰神們。
那也是理所應當的。
他們僅僅只做了一個見證而已,陰神們爲了這一場審判,爲了將審判道則牽引出來,此前可是耗費了不知多少心力與時間的。
那些陰德,是他們該得的。
有人在幾乎將祂淹沒的銀白陰德中循着目光看來。
還不只一個。
孟彰笑着微微低頭,以示敬意。
那些陰神們似是笑了,或是低頭、或是頜首,與孟彰回了一禮。
孟彰這些人在座席上坐了足有一日餘的時間,纔等到鬱壘、神荼這些陰神收好落下的陰德。
兩位門神團團看過仍舊在接受陰德的謝必安、範無咎等一衆陰神,滿意地笑了笑,又悄然分去了一個目光給孟彰。
孟彰無聲頜首。
兩位門神這才又跟王璇、庾跡這一衆人等說道了幾句,將他們給帶了出去。
孟彰沒有做那個例外,帶着羅先生三人也一同離開了這審判殿。
“不必招待了。”
纔剛剛走出審判殿的範圍,王璇便先對鬱壘、神荼兩位門神道。
“酆都如今事多忙碌,我等若繼續在這裏待着,就太打擾了。何況,我們出來也有些時候了,家裏人等了這麼一段時間,該也有些急了,實不好再繼續叫他們擔心”
王璇先自開口說了要走,庾跡等一衆世家高門子弟以及玄洞道人這些道門各家法脈的棟樑也都紛紛開口告辭,鬱壘、神荼兩位門神便也沒有多留,客氣兩句後,便將他們送出了酆都宅邸。
看着牛車、馬車、雲車各自遠去,鬱壘、神荼兩位門神回過頭來,看向了孟彰。
還沒等孟彰開口,鬱壘就先問:“阿彰,你不會也要回去了吧?”
孟彰短而薄的眉毛一動。
“現在的酆都”他問,“難道還有閒暇來招呼我?”
神荼搖頭。
“這倒是沒有。”
孟彰神色還沒有變化,站在神荼側旁的鬱壘就極其自然地接住了神荼的話。
“酆都也是你的家,你待在酆都裏,又怎麼還會需要人來招呼你?”
孟彰表情繃不住了,一時失笑。
“是我錯了。”他拱手,給鬱壘、神荼兩位門神賠不是。
羅先生、甄先生和孟廟聽着這一番對話,臉色全不見異樣。
他們都已經很習慣了。
比孟彰本人都要來得習慣。
儘管如此,孟彰還是要跟兩位門神道別。
兩位門神對視一眼,又齊齊看定孟彰。
“你真的要回去了?”
孟彰頜首。
“阿彰,”鬱壘壓根就不看站在側旁的羅先生三人,也不去在意那些在他們左近來來去去的隱蔽視線,只問孟彰,“哪怕接下來,我們這些兄弟還另有安排?”
“阿彰,你方纔也看見了,你真的不對那些陰德動心嗎?”
這些話,鬱壘並不是當着所有人的面說出口的,祂是在跟孟彰傳音說的。
孟彰搖搖頭,也用傳音給他們回話。
“不了。”他道,“我如今真正重要的,並不是這些事情。”
就他這一點淺薄修爲,即便諸位陰神願意讓他在接下來酆都的籌謀中佔去一份位置,他也未必能幫着酆都真的做成什麼事情。
天地是公正的。
誰做了,誰沒有做;誰出了大力,誰又只是被人引着分潤功勞的,都瞞不過它去。
門神、無常使、判官、閻君等等一衆陰神或許不在意,甚至覺得祂們就應該多照看着他這個幼弟一些,可孟彰自己卻做不到那樣的坦然。
抱大腿也不是這樣抱的。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面面相覷一陣,又試探着開口:“可是阿彰,我們早先時候是在衆多兄弟面前說過會將你帶上的,這會兒你不在,回頭我們兩個在其他兄弟面前”
很沒面子的啊,你懂不懂,阿彰?!
孟彰歉意一禮,可看着他們的眼裏卻甚爲堅定。
可真是固執
兩位門神長長嘆了一口氣。
“罷了,那臉面丟了也就丟了吧,日後日後總有能讓我們找回來的時候。”鬱壘道。
神荼也點頭:“正是這樣。”
神荼這樣說着,還記得不着痕跡地寬慰孟彰。
“下一次,若是機會合適阿彰,你要記得幫我們兩個將臉面給找補回來啊。”
鬱壘也是連連點頭:“不錯,阿彰,你一定要記得啊。”
孟彰很有些哭笑不得。
但迎着兩位門神殷切的目光,他也只能點頭,連聲承諾。
“放心,我一定會記得的,放心”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這纔算是稍稍滿意了些。
祂們親自將孟彰送上馬車,又看着那馬車遠去,方纔轉身走入酆都宅邸之中。
兩位門神此刻其實也並不清閒。
祂們,連同更多已經收起了陰德的陰神們,其實是需要擔起護持酆都宅邸、其他正在接收陰德的陰神神祗們的責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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