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第 187 章
“這,這可真是……”
王璇看着王紳,就見他兩眼似有光。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王璇看着這樣的王紳,只覺得一陣陣發愁。
這又是怎麼回事?他幼弟什麼時候變這個樣子了?
還是說……這纔是他幼弟的真正樣子,而他這麼多年來,竟還不算了解他的幼弟?
一時間,王璇的眼神都變了。
王紳好容易穩住心神,擡頭就看見王璇夾雜着異樣的目光,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輕咳一聲,腰背坐得筆直,只問王璇道:“大兄何以這般看我?”
王璇不答反問:“你且說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作爲琅琊王氏在陰世天地這帝都洛陽裏的掌事人之一,王璇立場另有分歧,與族中不少先祖相悖,如此大事,落在王紳眼裏,卻就只有“有意思”這樣的一個評價?
王紳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王璇不得要問個清楚?!
王紳也很明白。
他整理過面上表情,顯出十二分的鄭重來。
“大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你懂,我如何就會不明白?”
王璇仍舊看住了他,面色不動。
王紳且只繼續。
“陰世天地裏酆都陰神的事情,跟帝城那位東宮慎太子的事情可不一樣。”
“東宮慎太子,大兄你不看好,也未曾想要站在他那邊廂輔助於他,這都無妨。畢竟這就是大兄你個人、乃至是整個琅琊王氏在朝局上的立場而已。”
朝局上的爭鬥,不論勝負,都只是人族內部各個羣體利益劃分的勝負。或許也關乎到某些羣體的生死存亡、盛衰興滅,但總歸只是族羣內部的爭鬥。
然而,陰世天地酆都各位陰神的事情,卻大不相同。
它關乎着陰世天地,影響着陽世、陰世兩方天地的盛衰。
在這件事情上,王璇不能退不能讓,琅琊王氏也不能再做錯選擇。
天地已經沒有那麼多的容錯餘地給予人族乃至是天地中的萬靈衆生了。
王紳加重了語氣,看定王璇道:“琅琊王氏不能再錯了。”
王璇面上終於顯出了幾分笑意。
王紳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也跟着揚脣彎眉笑了起來。
孰不料,就在王紳眉眼剛剛舒展開來時候,王璇的臉色又是一整。
“雖是如此,但這該也只是我、是琅琊王氏的事情,與你這個尚在童子學學舍的小郎君有甚相干?須得你在心裏那樣的盤算計較?”
王紳的臉色一時僵硬住,少頃才緩和過來,幽幽問:“大兄你這話,敢對我那位同窗說麼?”
王璇呵笑。
“我不是他兄長,輪得到我來說他?”他看定了王紳,“只不過……聽你這話語,你是羨慕人家的兄長對他的放縱了?”
王紳不說話。
他怎麼可能敢承認?真承認了,豈不是就直接將管教的由頭給送到他這大兄跟前了?
王紳才這樣想着,就聽到從王璇那邊廂傳來了一聲輕嘆。
他整個魂體都下意識地抖了抖。
“大兄你,你……”
“你也確實是該怨我。”王璇道,“誰讓我沒有人家那樣的強橫呢?誰讓我琅琊王氏沒能給你那樣肆無忌憚的底氣呢?”
王紳是真的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
他連忙辯解:“大兄,你知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明明就不是這個!”
王璇看了他一陣,忽然又笑了起來。
王紳被他這麼來回地折騰,整個人的臉都木了,只無奈地看着他。
“我知道。”王璇道。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他家這幼弟,其實也是個心思柔軟的好孩子。
然而這也改變不了王紳膽大的事實。
倘若不是王紳膽子太大,又總是嫌棄家裏管這管那,他也不至於帶着自己的幾個小夥伴,這麼早就落入這陰世天地裏來。
王紳看見王璇眼底的情緒波動,也明白王璇到底在擔心些什麼。
他無奈地暗歎一口氣,甚爲認真地來跟王璇做保證。
“大兄你放心,沒有你的允准,我一定不會做多餘的事情。”
“你保證?”王璇問。
“我保證。”王紳點頭,略停了一停,他自己也道,“大兄,我已經受到教訓了。”
爲了明白展現自己的態度,這句話話音落下時候,坐在那裏的小郎君面上漸漸腫脹**,更有水流不住地從他的魂體裏流出。
王紳展現出了自己的死相。
王璇也是暗歎一聲,伸出手去摸了摸王紳的腦袋。
那些浮腫、**,那些水流,一頃刻間盡數隱去。
坐在這馬車車廂裏的,仍然是整潔生活、意氣風發的小郎君。
“你能想明白自是再好不過了。”王璇道,“我也不至於那樣的擔心。”
王紳衝他笑了笑。
他眼珠子轉了轉,重又問王璇道:“大兄,既然我琅琊王氏是要相助酆都諸位陰神的,那麼我們童子學裏的那石喜,是不是應該給予相當的示好?”
