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 221 章
他要是再沉默過去,他就真沒有機會了。
不是隨便哪一個人,都能像那孟彰小郎君一樣,輕易就能得到他們殷商陰世皇庭陰域裏大部分商君認可,得到他們殷商對後人最大程度的支援的。
似那司馬慎,先前不是沒有讓他們殷商陰世皇庭動心,但不是一直都在猶豫遲疑麼?乃至於拖到孟彰這小郎君的出現。
“父王,孟彰那小郎君決意要將智慧、學識、修行、力量播撒我整個炎黃族羣,顯然是要篤行教化之道。這原沒什麼,但我等都知道,教化之道……缺失了幾分勇武。”
殷壽耐下性子,認真跟殷商這陰世皇庭陰域裏的諸位商君分說。
“倘若世道安穩,陰世、陽世兩方天地裏有足夠的空間讓他騰挪週轉,那這事孤王也不會提起……”
這是不可能的。
殷壽麪色不動,迎着那些或是相信或是不信卻也仍然在聽的商君們的目光,繼續說話。
“但不是。”他陡然加重了語氣,“我們都知道,當今陰世、陽世兩方天地裏,我炎黃族羣正在某種桎梏中掙扎。”
“我們需要撕破那桎梏,再開新天。”
“而這,毫無疑問,需要絕對的武力作爲護持。”
殷壽一個個地看過那些沉默的商君、商子。
“孟彰出身安陽孟氏,對比其他寒門子、平民子,確實很有幾分底蘊,但對於那些更頂尖的世族、對於我們來說,那安陽孟氏……”
殷壽無聲嗤笑。
又算得了什麼?!
但顧慮到孟彰,殷壽到底是沒將話說完。
隱去那半句話後,他轉移了話題。
“那小郎君需要武力,而我們可以給他補上這方面的缺失。”他最後道,“我殷商陰世皇庭陰域裏,又要數我,最爲合適。”
諸位商君、商子之中,終於也有人轉動眼睛,將目光從這位末代商王身上挪開,落向身側的親近之人,無聲地交流什麼。
殷壽知道他會成功。
這些商君、商子們開始心動了。
但爲了確保無誤,他又看向了自己的父王,商王帝乙。
“父王,我們殷商陰世皇庭如今看着雖然還是不錯,但內裏卻是孱弱,需要盟友。”
“身爲瑞獸的九尾狐族羣,就很適合。”
殷壽直視着商王帝乙,沒有任何遲鈍地將話說完。
諸位商君、商子中,此時也有人遲疑着開口。
“爲什麼不是玄鳥?”
所謂“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同他們殷商關聯最爲緊密的,從來都是玄鳥,不是嗎?他們殷商需要盟友不假,但爲什麼明明有更適合的選擇,卻棄而不取?
“玄鳥當然也可以,”殷壽飛快地接住了話,然後又道,“但我們都知道,現在的玄鳥境況和實力不比我們殷商好多少,即便他們能作爲我們的盟友,力量也仍舊不夠。”
“仍舊不夠?”很多商君都聽明白了殷壽話語裏的意思,但即便如此,他們也忍不住咋舌,“殷壽,你難不成是想……”
“是,孤王是對這更廣袤的陰世天地另有想法,”殷壽咧着嘴,無聲地大大笑開,“正逢天地禍亂,風浪並起,我等爲何不乘勢而起,在這混亂時局中撈取更多的地盤,重新開闢我殷商陰世龍庭?!”
