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第 212 章
說實在的,倘若不是孟彰那小郎君在童子學裏聯絡諸多生員一同學習輿圖相關的知識,將那些規矩和章條整理了出來,他怕是到最後都不知道曾經的“地府”組織,竟同這個聲名不顯的早夭小郎君有着莫大的關聯。
這個“地府”可不是陰世酆都那執掌輪迴的地府,而是紮根在陽世天地裏、收攏人世無盡英傑、牽引天下各方勢力的“地府”組織。
因爲在這個“地府”組織中,流通着的、能調動各方引得所有人趨之若鶩的,就不是他所仿擬出來的功績,而是陰德。
不錯,就是陰德。
“地府”中所流通着的陰德,或許不是陰世天地裏以陰世天地本源衍化而成的那陰德,沒有那真正陰德的種種偉力,但在陰神正位陰世天地、嚴格把控鬼門關和陰陽路以後,“地府”組織裏所流通的陰德就金貴起來了。
儘管仍舊不能讓已經落入陰世天地的魂靈隨心所欲往返陽世天地,但卻能在作爲銀錢爲陽世的修行者購置陰世天地裏特有的天材地寶,還能爲陰世魂靈購置陰世福地,獲取陰世陰神的庇護與照看。
那種種便利之處,自也是讓人垂涎不已。
人族修行者其實還不是對“地府”最熱切的,真正打破了腦袋也想要加入“地府”,獲取一枚“地府”符令的,其實還是各族精、魅、妖、鬼、怪。
回想起他曾經所看見過的“地府”所立下的煊赫事蹟,司馬慎仍然壓制不住自己心頭沸騰的情緒。
沒有親眼看見過那番盛景的人,是很難只憑想象窺見其中爍爍華彩的……
司馬慎眼底感慨,也在心裏不斷地比量着他這一次着手仿造出來的那“東宮”,跟經緯陽世、陰世兩方天地的那“地府”到底還有多少距離。
然而,這樣的心思不過才堪堪升起,司馬慎自己就搖頭了。
不能比,不能比……
實在是比不了啊。
內官覷了一眼司馬慎面上那細微的表情變化,嘴脣動了動,終究是習慣地低了低頭,不敢繼續窺探。
殿下身上別有隱祕,是他們這些親近之人所心知肚明的事情,確實不需要多加遮掩,但是在太子殿下未曾對他們明示以前,他們就誰都不能透露出丁點端倪。
內官不由得將頭又更低了低。
“……皇叔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內官明白,上首司馬慎所說的皇叔,不是旁人,正是過繼給世宗景皇帝司馬師陛下的、太·祖文皇帝司馬昭嫡次子、武帝司馬炎的親弟司馬攸。
“齊王殿下這段時日閒來無事,常來往於高原宮和峻平宮中。”
高原宮,是高祖宣皇帝司馬懿的居所,而峻平宮,又是世宗景皇帝司馬師的居所。
“王叔常來往於兩宮?”司馬慎不覺得奇怪,只是平靜問道。
內官心知,這會兒並不需要他來答話。
“高原宮和峻平宮如何?”司馬慎又問。
內官這次作聲回答道:“高祖陛下和世宗陛下君心甚悅,這段時日以來,兩宮的宮婢奴僕都似是歡快了許多。”
“崇陽宮呢?”司馬慎問。
崇陽宮的主人是大晉太·祖文皇帝司馬昭,也是武帝司馬檐同齊王司馬攸共同的生父。
內官回稟道:“齊王殿下也出入崇陽宮,但相比起高原宮和峻平宮來,次數是少了些,但每次在崇陽宮處所停留的時間門也不短。”
“崇陽宮中,阿祖是個什麼反應?”
內官回答道:“聞說文皇帝陛下心甚悅,但崇陽宮中的氛圍比起高原宮和峻平宮來,似乎是更平淡了些。”
“是這樣啊……”司馬慎沉默。
也就是說,相比起伯祖和高祖來,阿祖其實還是有猶豫的?
他該覺得高興嗎?