原本溫和落在他頭頂上的手掌陡然一頓,隨後屈起在他頭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用不着你。”王璇道。
“啊?”王紳聲音裏不禁帶出了幾分失望。
王璇將手收了回來,瞥着他道:“單你兩個小傢伙,代表不了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且只管盡力打理你們的學業去吧。”
王紳嘟囔了一句。
王璇眯了眯眼睛,手腕似乎又要擡起。
王紳連忙端正臉色,應聲道:“大兄放心,我知道了。”
王璇的手又回到了原處。
王紳討好地衝王璇笑了笑,重又將那份載錄着孟彰所整理出來的章條規矩的文書拿了過來,在他們兄弟之間的桌几上攤開。
“大兄,我們再來仔細看一看這些章條規矩吧。”
“我自己拿回去細看就是來,用不着你。”說是這樣說的,但王璇到底也沒有太過強硬。
他往桌几這邊傾了傾身體,伸手去拿那份文書。
王紳在那桌几的另一邊廂坐得穩穩當當的,一點都沒有瑟縮的樣子。
“大兄一個人自然也是能從這些章條規矩中看出些什麼來的,但我可也是孟彰的同窗呢。有我在側旁幫忙着,多少能省兄長些力氣不是?”
“而且,我也正好能借這個機會跟兄長好好學學呢。”
王璇看得他一眼,默認了下來。
“過不了多久就要到府了,我先看一看,待剩下的……”
“你換過衣裳後到我書房來吧。”
王紳面上的笑意幾乎不能遮掩。
“好,我知道了,多謝大兄。”
王璇沒再看他,將更多的心思投入到這些章條規矩中。
其實研究這些章條規矩的,正如孟彰最開始所料想的那般,並不獨獨只有琅琊王氏的這一對兄弟。
陳留謝氏那邊廂,謝禮幾乎是才下馬車,就問起謝府的當家主人來。
“伯祖今日可有閒暇?童子學裏有些事情,需要先稟明伯祖。”
迎着他入府的管家擡頭快速看他一眼,回答道:“郎主還在官衙那邊廂未曾歸來。禮郎君且請稍待,等郎主歸來時候,僕一定上秉郎主。”
謝禮點了點頭:“便就這樣吧。”
這些高門大戶的小郎君們忙碌,孟彰也並未清閒到哪裏去。
他從門房那裏接過遞送過來的帖子,看得一眼,問:“謝遠郎君親自來送的帖子?”
門房應道:“是。”
孟彰又問:“除了這一份帖子以外,謝遠郎君可還曾留下什麼話語?”
門房搖頭:“沒有。”
孟彰隨意點頭:“如此,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門房一禮,重新退回到孟府大門側旁的那小屋子裏。
孟彰回到了玉潤院的書房去,又簡單地問過孟廟這些人孟府內外的事情後,才遣退衆人,去看手上的這一份帖子。
認真說起來,謝遠回送的這一張帖子裏亦同樣沒有幾句話。但孟彰伸出手去,在帖子末端的落款處停了停。
淡薄的陰氣被墨汁遮掩,又被謝遠的姓名鎮壓,幾乎不曾漏出絲毫痕跡。
孟彰停在那兩個文字的手指漏出一點氣機。
被孟彰的氣機所衝擊,那縷仔細遮掩起來的陰氣方纔飄散出來,讓一句更爲隱祕的話語從中漏出,撞在孟彰的耳膜上。
“亥時整,夢境會面,可否?”
卻原來是謝遠邀他一敘。
夢境
孟彰笑了笑。
那確實也是比較隱蔽,能最大限度地遮掩去旁人的耳目。
他將帖子收了起來,另行將那個裝滿收錄在他名下田莊、農莊契紙的木匣子翻了出來。
一張一張的契紙被取出,有序地擺放在孟彰身前的案桌上。
孟彰先將前方一列最左側的那一份契紙拿在手裏。看得兩眼後,他忽然捧着契紙,靠着身後寬大的椅背閉上了眼睛。
那薄薄的一份契紙看似平常,但實則卻牽引着一處田莊。
孟彰先前能以這些契紙爲引,相召各處田莊、農莊、店鋪、商鋪的管事,現在自然也能夠讓自己的目光直接落在這些家資產業上。
最初落入陰世天地、接收這些家資的時候,當時尚在安陽郡裏的孟彰,不就已經查看過一回了麼?