那最後半句話幾乎似是雷霆一般,轟鳴在諸位商君、商子的心神之間,劈得他們魂體震盪不休。
“一旦陽世開始亂戰,陰世天地裏便會擠滿陰魂,這些都是陰世龍庭至關重要的人口。”
“這些人口,原本該是屬於那晉的陰世龍庭的……”有商君低低開口,但在場的商君、商子誰都聽得出那話語中潛藏的意動。
無他,晉的陰世龍庭,實在是他們所見過的、炎黃族羣歷代陰世龍庭中最爲孱弱的那一個了。龍庭內部還有諸大世族制肘……
講真,細究起來可能連魏、蜀、吳中最弱的那一個都比不上。
欺負它委實不會讓人有太多的猶豫。
“嗯……”
“這個……”
殷壽眼看着情況良好,又再給添了一把柴火。
“我炎黃族羣即將遭逢內憂外患,確實不應該再從內部翻攪出更多的風浪,平添變數。何況就我們殷商陰世龍庭的這一點剩餘力量,也不足以再度佔據中原,復興我殷商社稷。”
已經敗亡過去的龍庭,確實還在他們炎黃族羣內部留有痕跡,但想要憑藉這一點痕跡就要再收回社稷正統,卻是千難萬難。
他們早就已經失去了機會。
莫說是今人,就是那些已經隱去的炎黃族羣先祖們,也不可能會容許。
“但我們有一個更好的選擇。”殷壽道,目光亮得攝人。
“一個更好的……選擇?”
總有商君、商子思緒敏捷,反應迅速。
“殷壽你說的是中原以外?!”
“不錯!”殷壽目視着諸位商君、商子,看他們眼中亮起的火,“中原內部的亂戰,不論是誰勝誰負,最後執掌社稷山河的總還是我炎黃族羣的子孫。”
“我殷商陰世龍庭參不參與這場亂戰,對我炎黃族羣都沒有多大的影響,但中原以外……可就不一樣了。”
“那是開疆拓土、橫擊外敵、護持族羣的莫大功績!有此功績,有此明目,我殷商陰世龍庭自然可以名正言順地收攏各地陰靈,征戰四方,也能在我等征戰之地,再立我殷商陰世龍庭根基。”
殷壽長笑着從座中站起,大大打開雙臂,彷彿要環抱這天地、這族羣。
“我殷商雖是前承夏制,但也曾篳路藍縷爲我族羣開闢生存的空間,也曾持人族氣節反抗諸神,豈會畏懼那些外族、畏懼未知的風險?!”
“縱有畏懼,”殷壽收了笑,陡然放下手臂,迴轉身體來看着這些商君、商子,“畏的也是我炎黃族羣!懼的也是我炎黃族羣終成豚羊!”
看着這位末代商王,諸位商君、商子似乎又一次,看見了曾經那個率領大軍直面仙神的勇王。
如果說夏讓炎黃族羣從部落的禪讓制轉向家天下,開始進一步收攝族羣內部權力、選擇用更強橫的方式調度族羣內部力量,終於在炎黃族羣文明中刻下深深烙印、改變炎黃族羣生存形態,立下不朽功績、與族羣同存的話,那麼商,也有屬於他們自己的不朽功績。
敬天而不害於天。
這是一種已經深入了炎黃族羣內核,都不需要文字作爲憑依、只在精神文明中流淌的傳承。
因爲商,將屬於炎黃族羣的意志,從護持部落的諸多圖騰神、更神祕也更強大的某些意象存在的掌控中解脫出來,將它歸還給炎黃族羣。
殷壽,就是他們殷壽歷經歷代商君積攢以後,將一切殷商所有押上棋盤,跟天命、跟諸多圖騰神以及那些神祕強大意象存在對賭的那一個。
他確實敗了,殷商社稷也由此被西周奪取,但……
拼盡一切掙扎留存下來的痕跡仍舊不被磨滅。
畢竟,西周那些傢伙再怎麼樣,也同樣是炎黃族羣的子嗣。
面對威脅和壓迫,他們同殷商或許有不同的選擇,但到底是根出同源,內裏真正的底色總是一樣的……
“就讓他去吧。”良久的沉默中,一位商君忽然開口,對帝乙道。
帝乙循着聲音看過去:“父王……”
那商君搖搖頭,迎上他的視線:“你攔不住他的。”
帝乙如何會不明白呢?