在皇叔被阿父的猜疑逼死以後,原本同伯祖和高祖一樣疼愛皇叔的阿祖,還是因爲他這個孫輩猶豫了……
內官也不敢作聲,只默然守在司馬慎側旁。
“阿父、阿母那邊可知道了?”不等內官應聲回答,司馬慎自己就先笑了起來,“是孤傻了,孤都知道的事情,阿父、阿母那邊又怎麼會不知道?”
“何況……”似這樣明顯的變化,滿帝城裏又能瞞得過誰去呢?
司馬慎閉了嘴,片刻後才又開口:“陽世那裏……”
他一時又停住,沒能說出話來。
是的,他知道未來司馬氏一族那八王相爭的亂局中,他那弟弟司馬鐘的正妻皇后賈氏最後是命喪於司馬冏之手。
司馬冏是他們這一脈帝位承繼旁落的關鍵,他也仍舊什麼都不能做。
等了好一陣子都沒等到司馬慎接下來話語的內官忍不住擔心地擡眼,低低喚了他一聲:“……殿下。”
司馬慎搖搖頭:“沒什麼。”
“那些‘東宮小郎’你也多上些心,真有那可用的、誠心投效的,縱是忠心上略差一些,也一應收攏過來。”
迴轉目光看定身側的內官,司馬慎緩慢道:“需知,我們東宮缺人。”
內官原本還待要勸說些什麼的話語就又都被吞了回去。
他躬身低頭:“是,僕記下了,殿下放心。”
“嗯,”司馬慎應了一聲,又道,“這話孤今日說了一遍,不想再在哪一天裏,又重複一遍。”
內官身體微顫,更深地壓低身體。
只這麼一眼看過去,那內官的上半身幾乎貼在了地面上。
“起來吧。”直到司馬慎的聲音飄了過來,那內官纔剛將身體擡起。
外間門天地裏,陰日終於破開了無邊的黑暗與迷霧,在這天地間門灑落一片蒼茫白光。
司馬慎往外間門張望得一眼,從座中站起。
內官連忙過來近身侍奉。
過不得多時,司馬慎便帶着內官從側殿中走出,一路往武帝司馬檐的峻陽宮而去。
這個時間門點,原就是各家兒郎去往族學或者學舍裏上課的時候,是以不獨獨是司馬慎需要去往峻陽宮,在武帝司馬檐身側旁聽政務作爲學習,王紳、謝禮這些小郎君小女郎也同樣坐着馬車、牛車從各處高門府邸中走出,去往太學。
分別的時候,王紳停住腳步,擡頭看向走在側旁的大兄王璇。
王璇察覺到他的目光,回望過來:“怎麼,可是還有事?”
王紳遲疑地搖了搖頭。
“那就走吧,莫要在這裏站着了。”
王紳便果真再次邁開腳步。
到他從王璇身側走過時候,他聽到了王璇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別擔心,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他道,“該給你分說清楚的,昨日都已經同你分說過了,你該想明白了纔是。”
“你若實在放心不下,就好好學,好好修行,抓住所有能壯大己身的機會。”
王紳重重點頭,又對王璇躬身一禮,鄭重道:“大兄,我去了。”
王璇點頭,看着他走過月亮門,往童子學學舍而去。
“你家這弟弟是在擔心你?”一道聲音憑空插了進來,其中還隱着幾分笑意,“我倒不知他竟還是個愛操心的小郎君?”
王璇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果不其然,一個寬袖大氅、發冠鬆墜的青年郎君正從道路的盡頭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謝琦。”王璇稽首作禮。
被稱作謝琦的青年郎君也拱手,灑脫而不失風儀。
王璇神色不動,甚爲平靜地回答他:“多思多慮方纔多有所得,阿紳他在心思謀略方面,確實是不及你們家的謝禮,自然該多下些功夫。”
謝琦搖搖頭:“我不過就是這麼一提而已,你便拿這一堆話來堵我。惹不得惹不得……”
王璇率先往太學學舍的方向走。
“今日午時正,在奕棋樓裏相聚,你且記得,莫要錯了時辰……”
謝琦跟了上去。
“你這話不該跟我說吧,”他道,“我們幾家相聚碰面,我什麼時候是真的錯亂了時辰的?真正要聽這話的,是那桓泰纔對。”
王璇聲音幾乎沒有任何波動。
“桓泰那邊廂我已經傳話過去了,你這裏……”他看了謝琦一眼,“我也只是照例叮囑你一回而已。”
謝琦就笑了:“那你說我是會信還是不信呢?”
