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 139 章

作者:柳明暗
孟彰垂落目光。

  他笑了笑,復又安撫銀魚魚羣道:“我不能一直待在車廂裏不露面。”

  只憑安陽孟氏一家,是無法抗衡諸多世族的。

  那樣的力量,連皇族司馬氏也只能形成對峙。

  他安陽孟氏可比皇族司馬氏差遠了。

  何況,緊盯着這裏,想要看一看孟彰自己虛實的,除了一衆世族以外,可還有皇族司馬氏呢。

  他若不識趣一點,自己配合,接下來安陽孟氏的損失可就說不定了。

  而,就剛剛他等的那一小會兒,也已經足夠安陽孟氏對各方展示那一部分他們願意、也準備好展示的力量了。

  現在

  “該到我了。”

  魚羣裏的銀魚其實不太能明白孟彰的諸多衡量,只是被孟彰話語裏的情緒所感染,比之方纔時候平和了不少。

  孟彰的視線往側旁偏了偏,落在他自己那自然垂落的衣角上。

  那片衣角原本只是平常,但當孟彰目光垂落,其上赫然有玄光升起,橫橫豎豎的玄光相互拼湊。

  兩扇小巧玲瓏卻似乎貫連天地的門戶就立在了那裏。

  它們沒有破損孟彰這一身法衣上相互呼應的陣禁、符文,獨立於法衣那層層疊疊的陣禁、符文之外,卻又與這法衣無比貼合。

  倘若孟彰不是這一套法衣的主人,又或者更準確地說,倘若不是鬱壘、神荼兩位門神沒有着意遮瞞孟彰,孟彰怕是都沒有那麼容易發現它的存在。

  銀魚魚羣的目光也追着孟彰的視線,看見了這兩扇明顯極爲神異的門戶。

  這羣銀魚像是看見了最好的餌食,一擁而上,擠在錦囊邊緣處,不住地打量着那兩扇小巧門戶。

  但細看這些銀魚黑亮的眼睛,卻又找不到那生靈對於食物的貪婪與渴求,那裏存在着的,只有更多的探究與疑問。

  魚羣的這些銀魚是在擔心——

  這兩扇門戶,真的能夠護得住孟彰?

  孟彰將銀魚魚羣的憂心看得清楚,他笑了笑,給銀魚們解釋道:“你們怕是忘了它的本質。”

  略停一停,孟彰提點道:“它是門。”

  門,連通兩片地界乃至是兩方天地的門。

  爲首的那條銀魚若有所悟。

  它又打量了那兩扇門戶一陣,心裏才漸漸有些滿意。

  不錯,它說到底,是門啊。

  又是這方天地親自孕育所生的神祗親自留下的法印。

  有它在,旁的人就是再神通廣大,想要強行留下孟彰,可沒有那麼容易

  爲首的這尾銀魚如此想着,才恍然意識到不對。

  它陡然擡起半個身體,驚疑地打量着馬車外頭,更匯聚了心神,要去細聽馬車外的動靜。

  不對啊!外頭不是有人在伏擊嗎?那些人爲了衝破防線,逼近甚至是闖入這裏,可謂是手段盡出、費煞苦心了吧?阿彰你竟然還有閒情來跟我們解釋,提點我們?

