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第 199 章
真正能改變事情境況、扭轉局勢的,還是行動。還不能只是一蹴而就、一日兩日的行動。
尤其是在面對人力所難以控制的境況時候。更是需要有日積月累的努力和堅持。
孟彰腳步不停,甚至較之往常時候,他的速度還比迅捷,但此刻他周身三尺虛空中,卻似靜水一般,隱有暗流在蒼白的晨光中流蕩。
童子學的學舍裏,王紳、謝禮、庾筱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都已經在各自的案席後頭坐了,如今或是與同伴低聲交流,或是獨自閉目養神,或是自顧自整理着案臺上的書冊與筆墨。
各都有各的事情,且各都是忙得不亦樂乎。
孟彰就是在這個時候,從門外走入,來到他自己的案席處落座。
王紳擡眼瞥見,正要似往常時候一樣同孟彰打招呼,卻被孟彰平平瞥過來的一眼給攝住,半餉方纔回神。
孟彰卻似是無知無覺地收回目光,但坐下的他卻是什麼都沒做,只看着他自己那乾淨的書桌默然出神。
甫一穩住心神,王紳又悄然無聲地半轉過身,小心觀察着孟彰的狀態。
他這會兒的姿勢動作很彆扭他自己當然知道,但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只能這樣了。
倘若採用旁的手段驚擾了孟彰……
先不說他會不會受到反噬,就說驚擾孟彰的後果,他或許能承受得住,可他不想去承受。
相比起王紳的彆扭姿勢來,謝禮、庾筱兩人卻是要自然了太多。
王紳見得,不免就從心底生出了兩分笑意。
只兩分。
要早知道會有這樣的時候,他或許就不應該挑選這個位置了。
不過待到王紳發現側旁的謝禮、庾筱所能從孟彰身上讀取到的信息也沒有比他多幾分以後,他的心態就又平穩下來了。
反正大家都無甚收穫,都是一樣的結果,那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他正這樣想着,就對上了孟彰掃視過來的目光。
不獨獨是他,謝禮、庾筱這兩人也都在孟彰的視野裏。甚至更前方位置的李睦、明宸、林靈等人,亦未能逃脫。
“……可是有什麼事?”孟彰問。
王紳、謝禮、庾筱、李睦等一衆小郎君小女郎們被抓了個正着,既是心虛,也是心神微凜。
幸而他們俱都備受庭訓,涵養與能耐都遠超尋常同齡人,方纔堪堪穩住了沒失態。
“雀氏有一件事,需要問一問你。”在王紳、庾筱兩人的默然中,卻是謝禮站了出來,開口接住孟彰的話題,面色還甚是自然平和。
王紳、庾筱的目光便轉落到了謝禮身上。
謝禮這時可顧不上他們,他仍自看定孟彰。
孟彰面上也不見異色,只又問:“什麼事?”
謝禮便問:“關於輿圖的學習,我們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孟彰,我們能從今日開始嗎?”
孟彰的面色動了動,他的目光從謝禮身上挪開,往王紳、庾筱乃至更遠處也一直在聽着這邊廂對話的小郎君小女郎們掃視過去。
孟彰不曾多說些什麼,很是配合地開口:“如果你們都已經準備好了的話……”
一衆小郎君小女郎們面上都有激越浮起,眼中也帶上了光,是那肉眼可見的期待。
孟彰笑了笑,將最後半句話說完:“那便從今日開始吧。”
“稍後,我會去跟羅學監說起這件事的。”
一衆小郎君小女郎們齊都笑了起來。
“那太好了。”
“可不是,風聲傳了那麼久,準備了那麼久,總算是能真正開始了。”
“你準備學的是哪一個地界的輿圖?是這帝都洛陽以及周邊,還是你家祖地那邊……”
孟彰也只是含笑聽着,並沒有約束。但下一瞬,他感覺到了從東廂房位置漸漸往這處正房位置靠近的氣機。
“先生要到了。”他提醒道。
一衆小郎君小女郎們盡都停住話頭,同時收斂心神。
但他們的目光還是望定孟彰,沒有轉身回去正坐。
他們感覺得到,孟彰這位同窗還有點話要對他們說。
“我們早先約定好,諸多同窗將劃分隊伍來進行相關的輿圖學習。既然你們說都已經準備妥當,那麼料想你們也已經找好了自己的同伴了?”
小郎君小女郎們的臉色動了動,卻都沒有在這個時候跟孟彰多說些什麼。他們默契地將這短暫的時間盡數交給孟彰。
孟彰也不耽擱時間,他很快又道:“諸位同窗也都明白,既是以隊伍的方式來一同學習輿圖,那麼每一個隊伍,也該有一個具體的學習方案。”
“學什麼、怎麼學,同伴之間的需求、時間怎麼調整……”
“諸位同窗該是都已經心裏有數,那麼趁着現下學習還沒有正式開始,煩請諸位同窗將這個方案簡單梳理、總結,書寫成文,遞送給我。”
他看定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我既是擔了諸位同窗的厚望,便得做些事情。”
說到這裏,孟彰忽然笑了笑:“總不能一切開始以後,我對你們的相關學習還一無所知吧?”