王璇沒有任何反應,繼續用同樣的步頻往前走。
沒得到迴應,謝琦也不在意,他搖搖頭,跟上了王璇。
王謝兩家這一代在陰世天地裏的主事郎君還不及走入太學的學舍裏,就在外間門行道上碰頭了,但他們兩家的小郎君,同爲童子學生員的王紳和謝禮卻沒有這樣的機會。
因爲王紳走入童子學學舍時候,謝禮已經在他自己的席案後頭坐定了。這會兒他手裏正提着一支筆,蘸墨在平鋪開的白紙上不知道在寫着些什麼。
王紳只一眼掃過,便守禮地沒有多看。
實在是任謝禮提筆在那裏劃拉過好一會兒,那被平鋪在案桌上的白紙仍舊空空如也,不見一個文字。
這不是謝禮一直猶疑不定,沒能在紙張上寫下他所想寫的內容,而是因爲那紙張上寫着的內容盡數被謝禮特意遮掩起來了。
“你聽說了嗎?”另一旁的庾筱停下手上動作,將一句話低低地傳到王紳耳邊,“我們這幾家,今日午時,要約在一處品賞雲霞清茶……”
庾筱的話控制在這一列的座席空間門裏,聽見的自然不只是有王紳一人,連另一邊廂不知在專心梳理着什麼的謝禮,也都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謝禮的手停住,目光也往這邊廂看了過來。
“我聽說了。”王紳道。
他並未多說些什麼,但聽見的謝禮和庾筱卻都是心領神會。
庾筱先是看了看謝禮,又看看王紳,最後壓低了聲音,問:“今日應該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不若我們……”
“午間門那會兒也過去聽一聽?”
王紳心動了,但他沒有當即表明態度,而是將目光轉向了謝禮。
他家大兄不久前才叮囑他多思多想多看呢,他可都給記在心裏了。
庾筱的目光也跟着落了過去。
謝禮想了想,最後在王紳和庾筱兩人的目光中點頭:“我覺得可以。”
既然謝禮都已經點頭了,王紳自然也不會再拖沓。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拍板道:“既然都要去,那就記得提前將那些需要處理的事情都給料理了,莫要到時候又被拖住了人。”
“你放心,絕對不會的。”庾筱道,眼中更有燦爛的笑意流淌,“我們都去的話,那桓家那邊……”
王紳輕咳一聲,道:“你這卻是提醒了我。你們說,我們需要知會一下桓十九嗎?”
庾筱有點不情願。
“我們本來就沒事先過問自家兄長的意思,如今要是再知會桓十九,要等到他一起,那不就是太過刻意了嗎?”她道,“屆時,我們要怎麼應對自家的兄長?”
謝禮也點頭:“我們原就是先斬後奏的,再要帶上一個桓十九,回頭不好交待。”
王紳再次拍板。
“那行,那就我們三個。”他道,“至於桓十九,他不同我們一個學舍,就沒有辦法了。”
謝禮和庾筱齊都點頭:“正是這樣的一個道理。”
儘管王紳、謝禮、庾筱這三人默契地將音量控制在他們左近,沒有人聽見他們的這一番對話,但他們的神色變化卻是盡都落入學舍中其他小郎君小女郎眼裏的。
一時間門,已經走入學舍裏的各家小郎君小女郎盡都心下警惕。尤其是明宸和林靈這幾位出身道門法脈的童子學生員。
“李師兄,他們三家那般模樣……”林靈問李睦道,“他們真不是在琢磨着怎麼針對我們嗎?”
