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章 異類
王璇笑着一頜首,旋即將那笑意收起,端肅面容,朗聲開口道:“我等各家共盟,乃是爲了應對接下來的混亂大勢,故此當有盟約規束各方,以安撫人心,釐定各方權責。”
外間隱隱顯出幾分躁動,似乎是有人坐不住,想要詢問些什麼,但到底沒有人作聲。
那些躁動盡都被強行鎮壓了下去。
王紳往外瞥得一眼,又收回目光來看坐在他側旁的長兄。
王璇坐得穩穩當當,面色不動,聲音不疾不徐,幾乎沒有任何波瀾。
像極了那深秋時節平靜的湖面。
王紳下意識地也平復下心頭的漣漪。!
“……我王家有幾分底蘊,自不該吝惜。是故,我王家可敬奉一頁陰律墨書,以作記錄盟章所用。”
王璇的話語尚在虛空中飄蕩,就有一片墨黑雲霧從王家這一處陰域中飛出,在半空中懸停。
陰律墨書!
還沒有從王璇的話語中琢磨出他以及一整個琅琊王氏的取捨和圖謀,各方的目光就下意識地望向了那一片墨黑雲霧。
與其說那是雲霧,倒不如說它是一抹凝實的天光、一片高遠卻空白的天章。
這一片虛空中所有隱匿的陰域裏,都有人心神震顫。
“陰律墨書?!是陰律墨書?!這真是陰律墨書?”
傳聞中能夠溝通陰世天地意志、篡改一片陰域地界道則與法理的陰律墨書?!
“琅琊王氏,他們連這樣的至寶都有?!”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一件至寶,他們琅琊王氏竟然爲了一場諸世家望族的結盟就拿出來了?
“他們琅琊王氏,到底是怎麼想的?”
或許正是因爲太多人都想要問個爲什麼,都想要知道他們琅琊王氏到底是怎麼想的,所以才導致了各家陰域外間的虛空中反倒靜默得嚇人。
王紳往外頭看了一眼,又看看那靜靜懸停在半空中、自顧自與陰世天地溝通聯絡的陰律墨書,最後迴轉目光問王璇:“大兄,我琅琊王氏……真的有必要將這一件寶貝拿出來麼?”
那可是陰律墨書啊,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書紙!
王璇覷了他一眼,見王紳面上遮掩不住地肉疼,坐直了身體。
“如你先前所說,聯盟需要有裁定,需要有盟章,而它們也確實最適合由我琅琊王氏出面,可你難道真的就以爲,只憑我琅琊王氏……能夠約束得了他們?”
王紳沉默着沒有應聲。
半餉後,他才幹幹道:“我琅琊王氏有這個能力。”
王璇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只從我們自家的家底、只看其餘各家擺放在明面上的實力來看,似乎是這樣的沒錯。”
不論是細品還是粗聽,王紳都沒能從王璇這一句話中聽到半分贊同的意味。
他不覺抿了抿脣,更仔細地去思考、去評判。
“大兄你的意思是……我琅琊王氏藏了根底,其他人其實也不顯山露水?”
王璇聽得,看向了那已經重新恢復了平靜與死寂的殷墟,卻是沒有說話。
王紳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也是一陣陣的無言。
“大兄,”他低頭認錯,“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就像那殷墟,先前不也沒有人想過會有一位商王率領舊部從中走出,可現在呢?
現在還有哪一家敢真將那地兒當廢墟?
而除了殷墟的殷商以外,誰又還能保證這天地各處,不會還有同樣的古老勢力在其中蟄伏?
王璇點了點頭,目光卻還是沒有從王紳身上挪開。
他似乎在等待着些什麼。
王紳初初還沒有察覺,但後來時間久了,就有點明白過來。
“還有……”
他皺着眉頭苦想一陣,才沉吟着開口道:“統攝、聯合、鎮壓諸多世族高門,那是皇族纔會想要做的事情,我們琅琊王氏……”
“沒有必要出這個風頭?”