縱然學舍裏諸位小郎君小女郎們都還惦記着正在往這邊來的先生,但聽到孟彰的這個問題,他們還是笑着搖頭,低低迴應孟彰。
“那確實是真不能。”
“自然是不行的。”
“怎麼可以呢?”
孟彰將這些低低的聲音聽在耳裏,又自笑道:“那不就是了?”
“另外,”孟彰面上笑意快速收斂,極認真道,“軍伍之中一五、一什都有一個伍長、什長,我們一衆同窗既然都以隊伍的方式劃分團隊來一道學習,那麼每個隊伍之中,也該當有個總領之人。”
那一衆目光爍爍緊盯着孟彰、靜聽他說話的小郎君小女郎中,有人目光越發明亮,有人卻是情緒稍稍暗淡。
前者,基本都是自覺自己能在隊伍中擔起重任的人;後者,自然便都是覺得自己沒有希望的人。
孟彰將這一切反應及情緒變幻看在眼裏,但他沒有嘗試去扭轉。
這裏是太學的童子學。這裏的生員,不論是小郎君、小女郎,俱都是各有身份,乃是非富則貴。
在這樣的圈子中,不論是靠近還是遠離,不論是往前還是退後,都是由很多很多東西決定的。
並不單單隻看這些小郎君小女郎本人的能耐與手段。
孟彰真要插手,不是不行。但在後續輿圖的學習以及諸位同窗的相處中,可未必就能佔到孟彰本心所願看見的好處。
何況,不論是這前者還是後者,對於這一件事,他們其實都已經做好了準備,並不真的就需要孟彰“仗義執言”。
繞是如此,孟彰也還是點了一句。
“諸隊伍中的總領之人……關乎甚大,不是尋常管事調理之人。希望諸位同窗在推舉人選時候,能夠多思量幾分。”
“畢竟,”孟彰笑了笑,“在我等諸同窗劃分出隊伍以後,相互之間也是要進行較量比拼的,不是嗎?”
“倘若在這較量比拼的過程中,哪些同窗總是落在下風,沒有一點還手之力的話……”
孟彰的聲音悠悠響起,落在學舍裏諸位小郎君小女郎耳中。
“各位同窗也沒有什麼臉面不是?”
諸位小郎君小女郎們盡都暗下點頭,很是贊同。甚至有那麼幾位,還在默然中顯出了幾分動搖。
不是這幾個小郎君小女郎聽了孟彰幾句話,就開始質疑他們自己。
這些備受庭訓的小郎君小女郎們足夠的驕傲,有足夠的自信。
孟彰這一番提醒還無法真正動搖他們。
他們只是在斟酌,在再次衡量和判斷而已。
他們這些同窗,往遠了說,都是世交,往近了說,也是一同長大的,誰都知根知底。哪一個在哪方面資質更強些、積累更多些、能耐更強一些,各自都心裏有數。
就算他們中的一個兩個能糊弄住一人兩人,卻糊弄不住這裏的所有人。
而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此刻在斟酌着判斷的,也是這些。
大家的根底都明白,誰站出來誰退後一步本是兩可之中,原本沒有人在這些事情上太過計較。但現在被孟彰這麼一提醒,情況就不同了。
並不僅僅只是因爲孟彰的緣故,還因爲他們自己的臉面。
真要是因爲與學識、資質無關的其他緣故佔去了隊伍中總領之人的位置,而導致後頭隊伍在和諸同窗的較量中接連失誤的話……
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默然地交換了幾個目光,心下也都各自有了打算。
孟彰心裏也多了幾分滿意。
他往外張目看了一眼。
今日裏晨早負責來童子學學舍裏授課的先生也確實足夠聰敏,從東廂房那邊到正房這裏來不過是數丈的距離,孟彰這幾句話說完,那位先生竟然還沒有走到學舍門口來。
當然,這或許也跟孟彰時間掌控得當,現在也還沒有到正式開始授課的時間有關。
“就這些事情了。諸位同窗也不必着急,在今日的授課全部結束以前將這些東西送到我這裏便行了,現在的話,還是先爲諸位先生的授講做準備吧。”
聽得孟彰的話,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俱都頜首作禮,真就各自轉身,正坐面對上首那歸屬於先生的教案。
也正是這個時候,那位負責今早授講的童子學先生終於走到了學舍正房門口。
那先生目光微不可察地在孟彰身上轉了轉,壓下心頭感嘆,正色道:“將你們的《道德經》取出來吧,我們今日講的是第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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