殷壽如今還在同他們耐心辯說,尤其是他,歸根結底只是因爲他自己心底存留的一絲愧疚。
殷壽他終究還是忘不了殷商社稷在他手中葬送這一件事情。
但也就僅僅如此了。
殷壽再如何愧疚,他也仍舊是殷商的王。
他是商王。
商王,不會也不可能一直低頭。
那商君的目光從帝乙身上挪開,落向殷壽。
“你已定下心意,再不更改了?”
殷壽鄭重點頭:“不會再有任何更改。”
那商君暫且不置可否,只再問他:“我殷商陽世社稷已然亡去,只剩下我們這些陰靈在陰世天地裏苟延殘喘,境況並不算多好,這你也都是明白的?”
殷壽再點頭。
到這個時候,不獨獨是這一片陰域裏的諸位商君、商子,就連他自己,也都已經能夠明白他這祖父的意思了。
“我殷商所剩底蘊已經不多……”
祖父的話語還在殷壽的耳邊不斷響起。哪怕這些內容殷壽自己也都很清楚,在這一刻,他也還是盡了最大的耐心聽着。
“尤其是近數千年裏,我殷商氣運一直在衰落,乃至於我等漸漸久困殷商陰世龍庭,鮮少能外出開拓,收攏天地間各種資糧。”
“我殷商陰世龍庭所儲備的資糧日漸縮減,雖不至於捉襟見肘,但也確實比較手緊。更何況,方纔時候我們已經定意要扶持孟彰那小郎君……”
“能交付給你,支撐你在外間開拓的資糧,怕是不會太多。你可曾明白?”
殷壽放下手,腰背筆挺。
他站在那裏,像是標槍,又像是一棵足以撐扶天地的大樹。
“壽明白。”
那商君默然一瞬,卻是轉了目光去,一一看過這一片陰世龍庭裏的諸位商君、商子。
他無聲地在詢問些什麼。
一位商君默然着點頭,又一位商君慨嘆點頭,再一位商君慨嘆點頭……
每一位商君、商子最後都給出了他們的態度。哪怕他們之中,有那麼幾位曾久久沉吟。
“除此以外,龍庭之中能夠派分給你的兵卒也很有限,你需要自己在外間收攏兵丁人口,你可也已經明白了?”
殷壽笑:“再沒有更清楚的了。”
那商君便臉色一整,將原本自然垂落的右手擡起。
整個殷商陰世龍庭陰域陡然一震,隨即便開始震盪起來,熾白灰燼漫天飛蕩。
“呤!”
漫天激盪的塵流之中,一聲清脆的鳥鳴傳遍四方。
殷商陰世龍庭陰域中的諸位商君、商子齊齊擡起目光,望向陰域中央處。
那是殷商王庭之所在。
而那裏,如今正有一頭巨大神駿的玄鳥飛騰而出,壓下諸般塵流陰氣,亦懾服衆生萬靈。
那就是玄鳥。
是曾與殷商有着莫大關聯的玄鳥。
不過很顯然,這一頭玄鳥並非是昔日那頭玄鳥的本尊,而是那頭玄鳥與殷商結契之時留下的道影融匯殷商陰世龍庭氣運所化。
見得氣運玄鳥顯化,一位位商君、商子站了起來,直直迎視着這頭屬於殷商的氣運神獸。
於是,相當一部分的商君、商子就不可避免地對上了那頭氣運玄鳥身上的道傷。
道傷遍佈在這頭氣運神獸身上,讓祂看起來就像是被勉強拼合起來的塑像,悽慘無比。
那位擡手的商君凝眸,沉聲道:“今日,殷商商王殷壽,欲往邊境爲我炎黃人族鎮守一方、開疆闢土,守我炎黃人族氣運,護持我炎黃人族生機,請玄鳥助其一臂之力,降靈加持,護佑周身,落。”
最後一字落下,那頭塑像一樣的氣運玄鳥目光似乎有一瞬靈動,在須臾間流光溢彩,直直落在站立在那裏的殷壽身上。
殷壽察覺,卻也不避不讓,仍舊一瞬不瞬地直視着這頭氣運玄鳥。
似乎在更高遠處,有什麼痕跡動了動,然後才又平靜下來。
殷壽眸光微動。
那頭氣運玄鳥陡然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鳥鳴聲中,一道玄光從氣運玄鳥眼中飛出,落在那商君攤開的手掌上。