不過這一回,孟彰其實不只是想要看一看記錄在他名下的種種產業究竟近況如何,他更想要看一看臨近的黎庶。
所以在簡單瞥過那處田莊以後,孟彰的注意力就落在了田莊外頭的那些村落裏。
他來得很巧也不是太巧。
該告知各位村人、該這些村人商討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孟彰過來時候,看見的就是從村長院子裏走出,三三倆倆散去的村人們。
這些村人一面往外走,一面還低聲討論着。語氣也罷,臉色也罷,更多的竟然是茫然和不解。
孟彰耐心地聽了一陣。
“......這是真的?村子裏,真的要挖渠?我沒有聽錯?”
“應當是真的吧?我剛纔也在,村長說得真真的,就是要挖渠,說是將河水從那大河裏引出來……”
“如果真能挖渠,不必我們自己去挑水,確實是能省去不少事情,可問題是,真的能嗎?”
“……就是啊,真的能嗎?”
“嘿,我說,你們剛纔到底是沒在聽,還是沒聽明白,挖渠不是我們村長的主意,是旁邊那孟家莊傳出來的。據說,是他們郎主想的辦法。”
“孟家莊的郎主……那個小郎君怎麼忽然就想到這個了?早先時候他也只是讓我們低價從莊子裏買來寶符而已……”
“是因爲善心吧。孟家莊的那位小郎君,對我們可真是很好很好的了……”
“這倒是。”
“那就挖唄,反正就是花些力氣罷了,我們什麼都沒有,就是有一把子力氣。何況,這又是爲的我們自己……”
“這倒是。快些走吧,我們快去取了鋤頭、鏟子來,直接就能開挖了。”
“對了,剛纔村長好像是說,要將人手分一分,不至於忙亂的吧?你們剛纔聽清楚自己的搭檔都有誰,又都各自劃分到什麼地段去了麼?”
“當然聽清了啊。怎麼,難道剛纔你沒聽清,現在又都亂了?”
“哪兒能呢?我也不過就是白問你們一句而已,你們要是有誰不記得的,也可問我,我都給你們記着呢!”
“呵。你當記着這事兒的就只有你嗎?快些走吧,待回過頭去,慢了遲了,其他搭檔都已經動手我們纔來可就不好看了。”
“對對對,快走快走……”
“劉大石,劉大石,你領着你家阿牛和阿驢在這隊,對,就是你三叔那一隊。到正式開始做工時候,你們這一隊就負責拿着鐮刀將道路上的雜草給清出來。”
“什麼?!你問樹?樹不用你們負責,你們這一隊只負責雜草就行。樹木之類的,另有人來清理。”
“對對對,大石你不用擔心,你們這一隊只管清了那些雜草就成。樹木什麼的,有我們呢。哈哈哈……”
孟彰的心神隱在高空處,俯瞰着這些村人們,終於很有幾分滿意。
這些村人們或許都還有些忙亂,但對於自己要做什麼、該怎麼做,都還算是明白。經歷最初一段時間的茫然與混亂之後,這些埋頭苦幹的村人們很快就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
他們幹得熱火朝天,漸漸深沉厚重的夜色,似乎也都壓不住從這些魂靈身上迸發出來的火光。
孟彰看着這些被汗水浸透的、帶着笑意與希冀的黝黑粗糙面容,滿意漸漸變換成沉默。
他無聲地看着,見證着,也將這些身影引入他的夢道法域裏。
孟彰的心神在這邊廂停留了約有半個時辰的工夫。
待到他心神迴轉的時候,那些村人們已經配合着,開始在田莊管事的引導下,真正按着規劃動工了。
孟彰再看得這邊廂一眼,收回了心神。
這一片地界的上方虛空,並不曾因爲孟彰心神意志的來去而激盪起幾分變化。
但是,下方土地上忙活得不亦樂乎的人羣之中,卻又有那麼幾個人,無聲無息地往孟彰心神意志曾經徘徊過的位置看了幾眼。
玉潤院書房中才剛要將契紙放下的孟彰手指一頓,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張契紙上。
他眉頭蹙了起來。
“總感覺……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
擰眉想了一陣後,孟彰搖搖頭,決定將這件事情放下。
我也沒覺出有什麼危險,哪裏需要斤斤計較、事事尋摸分明?