原本穩穩當當坐在座席處、認真翻看着手中書頁的李睦終於擡頭往王紳這三人處掃過一眼。
這一眼過後,這位小郎君又將心思集中在手裏的書典上。
“或許是,或許不是。”他道,“你們想要知道的話,儘可以去找他們問一問。”
林靈被噎了一下,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明宸將目光從王紳那三人處收了回來,擡手理了理袖角後,也從側旁的案桌處拿過一本書典來翻開,擺放在面前慢慢看着。
林靈不敢輕易招惹李睦,但對明宸卻是沒有那種若有似無的忌憚感覺的。
明宸這邊一有動作,她的目光便即轉了過去。那無形卻有質的目光沉沉壓在明宸身上,竟讓他覺出些許不自在來。
“是也好,不是也罷,”明宸只得開口道,“只要我們不甘願一直困守山野,就總要經過這一遭的。”
林靈默然,但眼底深處卻有豔紅的火光飄蕩。
那不是畏懼,那是戰意。
她笑了起來。
“明師兄說得很對,是師妹我沒想周全。”她先是說道一句,然後又轉了身,對那邊廂仍舊坐得穩當的李睦低頭作禮。
“也多謝李師兄提點。”
李睦隨意點頭,似乎壓根就沒有將事情放在心上。
但就在明宸與林靈兩人各自開始專注手上事情時候,有話語從李睦那邊傳過來。
“我等三清雖爲一體,但彼此之間門也仍有各有分別。師弟、師妹心下該早有思量纔是。”
明宸、林靈兩人默然半餉,又各各對李睦致謝。
“多謝師兄提點。”
明宸、林靈兩人是真的沉靜了下來。
這一處童子學學舍裏,或許別有暗流,但在明面上,卻又跟往常時候沒有什麼不同。
這童子學學舍裏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都是眼明心亮的聰明人,自然不過錯過那些許的暗涌。
於是整個學舍裏的氛圍又奇異了幾分。
孟彰從外頭進來,見得學舍裏這副情狀,也沒有任何異樣,仍是同往常一樣,穿行過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在自己的案席處落座。
說來,孟彰每日裏出現在童子學學舍的時間門算是比較遲的了,每每他坐下沒多久,時間門就差不多到學舍正式開始上課的時候。
這次也不例外,孟彰纔剛做好準備,授課先生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學舍門邊。
“上一次,我們學的是《尚書》第七篇,今日,我們往下繼續,講《尚書》第八篇。你等且將書典取出,先隨我誦讀……”
孟彰認真聽着,沒有去查看隨身小陰域裏收着的那個小海螺,儘管那邊廂不斷有動靜傳來。
一直到授講的先生宣佈休憩,他纔將一縷神念分落到那枚小海螺中,去聽那小海螺裏收錄的話語。
東宮符令?一個名爲“東宮”的……組織?
孟彰查看着楊三童分送過來的信息,少頃後閉了閉眼睛。
司馬慎不會一直安分他是知道的,但他也沒想到,沉寂了這一小段時日的司馬慎會這麼快就另有動作。
但孟彰仔細思量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作爲大晉陰世皇庭的東宮太子殿下,司馬慎的家底確實不薄,但他是早夭,且活着的時候也沒有封地支撐,落到陰世以後固然承了東宮太子的名位,卻終究是沒有屬於他自己的封地。
沒有封地的小皇子,宮殿中的庫存,一件件盡都是由長輩賜予。
或許司馬慎很得司馬氏那幾位皇帝看重,日常裏多有賞賜,但終究是無根之水。
而且很明顯,接下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門裏,司馬慎的這種狀況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想要憑藉這些全部由他人賞賜所積攢下來的家底,給自己供養出一個組織來……
恕他直言,小打小鬧或許是可以,但要想將這個組織真正地鋪展開來,卻沒有那麼容易。
除了家底財力這個原因以外,司馬氏族中的那些封王,也不可能會放任司馬慎擴張自己的力量。
根基虛浮,本身就桎梏着他的發展,更何況在發展的空間門上,他也要處處遭遇限制和打壓。就這樣的情況,那“東宮”要怎麼發展起來?
再者,有了一個“東宮”,難道就不會出現一個“齊國”、一個“楚國”、一個“趙國”?