卻是一柄上繪氣運玄鳥之象、隱着玄鳥道韻的旗幟。
分出一柄氣運旗幟對當前狀況尤爲不佳的氣運玄鳥而言,或許真是莫大的負擔。
這不,還沒等諸位商君、商子再說些什麼,那頭顯化而出的氣運玄鳥就再支撐不住,重新散化做無形的氣運隱去不見。
氣運玄鳥消隱不見,這些商君、商子們倒也不曾失禮,仍舊規規矩矩地禮送過氣運玄鳥,才轉身,凝望着殷壽。
“殷壽。”那位手持氣運旗幟的商君喚道。
殷壽躬身而拜:“殷壽在此。”
那商君便道:“你且上前來。”
殷壽擡腳,一步步走到那商君近前才停下來。
那商君手腕一轉,將他手裏拿着的那柄氣運旗幟遞了出去。
“接下它吧。”
殷壽站直身體,行三拜禮,才伸手去接住那柄氣運旗幟。
氣運旗幟落在他的手裏,安順且溫和。
這是他落到這陰世龍庭以後,已經久違了的感覺。
殷壽怔愣着,又一次飛揚了眉眼。
那也是他同樣已經暌違許久了的疏朗與豪橫。
“是,”他應道,“多謝商祖,壽一定不負商祖及諸位父祖所望,爲我殷商、爲我炎黃族羣再開天地。”
那商君凝望着他,想要交待些什麼,但最後到底是什麼都沒說,只含笑點頭:“那你便去吧,我們這些老骨頭就在這裏等候你的佳音。”
殷壽拱手再拜,帶着氣運旗幟轉身,大步離開。
帝乙及諸位商君、商子凝視着他的背影,久久、久久沒有說話。
“……爲什麼不讓他先聯絡孟彰小郎君呢?有孟彰小郎君在旁邊看顧着,殷壽應該不會那麼的瘋吧?”
“孟彰小郎君或許能壓得住他,但這也太耗費小郎君的心神了,倒不如就放了他自己去,讓他自己在外間折騰,成了是好事,不成就回來,有什麼的?孟彰小郎君那裏,可未必就願意接手殷壽這樣莽性子的人……”
“殷壽他,也不是完全的莽,他其實還算是有分寸的……”
“有分寸?沒錯,在一些事情上,他到確實還算是有分寸,但在更多的事情上,他卻不願意稍作退讓。不,該是說,他壓根就沒想過退讓。都這麼多年了,性子也不見圓融些……”
“也不怪他,他那腔怒火已經壓了很久很久了,不是輕易就能消減去的。”
“何況,還有九尾狐那邊……”
“九尾狐那邊怎麼說?還是沒有妲己的消息?”
“沒有。”
“可有確定過了?”
“已經確定過了,九尾狐那邊對這件事一直很坦然,從來都沒有阻攔我們去確定的意思。”
“是嗎?這就奇怪了……”
“那妲己不見蹤影,或許跟輪迴有關。”
“輪迴……”
“對,輪迴。”
“居然涉及到了輪迴?看來事情是真的麻煩了。”
“確實,因爲這些陰神缺位的緣故,輪迴一直都不曾顯化,除了各家根基深厚的能憑藉種種手段調用輪迴之力就再沒有人能夠把控輪迴。妲己消失無蹤而九尾狐族羣裏也完全沒有痕跡……”
“顯然,妲己就算真的轉世了,也必定不是九尾狐族羣特意安排的的輪迴轉世,而是真真正正憑藉天地感應、靈機因果牽引的輪迴轉世。這樣的輪迴轉世最是難以尋覓蹤影痕跡。不論是哪一方,想要找到她,只怕都不容易。”
“可不是呢麼?弄得我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跟殷壽說。”
“說什麼說,且隨他們去。待回過頭,再看看他們都在鬧些什麼。”
“我何嘗又非得去管他們那一攤子事情?我怕的是他們倆又重蹈覆轍,將舊事重演一遍,回頭將孟彰小郎君、我殷商和我炎黃族羣的事情都給攪和了。”
“該不至於吧。他們先前都已經栽了那麼大一個跟頭了,怎麼也不可能完全沒有長進,重又在同一個地方再摔一遍的吧?”