王璇笑了起來。
王紳緊繃的心神也放鬆了些,他跟着笑了起來。
“我琅琊王氏乃是代代綿延不絕的世族,非是那等求十幾二十代極盛的皇族,我等自有我等的取捨,你作爲我琅琊王氏的嫡支主系,一定不能錯亂了這個。”王璇教導他道。
王紳鄭重點頭:“大兄放心,我記得了。”
“該謹記。”王璇道。
王紳露出一個笑容:“必定謹記。”
王璇這才滿意地點頭了。
琅琊王氏這一對兄弟間的教導纔剛落下帷幕,外頭那邊廂因爲忽然出現的陰律墨書而激盪起的暗流也再一次平息下來。
“王家果真是信義,爲了我等聯盟協作,竟然可以拿出這樣的一件至寶來,我等實在是感念不盡。”一個聲音從外間傳了過來。
王璇、王紳兩兄弟擡眼往外看去。
在那個聲音之後,一道又一道的聲音呼應也似地響起。
“不錯,王家果真是信義……”
“王家的心意,我等愧領……這陰律墨書該如何使用,我等又該在墨書上落下什麼樣的盟章,不知王家的諸位心裏可有計較了?”
一番熱烈的響應以後,又一個重要的問題被提了出來。
王璇、王紳以及這一片王家陰域裏的王家衆人都能感覺到從各處投落過來的目光。
王璇先是左右看了看王家陰域裏的各人一眼,見王氏衆人俱各含笑點頭,面上也顯出了幾分笑意。他揚聲對陰域之外道:“盟章關乎我等各家同盟之事,不該由一家論定。如此,今日各位且先歸去,待仔細審慎思量過以後,我等再來商量此事,怎麼樣?”
儘管沒有任何表現,但王璇還是在那些人再開口時候感覺到了他們的放鬆。
“這樣……會不會拖慢了我等結盟的腳步?”饒是如此,也還是有人猶猶豫豫地開口詢問。
這個問題直接又讓剛剛解凍的氛圍沉寂下來。
“不錯,如今局勢已經不是一方兩方自我約束就能穩定下來的,”已經伸手、準備伸手的勢力太多了,誰也不知道在這一個個推手動作以後,局勢最終會導向何處,“……留給我們的時間,怕是沒有我們所料想的那樣多。”
王璇也早有料想,這會兒不慌不忙地開口道:“一日兩日的時間總是有的,不急於這一時。”
各處陰域之中,很多人沉默一陣,都點頭贊同。
“這確實是。”
“不如就這樣,兩日以後,我等再次聚首便是。總不能兩日工夫,我們還都沒有個章條的吧?”
“可以……”
王璇一直聽着,偶爾同陳留謝氏、潁川庾氏、龍亢桓氏這幾家無聲交流一陣。
待得外間的意見終於統一下來,王璇擡手一招,那原本懸停在半空中自由舒展、彷彿與這陰世天地同呼吸的陰律墨書便似倦鳥歸林一般,輕鳴一聲飛入王家的那方陰域,最後落入王璇寬大的衣袖裏。
王紳定定看着王璇那個衣袖,久久沒有挪開視線。
“怎麼了?”王璇問。
王紳先是搖搖頭,但後來還是按耐不住,低聲詢問道:“大兄,陰律墨書同陰世天地的聯繫很緊密,你就不怕……那些陰神會找上門來?”
陰律墨書,陰律墨書……
哪怕不知曉這寶貝的具體效能是什麼,只一聽這名字,也多少能有些概念了。
“眼下陰世天地裏的各位陰神,可都在等待着時機呢。”
王璇笑了笑,他伸手往袖袋裏一扒拉,最後更是直接將手裏的東西塞到了王紳手裏。
王紳低頭一看,卻不是旁的,正是剛剛纔被王璇收起的陰律墨書。
“你且仔細看看。”
王紳看了看他,果真就低頭翻看起手中的那一抹煙雲似的寶貝來。
不過須臾間,王紳原本略顯緊繃的臉色就舒緩了下來,再過得少頃,他的整個心神也跟着放鬆了。
“原是這樣。”
王璇笑着問他:“看清楚了?”