  這是

  但奇異的是,不管爲首的那尾銀魚如何豎起耳朵來細聽,車廂裏也是安安靜靜的,不見一絲喧譁嘈雜。

  所有的風浪,盡都被車廂廂壁給阻隔去了。

  銀魚回頭,睜着眼睛看孟彰。

  迎着銀魚很有些靈動的目光,孟彰笑了笑,擡手輕輕一敲身前的矮几。

  矮几沒有任何動靜,但車廂的廂壁卻有成片的奇異符文顯化,符文相互串聯勾勒,相互補足相互聯繫,生生將這一個車廂給穩穩當當護持住了。

  都沒有人能驚擾車廂裏的孟彰,自然也就沒有人能夠破開這一個車廂的護持,攻擊到孟彰。

  爲首的那尾銀魚甩着尾巴,領着魚羣在錦囊的布帛中飛快遊走一圈。

  最後,這些銀魚的目光便又重新落在了孟彰衣角顯化出來的那兩扇小巧門戶上。

  這車廂裏的符文與力量,與天地異常契合,就似是從天地天然生成的神籙中生生拓印下來的一樣

  這自然是能最好發揮出符文力量的手段,僅此於直接催動由天地生成的神籙。

  但想要做到這種程度,非常非常困難。

  在這陰世天地裏,據它所知,應該就只有那一批人了

  不對,應該是那一批神袛。

  銀魚更凝神去打量車廂的廂壁,越是細看,銀魚的眼睛便越是震撼。

  它也沒有想到,這一個車廂,四面廂壁,每一分一寸的空隙,都烙印着神祗的神印。

  這些連成一套近乎完滿無漏的神印,直接將這個原本只是中上品質的靈器化作了至寶。

  銀魚都沉默了。

  那些死活要靠近、闖過來的傢伙,知道這個車廂到底代表着什麼嗎?

  ——那是被諸多陰神用自己的權柄打造出來的一方特殊小界域。

  在這個小界域裏,孟彰幾乎能夠調動小半個陰世天地的力量。

  因爲這個小界域,它根本就是一個相對簡單、弱小的酆都宅邸。

  如果是在孟彰將銀龍過往送回以前,銀魚也不會認得出來,更不會知道這個車廂的本質,但現在,消化了一小部分銀龍過往記憶的銀魚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認錯的。

  銀龍祂曾經可是一尊圖騰神呢。

  不過現在這個小車廂的威能,其實也沒能完全發揮出這種近乎叫人絕望的力量。

  原因也簡單,這些蓋在車廂廂壁裏的神印,沒有得到過衆生認可。

  更甚者,絕大多數的生靈,都不曾知曉這些神祗的存在

  銀魚轉了一圈,重新擡頭看定孟彰。

  這車廂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化成如此模樣的?明明他們從孟府裏出來時候,這馬車也只是尋常啊

  孟彰衝它笑了笑,給銀魚魚羣答案:“具體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我也不知道。但是,這車廂是在審判正式開始以前就便成這個樣子了。”

  頓了頓,孟彰道:“所以該是在我們跟鬱壘、神荼他們在等待審判開始的時候?”

  馬車是安陽孟氏的馬車,孟彰坐着這輛馬車出來,又早早已經在佈局

  怎麼可能有人動了馬車,孟彰這個主人卻不知道的?

  分明就是默許,分明就是承認。

  孟彰只是一笑,沒有說話。

  爲首的那尾銀魚領着魚羣轉了一圈又一圈,期間又幾次覷向孟彰,比之往日更爲靈動的黑潤眼睛裏很是糾結。

  它妥協了。

  最後,爲首的那尾銀魚重重一拍錦囊的布料,很有些無奈,最後只給了孟彰一個眼神,便自個兒玩耍去了。

  孟彰聽着,神色難得很有幾分奇異。

  即便銀魚們靈智少有增長,但還沒有到似成年人族一樣的地步。

  可就爲首那尾銀魚的眼神,孟彰卻很有些眼熟。

  他認真地在記憶裏找了又找。

  是了,方纔那尾銀魚的眼神,就很像年幼時候孟彰偶爾求請孟顯這位二兄幫着他遮掩、帶他出門喘口氣時候孟顯看他的樣子。

  孟彰怔了怔,面上笑容略一停,顯出了幾分懷戀。

  但只少頃,那細微的情緒便再度隱去。

  他看向了馬車車廂外。

  也就是這個時候,車伕被兩個陰神境界的修士合力托住,原本密不透風的防護陡然顯出一個小破綻。

  車伕睚眥欲裂,一時顧不上劈向他的陰雷,直接撲了上去,想要以自己的魂體重新將那一個小破綻給填上。

  車伕來得很快,但就是

  太快了。

  他纔剛剛站到那一個小破綻面前,將那小破綻堵住的那一刻,那道蒼白的陰雷已經無比接近他了。

  陰雷雖也是陰極屬性,但陰雷仍然是雷霆,雷霆對陰靈而言,乃是比正氣、陽氣都要更恐怖的攻擊手段。

  何況,在這一道陰雷後頭,還有兩個速度更比陰雷還要快上一籌的身影。

  這兩個

  就是想要抓住那個小破綻接近車廂乃至闖入車廂去的修行人。

  在這種一浪接着一浪、幾乎沒有喘息空間的連續攻擊中,車伕就是想要撐住一息工夫,也很難,更何況是要等來其他人的援手?