“誰知道呢?”
殷商陰世龍庭陰域裏諸位商君、商子的顧慮不曾爲外人所知曉,但此刻正在點將離開的殷壽卻隱隱有所察覺。
他回頭看了一眼諸位商君、商子的所在。
國師聞仲立在他近前,見他臉上異色,便問:“大王?”
殷壽搖搖頭:“無事,我等且再來清點一遍當前我們能夠調用的人手與資糧吧。”
聞仲點頭,再從袖袋中捧出一片玉籙名冊。
“到今日,我殷商王庭中的臣將只剩下……”
殷壽收攝心神,耐心而專注地聽着國師聞仲上報的具體情況,輕易不理會其他的事情。
直到手邊所僅剩的人力、資糧都清點過一遍,又籌謀算度過、做了一番簡單安排以後,殷壽纔算是願意短暫地停下來歇息一陣了。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國師聞仲也纔有閒暇來詢問他的這位大王。
“大王。”
殷壽微微頜首,問:“嗯?”
國師聞仲看他一眼,也終於問道:“大王,先前你說我殷商龍庭裏的諸位商君、商子擇定了一位少年郎君,要將我殷商龍庭裏的大半資糧都傾斜到他的身上,任他取用?”
殷壽再點頭:“嗯。”
國師聞仲眉頭皺起,問:“大王,這位少年郎君……”
“也是你擇定的嗎?”
殷壽知道他這位國師這個問題真正問的是什麼。
“我也是選中了的。”他明白地道,“不是因爲要說服諸位先王、先君,要讓諸位先王、先君點頭同意,我才選的他。”
“而是因爲他確實說服了我,我才選的他。”
殷壽說道:“那小郎君,確實是個好苗子,但是……”
國師聞仲看了過去。
殷壽正擡頭望着這陰世龍庭陰域裏常年灰寂的天穹。
“太天真了。”他慨嘆着,又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太天真了。”
“天真?”國師聞仲也跟着重複。
“可不是天真麼?”殷壽道,“竟然相信通過隱蔽傳授的方式,就能保證自己的計劃和方案能夠一直運轉下去;竟然去相信那些曾被挑選過的人的良心,相信他們能夠在後續的變化中繼續保持自己的本心而不會倒戈或者生出別的心思……”
殷壽越是往下說,面上的嘲諷意味就越發地明顯。
“太天真了,果真還是個小孩兒。”
殷壽一陣搖頭,都沒等到後續國師聞仲的應和,便凝神去看。
國師聞仲正笑看着他。
殷壽神色一頓,問道:“老師?”
國師聞仲笑着搖頭:“大王這會兒倒是能笑說旁人天真了。”
殷壽心裏很有些尷尬,但他面上倒是分毫不顯,仍舊端得穩穩的。
“我都這般大了,經的事情也多,還不能說一個小毛頭兒天真麼?何況,那小孩兒是真的天真。”
“可以。當然可以。”國師聞仲點頭,也轉了目光看向外間,慨嘆一般地道,“能一直天真率性,其實也是一種幸運。”
“我倒是希望他能夠一直這樣天真下去……”
殷壽沉默一陣,忽然道:“能的。”
國師聞仲收回來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殷壽也同樣轉了目光回來看他。
“這位小郎君的背後似乎有很多助力……”
還沒等他說完,殷壽就察覺到了國師聞仲眼中陡然顯出的異色。
他到了嘴邊的話語便陡然改變了。
“不過這小郎君同當時的西周不同,當時的西周……”殷壽神色淡淡,似乎只是尋常地提起一些舊人、一些舊事,“誠然,他們得到的助力也不少,但背後都標着價碼,總是想要在後頭再討還些什麼。”
“而這些小郎君背後的助力卻似乎不同。”
殷壽道:“我親眼看見過那位小郎君,沒從他身上環繞的那些‘天命’中察覺到多少謀算。”
國師聞仲聽着,倒是覺出了幾分稀奇。
“大王你的意思是?”
