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第 190 章
孟蘊看住他,深吸一口氣,直接問:“阿彰,你這一趟回府裏來,可是遇上什麼事情了?”
她這樣問,緊盯着孟彰的眼更是顯出幾分銳利。
“是又有什麼人在打你的主意,要謀算你?”
孟彰一時沉默。
什麼啊,原來在他的兄長阿姐眼裏,他就是那麼容易被人算計、被人謀算的麼?
他有那樣的沒用嗎?
孟蘊看着孟彰面上的詫異無奈,那幾分銳利當即就柔和了下來。
“你年歲小,又秉性天真……”她搖了搖頭,不說話了。
孟彰嘆了口氣,還是選擇轉移話題。
“阿姐,大兄、二兄這段時日很忙嗎?我纔剛從二兄那屋裏出來,看他好像很累……”
孟蘊看他一眼,坐正身體。
“近來族裏是很有些事情,不過不打緊,他們也只是忙一點而已,沒什麼事情。”
孟彰眉梢一動,想到了什麼,便即看住了孟蘊,追問道:“是族裏生出事端來?爲的什麼?因爲孟廟伯父那一脈?”
孟蘊一時不答,但孟彰沒有放棄,他仍舊一瞬不瞬地看着孟蘊。
到底還是孟蘊先自妥協了。
“你在陰世天地裏,孟廟伯父又一直在你近前,這些事情確實也瞞不過你……”
畢竟孟廟在陰世天地裏的安陽孟氏族中地位擡升這件事情,孟彰怕是比他們這些人都還要清楚。更甚至……
孟蘊隱蔽地看了孟彰一眼。
更甚至這事情裏頭,或許還有他這幼弟在側旁引導呢。
“孟廟伯父在陰世中得諸位先祖看重的消息傳回到陽世裏後,他的子孫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們知道廟伯父在你跟前,又自覺只憑他們這一脈不可能將穎堂兄那一脈如何,便總將大兄、二兄推出來……”
孟蘊一面跟孟彰詳說此間門事情變化,一面拿出兩個杯盞來。
她輕敲面前的杯盞。
手指和杯盞相碰激盪起的聲浪向着四下掃去,卻像是那漩渦一般,將不遠處那株開花葯草花瓣上凝結的花露牽引下來,匯聚在杯盞中。
孟蘊看得那杯盞一眼,將它送到孟彰近前。
茶水準備好了,還差些果點……
孟蘊這樣思量着,又取了幾個白陶碟擺上。
更遠處生長着的幾株藥草開始搖曳,上面生長着的一連串藥果自動脫落,在那案桌上的白陶碟擺好。
孟蘊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孟彰卻是越聽,那小眉頭就皺得越緊。
“大兄、二兄這是受我連累了……”他低低道。
孟蘊看他一眼,不願讓這些瑣事膠纏孟彰心情,便自己端起杯盞來飲了一口藥露。
她還不忘招呼孟彰。
“莫再幹坐着來,你難得來我這夢境裏走一趟,也來好好嚐嚐這藥露。”
“平日裏,這些藥露可不是隨意就能夠嘗試的。”
孟彰回神,見得面前的藥露、藥果,不免就露出幾分避之不及的惶恐來。
“阿姐,就不能換一個嗎?”
藥露、藥果說起來很有幾分雅緻,但光它們的來歷,不,光光是它們名號上的那個“藥”字音,就足夠讓孟彰退避了。
孟蘊好笑看着孟彰,卻在孟彰期盼的目光中搖頭。
她殘忍地拒絕了。
這還不止,看着滿面抗拒的孟彰,孟蘊還嘗試着去說服他。
“阿彰,雖然你已經過世,不是生人了,但你在陰世那邊,該也是跟我們這些生人在陽世天地這裏差不了多少得吧。”
“既然你在陰世那邊也很有可能會生病、受傷,那你就總還有要用藥的時候。”孟蘊很認真地看着她的這個幼弟,“你得再去接受它,阿彰。”
“你不能真以爲落入陰世成爲陰靈以後,就可以完全將它拋開了。”
孟彰擡眼,在孟蘊凝望着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不散的擔憂。
他半餉沉默,少頃後才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阿姐,我不會因噎廢食的。”
孟彰話這樣跟孟蘊說,動作也完全不含糊。
伸出手去拿起杯盞,孟彰神色不動,直接將杯盞中的藥露往嘴裏灌。
這是孟彰慣來時候喝藥的標準姿態。但不比往常的每一次,這一次直接衝擊孟彰五感的,是清甜、鮮香的味道。
細細體味過去,那清甜、鮮香的味道之下,還有一種別樣的、彷彿是天空又似乎是大地的氣息。
它環抱着天地萬物。
孟彰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細細感受。
孟蘊看得一笑,也是低下頭去,喝着杯盞中的藥露、喫着面前陶碟裏的藥果。
孟彰睜開眼睛時候,孟蘊便將一個盛着藥果的白陶碟遞送到他近前。
“也嚐嚐這個?”