反正……大抵也就是有什麼人,隱在那些村人裏而已。
孟彰家資豐厚,哪怕商鋪、店鋪這一類跟這件事情上沒什麼關係,他需要巡覽過的僅僅只有記在他名下的那些田莊、農莊附近村落,數量也仍舊很是不少。
真要一個個地查看過去,每一個也都得花費上半個時辰的工夫來觀察的話,那所耗費去的時間就更多了。
故此,剩餘的那些田莊、農莊附近村落,孟彰也只是匆匆瀏覽過,並沒有過多停留。
如此地緊趕慢趕,孟彰終於敢在亥時之前,將這些田莊、農莊都簡單地查看過一回了。
只不過這般的趕工,到底是在他身上留了些痕跡。儘管不太明顯,但仍舊瞞不過心思慧敏之人。
謝遠自然也瞞不過去。
更甚至,幾乎是打個照面的工夫,謝遠就看出來了。
“你近來很忙嗎?”
謝遠一面給孟彰奉茶,一面自責道:“我這邊其實沒什麼緊要的事情,你要是有事,只消知會我一聲便可,不必這麼緊着趕過來的。”
孟彰笑着接過茶水,卻是搖頭道:“其實不是太忙,只不過是不太放心,多看了一陣而已。”
呷飲了一口茶水,孟彰又道:“何況,這些事情我也想要跟你說一說。”
謝遠坐得端正,看住孟彰道:“你說。”
孟彰笑得一笑,先將謝葛這些商鋪、店鋪管事給他整理的文書在夢境世界中具現出來,推送到謝遠近前。
“你且先看一看這個吧。”
謝遠先前就已經聽孟彰說起過這個更改的方案,這會兒也不多做猶豫,直接就將文書給接了過來,拿在手上仔細翻看。
孟彰就坐在草亭裏,邊呷飲着茶水,邊喫食着謝遠準備的果點,邊觀察着謝遠的這一方夢境世界。
他們所在的草亭立在湖上,草亭之外是蜿蜒曲折的廊道,更遠處是長着一株老樹的湖中小島。小島往前去,又是一片明燦澄淨的湖。
湖外有山,山上有塔。更有林鳥撲扇着翅膀飛過長空。
這一方夢境世界之開闊明朗,着實是讓人欣喜。
孟彰看着看着,面上便也就顯出了幾分愜意。
謝遠看完手中的文書,正斟酌揣摩着,不經意擡眼,就將孟彰此時的好心情收入了眼底。
他不覺也跟着笑了起來。
“看來,事情確實很好啊。”
若不然,孟彰又怎麼會有這樣的心情賞玩他這方夢境世界?
孟彰將目光從更遠處收了回來。
它轉過謝遠手上拿着的文書後,停在了謝遠的面上。
“看完了?”孟彰問。
謝遠點頭,回答道:“看完了。”
“如何?”孟彰又問。但任誰都聽得出來,此時的他並不如何緊張。
謝遠嘆了一聲,道:“果然如我早前聽到你說起它來時候所想的那樣,敲定它的人是大才,我不及他。”
孟彰面上笑意更甚。
謝遠擡頭看定他,問:“怎麼了嗎?很好笑?”
孟彰深爲贊同地點頭。
“確實是很好笑啊。”他道,“你擅長的本來就不是這商賈一道。在這一類事情上,勝於你甚至是遠勝於你的人有很多吧。”
“你這樣說話,真是在誇讚葛先生嗎?”
謝遠自己想了想,也露出了笑容來。
“你說得不錯。”他想了想,換了一個說辭,“在我平生所見的商賈大家,這位也算是很出彩的了。”
孟彰方纔點了點頭,說道:“這還差不多。”
謝遠縱是陳留謝氏的旁支子弟,也仍舊是帝都洛陽裏頂尖世族的郎君,眼光尤爲告絕。謝葛能得他這一句話,已然是很難得的了。
“那這件事情,便就如此定下來了?”孟彰問。
謝遠點頭:“嗯,可以定下來了。”
孟彰想了想,問謝遠道:“你早前預備着的那些符籙,可有想過要怎麼安排嗎?”