殷壽點頭。
“站在那小郎君背後的大羅者,心願似乎更爲純粹。”
“祂,不,更可能是祂們,只是想要那小郎君好好的而已。”
國師聞仲完全沒有質疑殷壽。
在這方面,他從來很相信他這位大王的判斷。
“這倒確實是那小郎君的幸運之處了……”
殷壽笑着點頭,也滿是慨嘆:“是啊,可真是太幸運了。”
“幸運到……”
殷壽忽然停住了話頭,他目光迴轉,正正就與國師聞仲對視了一眼。
不會吧?
這樣的一個心念纔剛剛生出,另一個心念就已經將它給撲滅過去了。
可能還真是。
不,是真的很有可能。
國師聞仲也想到了。
“如果這位小郎君真的是正在入劫或者要從歲月中歸來的……”大羅仙的話,“我們是不是?”
該再多做些準備?
國師聞仲的話語說得含含糊糊,但殷壽卻全都聽明白了。
他默然一陣,卻是搖了搖頭。
“不,不必。”
如果說,早年間那一場抗衡天命的大戰教會了他什麼的話,那麼就是這個了。
敬。
他可以不畏懼天命,但必須要敬。
因爲那確實是屬於祂們的力量和位格。
“我們要做的,都已經做了,再做得更多,怕就錯了。”
殷壽說道,隨後他看了國師聞仲一眼,想到了什麼,才又再開口。
“我這邊,或者說大商這裏確實不好再有更多的動作,但老師你背後的靈寶道卻未必。”
殷壽這麼多年困守殷商陰世龍庭陰域,也真不是完全沒有長進的,這會兒他就能很清楚地爲國師聞仲提出建議。
“大商如今不比從前,”這是如今天下間所有人都達成共識的事實,殷壽不會否認,“但靈寶道不同。”
“靈寶道雖然也折損了根基,但這麼多年來休養生息,卻是恢復了不少。”
說到這裏,殷壽忽然低低道:“老師,你我都知道,不論是那孟彰小郎君的願景,還是這個時代的局勢,都是靈寶道和道門的機會。”
“早前靈寶道跟隨我大商一同落敗,這一次,可是將落下的距離補回來的好機會。”
國師聞仲也很有些心動。
不,是非常心動。
靈寶道當年如何昌隆,可謂是天下人盡皆知,然而到如今,昔年的威名還剩下幾分?
雖然說這裏頭更多是天命的原因。
天命不可違。
但是國師聞仲對靈寶道的這番衰敗,卻總是存了許多愧疚。
倘若能由他,將再次興盛、崛起的機會送回到靈寶道面前,那這份一直鬱結的愧疚必定能夠消減不少。
“那孟彰小郎君的願景……”國師聞仲近乎呢喃也似地說道。
殷壽在旁邊,回答他:“將知識、智慧、力量、修行的機會分還給天下黎庶。”
“教化天下。”
國師聞仲笑了起來。
“教化天下!”
“真正的教化天下!”
一聲更比一聲高昂,一語更比一語暢快。
殷壽麪上眼底的笑意也越發疏闊明朗。
“好好好!確實是大好的機會!”
國師聞仲幾乎沒有猶豫,直接就道。
眼看着國師聞仲就要起身告辭離去,殷壽連忙攔住了他。
“老師,且稍等片刻。”
國師聞仲果真停下動作:“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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