  然而,那車伕眼裏沒有恐懼,沒有畏怯,只有一念。

  撐下去的一念。

  陰雷的蒼白光亮閃過虛空,映在車伕冷硬的面容上

  車伕這一邊廂戰鬥堪稱激烈,且正在生死時刻,所有人都在這一瞬息間等待結果,沒有任何人注意道,那立在車廂更前方、套着繮繩的駿馬雙眼有什麼東西閃過。

  駿馬的兩條後腿肌肉無聲無息地繃緊。

  彷彿在下一瞬息間,它便將裹夾着雷霆萬鈞的力量往後頭直接倒蹄出去。

  然而,也就是在這個時空間隙裏,一片道韻以車廂爲中心,將這一片地界都給套在其中。

  “是法域!”

  “夢道的法域!”

  不過剛有這樣的認知從腦海中生出,那些被夢道法域套入其中的襲擊者便都是眼前一花,陡然變了時空。

  他們下意識地激發了身上的種種護持靈寶。

  但還沒等他們再細看,前方便有一道道玄黑鎖鏈破空而來,團團將他們捆了個正着。

  這些襲擊者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修行中人。有修爲護持,尋常的鎖鏈壓根就拿他們沒辦法。

  何況他們也不是不知道這一趟襲擊的危險性,在出發以前,可謂是做足了準備。身上那防護的靈寶、靈符、寶衣,已然是將他們武裝到了牙齒。

  他們參與這場襲擊,將自己成爲混亂戰局中一顆可以輕易捨棄的棋子,是想要給自己謀取些什麼,是想要一解過去積壓在神魂中的諸多憋悶,是想要藉着這個契機做些安排

  唯獨不是想要去找死的。

  他們當然會做好他們認知中最妥協的準備。

  可叫他們膽顫的是,在捆綁着他們的玄黑鎖鏈面前,他們精心準備的防護手段全都如同空置。

  原本以爲是將自己護持得固若金湯,實際上卻是比紙還要虛薄

  這樣的認知,叫那些被玄黑鎖鏈似凡人一樣捆住的修行者面上表情一片空白。

  這是真的嗎?他們不是在做夢?

  對了,夢

  “這裏是夢道法域。”一個修行者猛地爆喝一聲,“我們現在在那孟彰小兒的夢道法域之中!”

  這一聲爆喝響徹整個夢道法域,但在這片法域裏,卻只是孤響。

  根本就沒有人附和。

  那個爆喝出聲的修行者也不尷尬,只皺緊了眉頭,一面暗下掙扎、快速排查自己準備過的手段,想要以最快速度找到一個合用的解決方案,一面卻是用目光一個個看那些同樣淪落的修行者。

  “諸位難道就沒有別的想法?”他沉聲問。

  一個老嫗冷哼一聲:“想法自然是有,但也得要有用纔行啊。不然,想法再多能頂個什麼用?”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另一個青年女修偏了目光來掃過一眼:“她什麼意思,你還沒有聽明白?看看這周圍吧!”

  那青年修士一哂,才轉頭去觀察那周圍。

  饒是早先時候,他已經從其他的感知中大概察覺到了這周圍的環境,但當他真的用眼睛去細看時候,他也幾乎是呆立當場。

  這是一方遠遠超出他們料想中的界域。

  在這一方界域中,有完全可以直白感知到的森嚴規則,有恐怖到能威懾一切禍亂規則、挑戰歸真的偉力

  那些偉力來自一尊尊強大至極的存在。

  祂們與天地同在,與道則同在,與公理同在。

  不必任何人來提醒,顫慄的魂體便已經告知了他這些強大存在的真正身份。

  陰神。

  由陰世天地耗費天地本源孕育而來的陰神。

  凍徹魂體的森寒從骨髓中透出,沒有人能夠活動他們自己的魂體。

  “這,這真的是,那孟彰小兒的夢道法域?”