最初他們決定要接過這件事情時候,首先想到的可是儘可能地提升行雨符、興雲符這一類符籙的產量的。
爲此,謝遠還各處奔走聯絡,就爲了能儲備更多的行雨符、興雲符符籙。
而現在,這些符籙直接轉變成了商賈買賣之事……
孟彰這邊廂無甚緊要。
畢竟不論是在自己的田莊、農莊這一些家資裏鼓勵符師、培養符師,還是儘量從其他店鋪、商鋪採購這一類符籙,可都是在孟彰自己的家底裏折騰。
盈利虧損也罷,都未曾涉及到旁人。
但謝遠不同。
謝遠爲了能夠儘量儲備興雲符、行雨符這一類符籙,早前奔走各處,可是將他多年相交的友人都給牽頭引了進來的。
謝遠的友人,都是些什麼人呢?
琴師、文畫玩家、金石大家……
總是脫不了這些圈子裏去的。
而這些圈子裏的人,哪怕是心存良善,也總還擎着身段,講一個清名廉正。
似商賈買賣那等污濁之事,在這些大家眼裏,更是折損他們清名清望的事情。
早先時候謝遠能夠說服他們,是因爲當時他們根本沒有將它當買賣來看,只是爲着黎庶百姓的緣故,幫助穩固市場。
但現在情況又發生了變化。
原本還能說是穩定市場、不叫這一類符籙的價格攀升到黎庶百姓無法接受的地步,是造福百姓的好事,現在情況一變,性質也就跟着變化了。
事情傳出去……
謝遠會很難辦的。
謝遠失笑搖頭。
“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
孟彰無言看他,眼睛裏卻明明白白地寫着他的問題。
……難道不該擔心這個嗎?
“當然不用擔心。”謝遠道,“能與我一直親善交好的,不會在意這些個,他們更看重的是結果;與我只是面子情,不過是想要從這件事情裏討來些什麼的……”
他目光垂落,轉過那一份寫着方案的文書。
“這個安排不是就正好將他們想要的東西送到他們面前來了嗎?”
想要讓興雲符、行雨符這一類符籙的售賣價格始終平穩,能讓絕大多數的黎庶百姓承擔得起這個結果的,在貫徹孟彰意志的這一場方案之後,應該不會再出現波折。
想要在這件事情裏討得些什麼的,那豈不是更好?不論是帝都洛陽裏的各家世族,還是在帝都洛陽裏多有顧慮的道門法脈,依照那位謝葛先生擬定的方案,都將會涉入這件事裏。
到時候,他們想要接觸哪一方,想要做什麼事,不都能去做了麼?
如此,不論是真正同他志同道合、相交莫逆的友人,還是那些不那麼貼近、只因爲想要保證行雨符這一類符籙存量而聯絡的合作對象,便各都有所收穫。
還要去計較什麼?爭論什麼?
不得不說,此刻的謝遠身上,全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的灑脫。
孟彰不自覺跟着笑了起來,道:“你倒是看得開。”
謝遠搖搖頭,回道:“並不是我看得開,只是我願意接受而已。”
只要結果是好的,失卻些什麼,不過算是代價而已。
孟彰沉默了下來。
謝遠說得輕鬆,但一旦出了差錯,背後折損的,又豈止是謝遠這麼多年來的人脈?
“阿遠,你先前都已經聯絡誰了?”孟彰再開口時候,卻是問道這樣一個問題。
謝遠驚訝地看得他一眼,隨後笑着搖搖頭:“不需要你來,我就可以……”
話語都還沒有說完,謝遠就被孟彰的目光塞住了嗓眼子。
“你那邊所以會出現問題,全都因着我這邊廂在一次次調整方案,更改計劃。真正需要爲這件事情擔負起責任來的,不是你,而該是我纔對。”
孟彰的聲音平穩且平常,和往日時候說話的語調音色沒有任何不同,但謝遠卻就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不能反駁,也不能再堅持。
留給他的,似乎就只有一個應允下來的選擇。
然而,真要讓謝遠順着孟彰的意思來,他又做不到。
掙扎許久以後,謝遠嘆了一聲。
“罷了罷了。”
他難道還真的能拗得過孟彰不成?
旁的其實也不是問題,謝遠真正擔心的,還是孟彰的道途。
如果爲着這件事情,在孟彰心頭留了妨礙又或者是什麼縫隙,以至於讓孟彰落下心境上的破綻,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我看着什麼時候尋個機會,將他們請來分說個明白。屆時,你跟我一道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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