王紳點頭:“看清楚了。”
王璇再問:“能放心了?”
王紳也再點頭,回答道:“能放心了。”
他這樣說着,也將手裏的那抹陰律墨書遞還過去。
這一頁陰律墨書說是神異倒也神異,因爲它確實是陰律墨書,也確實能夠溝通陰世天地的意志,銘刻陰世天地的章律,但同時,它也是殘缺的。
不,更準確地說,它僅僅只是陰律墨書的一片碎片。
還是那真正的陰律墨書不知道被撕成了多少片以後的碎末。
就這一點碎末,拿來做個盟書約束結盟的各方確實可以,但要說是拿它來溝通陰世天地意志、將己心之念刻印陰世天地之中,妄圖行昔日黃巾舊事、來個改天換日、以我心代天心這樣的事情……
那就太過癡妄了。
王紳再看得那被王璇收入袖袋中的陰律墨書一眼,暗自嘆了口氣。
也不怪乎爲何各家先祖會想要乃至真的出手鎮壓了陰世的諸位先天陰神,實在是這些陰神們太過尊貴、太過富足了。
他們就像巨鯨一樣,倒下後的血肉、遺產足夠養活數量龐大的生靈。
王紳這樣想着,心裏又更清明瞭幾分。
作爲代代積攢財富、土地、人才的世族,儘管他們一直都有在收斂自己的存在感,將自己的身影隱藏在皇族之後,他們也在漸漸成爲巨鯨。
他們這些巨鯨一樣的世族一旦倒下,也必定會滋養族羣中更多的人和新生勢力……
所以他們在積攢自己的底蘊、增長自家力量的同時,也該當更爲謹慎。如此,他們才能穩穩當當地將血脈、財富代代傳承下去。
王紳纔剛擡眼,就看見了對面的王璇正在衝他笑。
王璇默然一陣,也是笑問:“大兄?”
王璇伸出手來,在他頭上揉了揉:“你很好,但有些事情,不必你太過操心。”
“你還小呢。”王璇道,“且先緊着你的學業就是了。”
王紳想要點頭,但他想到了坐在他座席後頭的那位同窗。
他最終搖頭道:“我不小了。”
孟彰纔是真的小。
即便王紳的這句話沒有說出口來,王璇也仍舊看破了他的心思。
他搖頭:“孟彰是孟彰,你又是你。你們是不同的。”
王紳皺了皺眉頭,卻是嘀咕道:“我當然知道。”
王璇收回手,默然看他一陣,最後搖頭:“不,你不知道。”
王紳很有些不服氣,問:“我怎麼就不知道了?他每日裏上學的時候,可就坐在我後頭呢。”
王璇就問他:“那你覺得你和他的交情如何?”
王紳啞然,半餉說不出話來。
王璇將嘆息隱去,又問道:“你知道你同他最大的不同,在哪裏嗎?”
王紳張嘴就想要說話,但他嘴脣動了動,到最後竟然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他只能問王璇:“在哪裏?”