  他們既然是早有準備,這準備自然不僅僅只有種種防護靈寶、協同攻擊,還包括情報與信息。

  他們很清楚,安陽孟氏那個孟彰天資確實恐怖,但目前亦不過只是纔剛入煉精化氣境界不久。

  他纔剛剛煉氣啊。

  哪怕夢道法域的威能也受夢主本人的悟性、想象力、思維能力影響,但也不至於能如此誇張的吧。

  他一個煉氣小修

  “因爲另有支撐。”落在他們後頭的一位老翁直到此時,才慢慢道。

  “另有支撐?”三個修行者齊聲問,都像是想到了什麼。

  那老翁臉色很是平靜,只隱隱可以覷見一點憋屈。

  “這個夢道法域”

  他看過身上捆着的玄黑鎖鏈,看向那拽着鎖鏈的另一端面容模糊卻氣息強大的兩位無常,又越過兩位無常,看向更遠處那磅礴浩瀚、鎮壓天地的一道道氣機。

  “除了那孟彰小兒自己的力量、悟性支撐外,還有一個刻錄諸多陰神權柄道則的靈寶在幫助他維繫。”

  “更準確地說,我們其實是在跟引領着諸多陰神力量的那孟氏小兒交手。”

  那老翁說到這裏,其他人也都很快了悟過來。

  “那馬車!”他們齊聲說道,“一定是那馬車!”

  更有人補充道:“這夢道法域展開時候,我見那馬車的車廂亮起來了”

  可是,知道又能怎麼樣?

  他們真正需要的,不只是想明白自己的處境,還是從這個夢道法域中逃出去。否則,他們真就要死在這一個夢道法域裏了。

  所有人都只有沉默,再沒有人作聲。

  而更恐怖的是,當他們下意識地去觀察其他人的動靜時候,他們擡頭,竟先望入了兩雙帶着些興味觀察着他們的眼睛。

  那兩位拿持長幡和鎖鏈的無常,正饒有趣味地觀察着他們。

  活像是在看一場樂子。

  “繼續商量啊,別停下,正好讓我們聽一聽,順道也叫我們見識見識一下下你們的手段。”一個無常笑道。

  另一個無常板着臉:“確實,正好也讓我們能夠長几分見識,日後辦事,能夠更周全、更妥帖一些。”

  幾個修行者臉色木然,一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夢道法域展開瞬間,長街最前頭那原本廝殺得最爲激烈的馬車,陡然就清靜了。

  車伕還沒能反應過來,只睜着眼睛,愣愣看那道將將要劈中他的陰雷無聲無息崩解消散。

  駿馬倒是反應得更快一些。

  它兩條後腿的肌肉快速放鬆,然後自自然然地踩在長街的石板上。

  “我,我沒事?”馬伕下意識地呢喃了一句。旋即,他轉身,向着身後靜默的車廂躬身而拜。

  “屬下護持不力,險些置郎主於危境,還請郎主責罰。”

  車廂廂壁激起的神光還沒有平息下去,仍有薄薄一片華彩輝耀,覆壓虛空。

  “你已經竭盡了全力此事便到此爲止,不必放在心上。”馬車車廂裏,傳出的平緩的童聲。

  這自然不是旁人,正是孟彰。

  車伕默然一陣,躬身深深拜下,才重又直起身體,轉身看向那早已停手、如今隻立在後側長街警惕看向他們的襲擊者。

  當然,這一部分倖存的襲擊者,並不是攻擊孟彰所在車廂的那一批。

  而是負責攔截後一輛馬車,以阻斷羅甄兩位先生支援的那一批。

  也正是如此,在前頭那一批襲擊者落入孟彰的夢道法域以後,他們倒是倖存下來了。

  虛空之中,兩道目光落了過來。

  那立在長街上的襲擊者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上的靈寶,卻快速地往後掠出一段不短的距離。

  等他們好容易穩住身形,再去細查時候,這些人的臉色都變了。

  那兩道目光不是來自別的地方的,而是就從前頭那一輛馬車裏看過來的。

  是孟彰。

  是安陽孟氏那個小郎君,他在看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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