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 167 章
一衆管事暗自咀嚼着,心下都各有思量。
謝葛不急着繼續,空出了一段時間來讓自家這些同僚們整理自己的思緒。
“安分與否”一位管事左右看了看,跟側旁的同僚們交換過一個眼神後,重又回望謝葛,“你是準備要借這樣一個機會,強行將局勢給鎮壓下來?”
另一位管事也沉吟着開口道:“這事,應該行不通的吧。”
局勢的起落,從來不是某一件事就能夠改變的。除非,動用的是絕對的力量。
迎着諸位同僚的目光,謝葛緩慢搖頭,開口道:“只我們這一家之力,當然是不容易做到。可當今陰世天地裏,真就只有我們一家,不願意直接讓那些暗流一時噴薄的麼?”
其他各位管事一時低頭沉吟,並不說話。
“現如今這陰世世道,着實混亂,可正是因爲混亂,才需要激起更多的風浪。”謝葛道,“唯有在激盪的風浪面前,才能看清更多被收攏隱藏得極好的動作和態度。”
“郎主現如今還沒有辦法在這場渾水中攪動風雲,所以我們不圖這個。倒是我們需要小心,莫要輕易讓什麼人將郎主給扯入漩渦之中。”
謝葛頓了頓,提醒也似地道:“諸位可莫要忘了帝城裏那一位東宮。”
廳堂中坐着的諸位管事齊皆皺眉。
“確實。”一位管事更是道,“眼下看着那位慎太子似乎是要放棄了,但誰又能保證他會一直這麼下去?倘若時勢有變,變故又超出了那位東宮太子所能控制的範圍”
“郎主被拖下渾水裏去就不好了。”那位管事最後道。
又有一位管事道:“不錯,何況除了那位東宮太子以外,誰知道他司馬氏以及各家高門裏,會不會還有什麼人琢磨着要將我們郎主給牽扯進他們的風浪裏?”
一衆管事很快達成了共識。
“此事,不得不防!”
待到廳堂裏坐着的這一衆管事激昂的情緒稍稍穩定下來,一位管事偏轉目光,看向謝葛,問道:“除了這個以外,葛老兄你該是還有別的用意吧?”
謝葛笑着看了過去。
其他一衆管事也都齊齊擡起目光來,讓那眉眼間你知我知的笑意清晰地顯露出來。
“我們郎主本也沒有想要摻和進他們攪出來的這些渾水裏頭的意思,藉此跟各方表明態度,不正好麼?”
謝葛又道:“我們郎主最需要的,其實還是時間。”
其他管事聽得,也很有些慨嘆。
“不錯,”有一位管事道,“我們郎主如今的年歲還是太少了,他需要時間成長,尤其是平穩的時間。”
各位管事俱各對視一眼,各自端起了側旁几案上擺放着的杯盞,對彼此遙遙一敬。
“我等兄弟共勉!”
也沒有人多說什麼,各自低頭,將那杯盞裏的茶水一飲而盡。
旁的人或許不太能夠理解這最後簡短的一句話中的重點是什麼,但孟彰可以。
如果他此刻就在現場的話。
謝葛這些管事是打定了主意,要爲他儘量爭取時間。
他們認爲,對於孟彰來說,哪怕只是多得一點安穩學習、修行的時間,也是勝利。
因爲孟彰每多一分安穩學習、修行的時間,他的實力便能多增長一分,他所能把持住的勝機也就能多一分。
但,真的是這樣嗎?
孟彰自己反倒有些糊塗。
倒不是孟彰懷疑自己的修行資質,而是
不知怎麼的,隨着孟彰修行一點點精進,隨着他對己身夢道以及星河髮帶中諸多夢道法域的摸索與探究,這一種莫名的感覺便越發的明顯。
他隱隱地覺得——
當前他修行的重點,不該只是按部就班地吞納、服食天地諸氣。
還有更適合他的、對他來說更便捷的修行道路,隱在前方的迷霧裏。
這種異於常人的修行感覺起自孟彰心頭,又似乎是冥冥而來,無端無由卻也隱約存着根據。
孟彰默然坐在小院正房的主位,半響出神後纔將一縷心念送入校場契紙之中。
得了準信的孟昌很快出現在正房外的院子裏。
“部屬孟昌,請見郎主。”
孟彰擡頭:“進來吧。”
孟昌大踏步走了進來,行進之間,甲冑碰撞,聲聲肅殺。
孟彰心下微動,也隱隱猜到了什麼。
“昌,拜見郎主。”孟昌抱拳作禮。
孟彰虛擡手,問:“昌校尉見我,可是校場裏出了什麼緊要的事情?”