孟彰就將那白陶碟上的一枚藥果撿起。這一次,他沒有任何的遲疑,只看得孟蘊一眼,便將赫黃的藥果往嘴裏送。
藥果入口棉甜,跟那藥露一樣,沒有丁點孟彰早已習慣了的藥味。
孟蘊看見孟彰眼底的異色,彎脣挑眉衝他一笑,道不等孟彰來問,她就先開口了。
“你的抗拒本就有前因在先,又怎麼能真怨你?我雖然擔心你會任性,總這樣抗拒着,但也知道你不是個真會任性的人。何況,我們如今還是在我的夢境世界裏……”
“我急什麼?讓你慢慢來就是來。”
孟彰自落到陰世天地以後,已經不是第一次返回陽世裏來了。儘管前幾次孟彰找的都不是她,而是二兄孟顯,可如果孟蘊真的要提醒孟彰些什麼,她就完全沒有機會嗎?
怎麼可能?!
但她此前一直沒有跟孟彰提起,甚至都沒有提醒孟顯,這何嘗不是因爲她心疼孟彰這個幼弟,想要讓他先將心中那股習以爲常的忍耐與剋制徹底釋放出來再言說其他?
就好像現在。
孟彰在經歷過幾個月的徹底遠離藥材、藥湯的鬆快以後,再重新接觸藥材、藥湯相關,就不會太過無法接受了。
含着果肉的孟彰無言地看了看孟蘊,三兩下將手上藥果給吞食殆盡。
“阿姐,這真不怨我。要是世上所有的藥材、藥湯都是我現在喫着的這個味道,我也不至於落下陰影了。”
孟蘊嘆了口氣:“良藥苦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她念叨了孟彰一回,又自己將話題給帶了回來。
“陽世天地族中……你也別太擔心,亂就亂這一陣子罷了。過了這段時間門,他們自己也就會消停下來的了。”
頓了頓,孟蘊又道:“畢竟穎堂兄也只是未來的宗子而已。真正的宗子還是他阿父,暫且還輪不到他來呢。旁的人也就藉着這個由頭,從宗支一脈裏分去些好處罷了。”
“真要打宗子主意,可就貪了,怕不是會崩掉一口牙。”
孟彰聽着就笑:“所以阿姐其實也不看好廟伯父那一支?”
孟蘊瞥了他一眼,自己也伸手從那陶碟裏撿了一枚藥果拿在手裏。
“廟伯父那一支也不是就不能脫出宗支的影響,但他們都機會大概在陰世裏。陽世這邊廂,大抵還是穎堂兄這一脈的。”
“我不覺得現如今宗長一脈哪裏就衰弱了。”孟蘊搖搖頭。
她很快又道:“這些都是宗長那一脈的事情,且就由他們宗長一脈自己爭去,跟我們這一支一脈有什麼關係。”
她說完話,隨手將拿着的藥果往口裏送。
孟廟也是現如今他們安陽陽世天地裏這一代族長的嫡孫,甚至也是宗子的嫡子。他們之間門的爭鋒,再怎麼樣看,都還是他們宗長一支內部的事情。
他們這一支血脈已經遠了,貿然摻和進去,總是免不了平白招惹猜疑。何況,他們家甚至是他們這一支,都沒有幾個要盯着宗長那一房的位置。
也就是說,好處沒多少,但壞處卻多得是。
那他們這一支又爲什麼要摻和進去,還那麼多賣力?嫌自己太閒、心力太多,想要找些事情做?
孟蘊心下嗤笑。
孟彰先是頜首,隨後又往孟昭、孟顯這兩位的院子所在看過一眼,問孟蘊:“阿姐,大兄、二兄也都是這樣想的?”
待將口裏的果肉都嚥下後,孟蘊點頭:“要不然,大兄、二兄這陣子能忙成那樣?”
孟彰這才放鬆下來。但下一瞬,他又皺起了眉頭。
孟蘊看見,三兩下將手中剩餘的藥果喫完,坐直了身體問孟彰:“怎麼了?是不是還有什麼問題?”
“阿姐。”孟彰喚了一聲。
孟蘊鄭重點頭,道:“你說。”
孟彰嘆氣,隨後嚴肅着臉:“如果僅僅只是陰世天地裏廟伯父那小小的變動,都惹得陽世這邊族中境況變幻,那後頭再要發生的事情,我怕……”
他飛快地瞥了孟蘊一眼,又壓低視線去。
“我怕我們家還會有更多的棘手事情需要處理。”
孟蘊緊盯着孟彰,看他將話說完。
“果真是又有人在陰世那邊欺負你了嗎?”
明明孟蘊聲音、面色都還算正常,但孟彰卻愣就是從中覺出了幾分森寒。
孟彰下意識地搖頭。
孟蘊卻很不信,直接問他:“那你剛纔爲什麼那樣地說?真不是有誰在欺負你,而你在反擊?”