沒有幾個人是真的蠢笨。
“東宮”的好處只要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明白。就算一時半會兒沒能下定決心跟上腳步,在多觀望些時日以後,也不會有人甘願忽視這樣一個組織所帶來的好處。
只要那些司馬氏的封王開始將這一個個屬於他們的組織鋪展開來,有着封地支撐、有着支系親眷全力配合的他們,怕是輕易就會將司馬慎這邊的“東宮”進展甩在身後。
畢竟,相比起司馬氏的各支封王來,司馬慎這位東宮太子的限制更多,也更嚴密。
但問題又來了。
將“東宮”鋪設開來的這些弊端,司馬慎自己難道就看不出來嗎?
怎麼可能!司馬慎他並不真的愚鈍到無可救藥。
那他又爲的什麼,在明知道自己的動作和佈置可能會壯大對手的優勢和根基,還要將這樣一個“東宮”組織,將這些佈置給拿出來呢?
孟彰思量一陣,將目光停在了高原宮上。
陰世帝都洛陽那內宮宮城裏,高原宮的主人不是別個,正是這一方世界大晉皇庭的高祖宣皇帝司馬懿。
司馬慎的真正目標,孟彰有些恍然,不是那些會被收攏在“東宮”組織之下的人手,而是司馬懿。
他在向司馬懿展示自己的手段、胸襟和能力。
他在爲他自己、爲他們這一支脈,爭取司馬懿的支持。
孟彰回過神來,在那快速的衡量中得到了結果。
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手筆。
司馬懿乃是大晉皇庭的高祖皇帝,他對於大晉皇庭的影響力,遠勝於司馬氏的歷任皇帝。再者,便是撇卡了司馬懿的這份影響力,單論司馬懿的手段,也足夠讓他心驚膽顫,忌憚無比。
孟彰閉了眼睛,任由一幕幕光影在他眼前的黑暗中快速閃過。
那一幕幕光影,並不是這方世界又或者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發生過的事情,而僅僅只是孟彰以所有匯聚在他手上的信息爲憑依所推演出來的一個個可能。
在某一個剎那,孟彰似乎變化做了此刻跟隨在司馬檐身側學習處理政務的司馬慎。
司馬慎的心願成了孟彰的心願;司馬慎的習慣成了孟彰的習慣;司馬慎的性情也變成了孟彰的性情……
於是,在那幾乎變作了另一個人的片刻時間門裏,一個問題浮上了孟彰的心頭。
——大晉司馬氏的八王之亂,到底能不能被消滅在萌芽狀態之中?
這一個問題不過是閃爍片刻,答案也就跟着顯現了出來。
那是一個……似是在意料之外,又似是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能。
只要處理得當,哪怕是當前這個時間門節點,司馬氏的封王之亂,還是可以被消弭在最開始的時候的。
司馬慎的父皇武帝司馬檐,將他在陽世天地裏那真正意義上的嫡長子推送到了皇位上以前,其實是做好了佈置的。
司馬鐘的底細所有人都清楚,司馬檐又怎麼可能例外?他又不是真正的瘋魔了,覺得自家的江山穩如泰山不論如何胡鬧,這萬里秀麗江山都只屬於他們司馬氏,只屬於他司馬檐這一支脈。
且看看陽世那邊廂朝廷內外的佈置吧。
皇后賈氏至今無子,一身榮華只仰仗司馬鍾,她只要還想着自己的皇后尊位安穩,就得護持住司馬鐘的帝位。
而在同時,皇后賈氏也不是就完全沒有制肘的。
在後宮,有一個太后楊氏;在朝堂中樞,有攝政大臣,而這些攝政大臣中最權柄最重的那位宰執,他姓楊,是後宮那太后楊氏楊芷的生父。
皇后賈氏確實執掌了一部分朝政。但有太后楊氏在,天然就可以從名位上壓制皇后賈氏;有宰執楊國戚在,中樞朝廷那裏也不會讓皇后賈氏一家獨大。
內外彼此制衡,皇后賈氏尊榮有,權位也有,但想要完全踹開司馬鍾,卻是不能的。