孟昌搖頭:“校場中諸將、衆兵一切都好,並無甚緊要的事情。”
孟彰的目光落在了孟昌身上,他等他的話。
孟昌擡眼,直視着孟彰:“郎主,昌請命,將親率諸部曲行走、探索鄰近陰域,以熬煉部署衆兵丁,望郎主應允。”
果真是不願意只純粹留守在校場中操練了
孟彰一時沉吟。
孟昌擡眼看了看上首的孟彰,又稍稍壓低了視線。
“郎主,兇兵只在校場裏是練不出來的。唯有經過血與火的磨礪,才能煉出一支真正的兇兵來。”
孟彰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你們都是陰兵,早已經歷過血火,並不需要特意地尋找凶煞磨礪。”
孟昌搖頭:“郎主所言差矣。”
他一點不忌諱,認爲孟彰說得不對便直接反駁,不帶絲毫猶疑的。
“血火磨礪,那是在現世時候的戰場,但我等此時都在陰世天地,是陰兵、陰卒,與陽世的兵丁大有不同。”
“所以,不是在陽世天地裏經歷過血火,到了陰世天地,就不再需要經歷此等洗練的。何況,陰世天地與陽世天地大有不同,我等作爲陰兵,也需要經歷過陰兵的戰鬥,才能真正地成長起來。”
直到說完這些,孟昌才停住了話頭。
他等了等,沒等到上首孟彰的話,思慮過一陣後,孟昌直接單膝跪了下去。
他身上甲冑撞擊地面,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
待這聲音隱去,孟昌終於聽到了孟彰的話:“只是這個原因麼?”
孟昌咧開嘴笑了。
他這一笑,徹底沖淡了他身上原本纏繞着的文氣,取而代之的,是兇戾到幾乎能讓人望見屍山血海的煞氣。
“郎主明見,確實不只是這般緣故。”
孟彰目光凝望着他。
“我等爲郎主部下將兵,卻只能固守校場,無從護持主君,無以爲主君鎮壓強敵,是我等將兵無能,更是我等之屈辱。”孟昌沉聲道。
“此等無能罵名,此等之侮辱,非血火無以洗脫。”
“校場沒有烽火。”
“我們只能往外尋。”孟昌道,目光再次不躲不讓直視上首的孟彰,“郎主此時處境,也不宜與各方爆發衝突。”
他們這些孟彰所轄領的部曲,也就只有那麼一兩條路可以走了。
孟彰沉默着,一時沒有言語。
孟昌的目光仍然沒有迴避。
“郎主需要的是強兵、兇兵,還是能夠跟得上郎主你腳步、能爲你掃清前方的兇兵。”
“我等不能再等了。”
孟彰終於開口:“我等都是陰靈,不再是生人了,如果你們再一次喪命”
屆時,只怕連馬甲裹屍都做不到。
孟昌沒有一絲動容。
孟彰的話語頓了頓,到了嘴邊的話語又變了另一番模樣:“你們都已經想好了?是所有人的意思?”
孟昌道:“或許未必是所有人的意思,但卻是屬下等的意思。”
孟昌將話說得很明白,哪怕他知道孟彰不可能會誤解。
因爲這一支部曲不是他的,而是孟彰這位郎主的。
所以在上稟孟彰、得到孟彰準話以前,孟昌根本就沒有外傳。
孟彰很有些無奈地搖頭。
“這事,你且回去問一問他們吧。要真是不有人不願意的,便且隨得他們去,不必要勉強他們”
儘管按當今世情來,這些陰兵既然奉他爲主、受他供養,便合該是他的奴僕,合該憑他驅策,爲他出生入死。
但這樣的“忠誠”,孟彰卻做不到甘之如飴。
說他天真也好,說他僞善也好,他確實是做不到那樣的理所當然。
孟昌快速眨了眨眼睛,掩去眼底的動容。
“是,謹奉郎主令。”
孟昌很快退了出去,獨留孟彰在這一個小院中靜坐。
半餉,他搖了搖頭。
“我真的就這麼的讓人擔心了嗎?”
從他名下商鋪、店鋪的那些管事,到他所掌控的這些部曲,竟都是這樣的心思。
心神迴歸魂體,孟彰仍然是坐在孟家的馬車裏,由馬車載着,去往太學。
行進中的馬車不動不搖,坐在車廂裏的孟彰也是不知什麼時候悄然閉上了眼睛。
他的心神化作一葉龍舟,懸停在心湖上方,俯瞰着翻滾不定幾似雲海的心湖。
似真似幻、亦虛亦實的霧氣在心湖湖面上氤氳沉浮,其中靈機閃爍,生滅不定。
悠悠盪盪之間,不知是一句話,還是一個念頭,又或者是一幅影像在孟彰意識中閃過。
夢者,有其邊界
這樣的一句話,這樣的一個念頭,這樣的一幅影像,化作了一尾游魚,循着某條釣繩從心湖中飛起,落入那葉龍舟之中。
在這尾游魚之後不久,又有一尾游魚被釣繩提起,帶入龍舟裏。
佛門阿彌陀尊者,修夢中證道,化夢中無量衆生
僅僅只是這麼兩道靈光,卻不住地激盪孟彰的心神,將他從那種無知無覺又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感的狀態中驚醒。
孟彰睜開眼睛。
就是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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