“你莫怕阿彰,我們家不是好欺負的,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你直接跟我說,我回頭就去找人!”
孟彰連忙安撫住似要直接醒來去找人算賬的小娘子。
“不是。沒有這回事……”他想了想,很快找到了個孟蘊無法反駁的理由,“在陰世天地裏,我可還是有一衆陰神幫着照看着的呢。”
“有祂們在,陰世天地裏哪還有人膽敢隨意欺到我的頭上來?阿姐你細想想是不是這個樣子?”
孟蘊聽着這話,眼睛一時細眯起來,尤爲仔細地打量着面前的小郎君。
孟彰硬撐了一會兒,到底撐不住,垂落目光避讓過孟蘊的視線。
原本還沒怎麼的,但孟彰的這點小心虛,卻直接讓孟蘊覺出了什麼。
“所以,陰世天地那邊是又有誰個在打你的主意了?”
孟彰頭又更低了低,卻只能在孟蘊越發危險的目光中開口。
“現下是真的還沒有。”他強調了一回,隨後才道,“也就是未來可能會很頭疼。”
孟蘊就明白了,她臉色緩和下來。
“說說吧,你都做了什麼?”
孟彰小心地觀察着孟蘊的臉色,慢慢將他在自家田莊、農莊附近的村子裏做的那些事情說道出來。
孟蘊聽着,久久沒有反應。
孟彰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到得最後,這一處藥圃夢境便完全安靜下來,幾乎沒有一點聲息。
孟彰默然低頭坐着,那緊抿着的脣、那筆直的腰背卻在無聲無息地言說着些什麼。
“唉。”悠悠長長的嘆息傳來,輕且淡,像極了一縷輕風。
孟彰眸光動了動,卻不敢擡起目光去看,生怕是他自己錯聽了。
“阿彰,”確實是孟蘊在說話,“你其實是已經打定了主意,也完全沒有想過去改變的吧?”
孟彰緩慢地擡起視線,看向前方的小娘子。
他阿姐正在對他笑。
“你覺得那是對的。你認定了那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所以或許你確實有猶豫,有遲疑,但你到底是沒想改變,也沒覺得自己錯了,對不對?”
孟彰沒有說話。
這其實已然是默認了。
孟蘊先是失笑搖頭,隨後又端正了神色,對孟彰說道:“好了,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回頭我也會跟兩位兄長說起,你不必太過擔心。”
孟彰目光一動,顯出些許異色:嗯?
“這件事阿彰你也知道,問題確實是有,也確實很是嚴重,但要說在短時間門內會帶來什麼影響,那卻未必。”
孟彰看住了孟蘊。
“真是的,”孟蘊抱怨了一句,“明明你自己就很清楚。”
孟彰輕咳一聲,討好地衝孟蘊笑。
孟蘊更覺無奈。
孟彰做的這件事,影響會有,但這些影響非但遙遠,而且會有很多的變數存在。
真正帶給利益相關的人的威脅,其實遠沒有當前的局勢那樣緊迫。
原因也很簡單,孟彰是一個陰靈,他的這一番動作,也都只在陰世天地裏的一部分陰靈中折騰。
這部分的陰靈,還是目不識丁、手上沒有幾分力量的凡俗黎庶。
就算這些人真的起來了,又哪裏來的力量能夠威脅得了他們?
更何況,這些人想要起來,還需要有足夠的時間門長度讓他們積攢力量……
誰知道等這些黎庶成長起來,已經是多少多少年以後的事了?
孟蘊再嘆一聲,索然舉起手中的杯盞,將手中藥露一飲而盡。
“就算他們真起來了,他們頂多也就只在陰世裏折騰折騰,輕易干涉不到陽世去。既是如此,他們又何必那樣在意?”
“反倒是讓他們自個兒折騰,說不定還更能維繫住陰世地界的安穩呢。”
孟彰面上神色淡淡,也低聲道:“是的,他們沒將人看在眼裏。”
說完後,孟彰略停一停,又道:“這是好事。”
孟蘊看他一眼,不多說些什麼,只笑道:“所以,你能放下心來了?”
孟彰又是衝孟蘊笑開。
孟蘊搖搖頭,低聲道:“反正我們都知道,不論是陰世還是陽世,太平日子都沒剩下多少了,又哪裏還考慮得了以後……”
不先度過那即將爆發的混亂局勢,說日後有什麼用?他們真還有日後嗎?
孟彰聽出了些什麼,連忙問孟蘊:“阿姐,你說這話……是不是陽世這邊廂又出什麼岔子了?”
孟蘊面上的神色也淡了。
“近日天氣異常,少雨而大旱,田地裏的莊稼有減產的跡象,聽說一些地方還有蝗災的趨勢……民生艱難近在眼前,但各處州郡的郡守縣首不思安撫,反而還有加重賦稅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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