等到司馬鐘的子嗣成長起來,那不論是皇后賈氏,還是太后楊氏,就都不足爲慮。
不得不說,儘管這位武帝的安排比較無情,幾乎將人拿捏到極處,可他的佈置確實周密。如果這中間門不出什麼岔子的話,大體事情該是能按着這個方向發展的。
然而,這一切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司馬檐什麼都盤算好了、安排好了,可他卻漏算了一個人。
司馬鐘的皇后賈氏,賈南風。
他漏算了她的瘋狂。
賈南風跳出了他的棋盤不說,還反手將他的棋盤給砸了個稀巴爛。
司馬氏各支封王確實因爲司馬鐘的不足看到了他們爭龍奪位的希望,但真正讓這野心肆無忌憚地蔓延擴散的,其實還是皇后賈南風。
賈南風逼着他們點燃了那本來就快要燃燒起來的野心。
也所以,想要提前將司馬氏的這一場封王之亂給消弭去,那些封王確實需要打壓、限制,但陽世天地裏的那位皇后賈南風,也必須要得到安撫。
是的,沒錯,就是安撫,而不是懲戒。
因爲那重生而來的司馬慎自己心裏該清楚,他們這一脈跟那皇后賈南風之間門,到底是怎樣的一筆孽債。
而不論是安撫皇后賈南風,還是要限制、鎮壓陽世天地裏的那幾支司馬氏封王,都需要調動司馬氏族中的力量。
這一切,又總是越不過司馬懿去。
孟彰將自己從司馬慎中解脫出來。
那一剎那間門,又有一個問題從他心頭浮起。
司馬慎……真能說服司馬懿,取得司馬懿的支持嗎?
同樣的,不需要孟彰多花費心思去盤算計較,相應的答案就轉出來了。
可以。
司馬慎再怎麼說,也是從後世歸來的重生者。作爲重生者,他所擁有的信息差讓他天然佔據一段優勢。
只要司馬慎能利用好這些優勢,將司馬懿爭取過來,真不是什麼難事。哪怕時局留給他的時間門越來越少,司馬慎也仍舊握着勝算。
原因也很簡單,在司馬氏的各支血脈之中,司馬懿是最沒有偏向的那一位。
司馬懿不似司馬師,也不似司馬昭。
作爲大晉皇庭的高祖宣皇帝,司馬懿真正想要的,是他們司馬氏一族的家業興旺、傳承萬代不絕。
至於那個坐在龍椅上的,到底是齊王司馬冏,還是司馬鍾一脈子嗣,對於司馬懿來說,壓根就沒有差別。
孟彰睜開了眼睛,他往帝城那東宮的方向看去一眼。
司馬慎的動作以及佈置、圖謀,到了這個時候,他基本算是摸清了。接下來,他需要考慮的是……
他要去阻攔司馬慎嗎?
孟彰沉吟少頃,自己搖了搖頭。
不,他不會。
司馬慎要壓下他們司馬氏一族的八王之亂就由得他去。這場亂戰固然是動搖了他們司馬氏一族的根基,迫使他們不得不同各世家望族妥協,但最受傷的,卻始終是這一方世界裏的百姓。
孟彰不在意司馬氏皇族到底是怎麼個承繼傳遞,也不關心司馬氏這個皇族同其他世家望族那暗鬥的勝負,真正讓他不忍的,是這天下無辜的黎庶。
很明顯,孟彰需要時間門,這天下的百姓也需要時間門。
心思既定,孟彰也不遲疑,他很快通過小海螺往楊三童那邊送去一句話。
楊三童覷見小海螺的動靜,不動聲色地尋了個空隙查看。
聽見小海螺裏傳過來的孟彰的話後,楊三童也愣了愣。
孟彰的答覆很簡單也很熟悉。因爲每一次楊三童將他們所收集到的信息往孟彰那邊廂遞送時候,得到的都是相似的答覆。
明明這一次他遞送過去的信息很有些特別,但孟彰卻似乎全無所覺,只做平常……
楊三童拿着小海螺站了好半餉,最後搖搖頭,將那小海螺收了回去。
既然小郎君沒有特別的吩咐,那便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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