王璇手擡起,藏在衣袖裏的手指伸出,直接點落在王紳的心腔處。
“這裏。”他道,“你和他最大的不同,是決意。”
“決意?”王紳愣愣問,幾乎沒能反應過來。
王璇點頭:“是的,決意。”
他將手收回來,袖擺在空中盪出一圈弧度。
“你回去以後,自己好生想想吧。”
王紳默然一陣,站起身來對王璇疊手一拜,轉身離開。
王璇坐在原地,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漸漸走遠。
“時局動盪,沒有人能夠窺破它最終流淌的方向。阿紳,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浮浮幽幽的聲音迴盪在這一處靜室裏,最後又合入陰涼的寒風之中消失不見,竟是除了王璇自己以外,再不被第二個人所聽見。
王紳自然也沒有。
他走出這一片陰域後,卻是下意識地停下腳步,遙遙往帝都洛陽中孟彰府邸的位置看了一眼。
整個洛陽帝都裏的各處華貴高門最中央處,都有蒼白燭火大盛,照亮一片地界。
顯然,這些原本各有安排的高門掌事之人今夜都已經被驚醒,再難以入眠,但唯獨……
王紳默然站立,目光遙遙映出一片安靜的暗色。
唯獨他孟氏孟彰,卻是沒有任何動靜。
就彷彿分浪驚擾不了他,那喧囂吸引不了他。
你與他最大的不同,是決意……
王璇剛剛的話再一次在他耳邊響起,但王紳卻似乎再沒有早先第一次聽見時候的信任,他有一點點動搖。
只一點點。
他自己,同孟彰這位同窗最大的不同,真的是在決意上面嗎?
盯着那片安靜的暗色半餉,王紳搖搖頭,再次轉身,邁開腳步往那獨屬於他自己的陰域走。
似王紳這樣漸漸歸去各自的陰域,處理手上事宜、平復各自心潮的人很是不少,以帝都洛陽爲中心、輻射四方萬萬裏的這一片陰世地界,終於又再一次恢復往常時候的平靜來。
但在這一片平靜之外,卻另又有低低的、悉索的、幾乎隱沒在陰風裏的聲音響起。
“你們可都看清楚了?”
這乍起的聲音,哪怕是在羣鬼匯聚的陰世天地裏,也近乎陰戾、尖利,它剜剮着耳膜,又撞擊着心神,每一個聲節、每一個音韻,都是心神的折磨。
那不是人的聲音。
甚至不是陰靈的聲音。
它深藏着精怪的怨氣與戾氣,它裹夾着無盡魍魎的恐懼與恨意。
它屬於精魅,屬於妖魂,屬於魄魎。
它來自非人的異類。
而當這一道聲音響起以後,這一方界域便彷彿自然而然地脫離了整個陰世天地,落入到某個時空的間隙之中。
“今夜裏人族的動靜那樣大,誰還能沒看清楚呢?”又有一道相類的、屬於異類的聲音響起。
和上一道聲音不同,這一道聲音裏,隱隱的似乎多了些笑意。
“而且,仔細說起來,那位忽然從殷墟里走出來的商君,我們好像也挺熟悉的……你說是不是,三狐?”
祂這樣說着,這一片界域各個方向都有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向東方某個方位。
在那裏,一道昳麗、魅惑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歪坐着。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那被稱作三狐的人影才偏轉頭,將目光一一掃過各方。
祂的面容被遮掩在雲霧裏,少有人能看清祂的眉眼。但那不重要,祂只要存在在哪裏,就自然而然地讓人心神搖曳,無端地生出諸般旖念來。
“確實眼熟。”這位三狐淡淡開口。
祂的聲音是清冷的,不曾裹夾着任何的意圖,像這天地間自然流動的風,又像是那驅散厚重黑暗的柔光。可饒是如此,當它落入旁人的耳朵裏時候,卻又總會平添出幾分魅惑之意。
哪怕是風,是柔光,也彷彿都沾了些什麼。
隨着這位三狐的聲音落下,界域各處都是一靜。
那三狐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張目看得一眼,便閉了閉眼睛。
“三狐,”待到這片界域的安靜再次被打破時候,那聲音竟也柔和了幾分,“剛纔的那一位,是不是殷商裏的那殷壽?”
三狐懶懶點頭:“約莫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約莫是……是什麼話?
儘管如此,這一片地界裏匯聚的各方精魅魍魎也都沒有生氣。
他們難得地保持着耐心。
“既然是殷壽出世……”一個樹魅往殷壽率兵離開的方向看了看,彷彿還能看見那尊末代商王的身影,祂嘆了口氣,迴轉目光來看三狐,“他與你們狐族的那些因果,大概是需要清算了。”
“你們狐族還得要早做準備纔好。”
這看似親善的提議並未能讓三狐動容,祂只懶懶應了一聲:“嗯。”
嗯?
縱然此地匯聚的各方都是老熟人,誰都知道誰的性情,可當真聽到三狐的這番迴應以後,也還是忍不住一陣陣臉皮抽動。
強自按耐一陣,這些精怪異類面面相覷得一陣,到底是由另一個魄怪開口道:“這次人族那邊廂出頭的是殷商的商君,還是那位末代商王……我們到底是個怎麼決斷,大家還是坦誠些吧。”
“畢竟,誰都不希望我們最後被各個擊破不是嗎?”
三狐掀起眼皮子團團看了那些精怪一眼,又放任眼瞼垂落,自顧自地沉默着。
偏生這時候就是有一個精魅不願意放過祂,特意點了祂的名號出來。
“三狐,你說呢?”
三狐無聲哼了哼,道:“我說了,你們就願意聽?”
一衆匯聚過來的精魅魄怪俱都靜默。
三狐嗤笑了一聲,任由無邊的魅惑自然發散,圈攏住這一片地界。
只是這些魅惑還未曾佔據每一寸地界,就被一道道憑空而生的陰風、鬼火、厲聲、尖嘯給撕扯得支離破碎,幾乎沒能留下些什麼痕跡來。
三狐也沒有太多的反應。
“你們都知道,我青丘狐族同那商王殷壽有一段因果牽扯,爲了了卻這一段因果,我們青丘狐族可謂是想盡了辦法。你們真就不怕,我狐族會爲了了卻這一段因果,將你們給反手賣了?”
三狐的腔調拖得很慢,像是在逗趣,又像是隨意拋下某些魚餌。
“這個自然是怕的。”一個精魄怪笑着開口。
三狐身影不動,輕哼一聲,笑道:“你倒是實誠,近些年新冒頭的吧?”
那精怪站起身來,龐大的身影遮蔽了半個天空。
“舊魚見過三狐神尊。”
三狐面上顯出了些許笑影。
“神尊?這裏哪兒的還有什麼神尊呢?”
那個名爲舊魚的精魄卻只是搖頭,仍舊恭敬地站立在原地。
三狐懶懶揮手:“罷了罷了,你坐吧。這裏真沒有什麼神尊,畢竟如今落在這裏的,有一個算一個……”
不都是精氣、殘魂所化的陰鬼麼?
三狐有些倦怠了。
那舊魚還想要再說些什麼。
三狐到底不耐煩了,掀起眼皮子看了那舊魚一眼:“我也不想理會你是怎麼想的,但這會兒還是自己坐吧,莫要再多生事,否則,我還真會懷疑你是不是惦記起了我這一身精魂呢。”
舊魚果真就閉上了嘴,默然擠在角落的陰影裏。
三狐閉上眼睛,不去在意那些從各處投遞而來的目光,哪怕那些目光裏的意味各有不同。
“你們如果一定想要知道又或者是確認我青丘狐族的態度,那我青丘狐族倒也不介意將話說明白了。”
三狐道:“殷壽的事情,是他殷商一脈自己的事情,更是他炎黃族羣自己的事情,我青丘狐族一脈並不願意幹涉。是以,只要殷壽沒有找上我青丘,我青丘狐族什麼事情都不會做。”
“你們要做什麼,且只隨得你們自己去,只要你們能夠做好接受自己結果的準備。”
三狐站了起來,竟是就想要離開。
“我青丘狐族這次就失陪了。”
還沒等三狐的身影徹底消失,一個蒼老的聲音落下,卻是將祂又給留了下來。
“三狐。”
三狐身影在原地站定,卻是恭敬了些。
祂應聲道:“樹老。”
那樹老嘆了一聲,勸祂道:“如今時局動盪的,不止是炎黃人族,也不只是人族,還有我等精怪妖魅一類。尤其我等精怪妖魅的命數較之那人族更爲飄蕩,簡直似那風中飄絮一般……”
“我等無奈,卻也只能爲了這殘餘的精氣與魂質百般籌謀、小心謹慎。但你也知道,這更不是我們的強項。”
心思算計、時局佈置,那都是人族精擅的事情,他們妖魅精怪是真的笨拙。
“我知你們青丘狐族一脈自上古以來便在炎黃族羣中有瑞獸位格,同炎黃族羣關聯極深,但時隨世轉,青丘狐族一脈的瑞獸位格基本已經失落了……”
三狐沒有任何表情。
樹老又道:“我說這些,原不是爲了要勸說你以及你們青丘狐族一脈如何如何,只是……”
“只是人族如今勢大,以至欺壓百族,不是將我百族驅趕處他們的聚居地,就是將我等囚鎖□□,處處設限……我等百族生存何其艱難,三狐你與你背後的青丘狐族也該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如今我們百族所求,也不是要反攻炎黃人族或者如何如何,我們只是想要求存,想要安安穩穩地修行罷了,這難道也是不行的麼?”
樹老說着說着,聲音中竟然隱隱帶出了幾分哽咽。
被祂的情緒感染,其他匯聚於此的精魅魄怪也都是情緒低落,眼眶充血發紅。
“難道自我等在上古的族羣生存戰爭中落敗,我等就再沒有在這方天地中生存、修行、壯大的資格了麼?!”
“三狐神尊,你可能回答我?”
三狐眉眼動了動,又動了動,最後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聲。
“這天地,自該有你們的生存之地。”三狐回答道,聲音清淨、舒爽,是真正的明白天光,未曾夾帶上任何一點雜質。
各處匯聚的精魅魄怪盡都面色一喜。
這是真正的三狐神尊。
這是真正的青丘尊神。
“但是……”
三狐的聲音一轉,立時就讓那些還帶着喜色的面孔凝滯當場。
“當年強橫遠勝今日的百族在族羣生存戰爭中敗於炎黃族羣之手,已然是丟失了先機。何況是現今?”
三狐睜開眼睛。
一抹明亮天光陡然破開陰霾與暗沉,照亮這一方地界。
“你們看清楚。”
“如今的炎黃族羣內部縱有紛亂,在總體的實力上,還是遠勝當年上古時候,而你等百族卻在衰落。”
“一起,一落。起的是炎黃人族,落的是你們精魅魄怪百族。”三狐平靜地問,“你們同炎黃人族之間的實力差距越發的大了,在這種情況下,你們要怎麼從炎黃人族那裏取回勝果?”
一衆精魅魄怪俱都沉默着,久久沒有言語。
“你們要生存,要修行,我、我青丘狐族都能夠理解,但你們自問,就算炎黃人族內裏紛亂,單以你們現今的力量,真的有勝利的希望嗎?”
一衆精魅魄怪中,終於有人訕訕低下頭去。
“沒有勝利的希望,卻要妄動刀兵,你們是真覺得妖魅魄怪百族的人太多了,還是覺得炎黃人族會放任你們侵佔他們的族地、屠戮他們的族人?”
三狐的話鋒越發森寒。
“你們可曾想過,今日從殷墟里出來一個商王,明日就能從那秦宮、漢室裏走出一位位將領?又或者,你們還想要將更久遠的那些老傢伙都給惹出來?”
“你們是想要繼續生存,還是想要去見你們的先祖?”
三狐最後問道,這一回,祂的聲音平淡得近乎白水。
一衆妖魅魄怪再沒有人能夠直視三狐,他們俱都低下頭去,緊繃着臉皮不說話。
三狐的目光團團看過一圈,最後又回到了樹老的身上。
樹老直視着祂的視線,目光竟有些恍惚。
“那,敢問神尊,我等該如何?”
三狐沉默少頃,給出了那個所有妖魅精魄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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