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1 章 見面
“我們正缺同伴呢。”
謝遠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了什麼,又來問孟彰道:“阿彰,你覺得你先前那位書童怎麼樣?他有沒有可能成爲我們的同伴,與我們同行?”
“顧旦嗎?”孟彰認真想了想,“他的品性是很好,知恩圖報,但……他胸中好像藏着些怨忿。”
“怨忿……”謝遠不覺停下腳步,盯緊了孟彰問,“不會是衝着你去的吧?”
謝遠這話纔剛剛說完,都還不等孟彰的反應呢,他自己就先搖頭了。
“不對不對,阿彰你都說他是知恩圖報的了,那他縱有怨忿也絕不會是針對的你。”謝遠說到這裏,停了一停,深深嘆一口氣。
他已經知道顧旦心裏爲什麼會潛藏着一口怨忿了。
其實想也知道了,顧旦不過是一個平民子,家中陽世、陰世兩方天地裏就只剩下了他一口人,其中怎麼看怎麼有內情。
“阿彰你接納了他……”謝遠看了孟彰一眼,才又說道,“所以你其實還是很看好他的吧。”
孟彰頜首:“有因由在前,顧旦的那點怨忿很能理解。”
人家遭逢權貴高門迫害,以至家破人亡,甚至是連魂體都沒有餘留下來,悽慘至此,難道還不能允許人家心中不平,生出怨恨來嗎?
沒有這樣的道理。
何況,顧旦縱然境況如此悽慘,也沒有錯亂了本性,仍舊能夠穩住心神蟄伏在太學裏學習,靜心等待時機……
如何不叫人另眼相看。
謝遠仔細想了想,也是理解地點頭。
“那我們且只看日後便是。”
謝遠多看了孟彰一眼,輕易將這件事給放下了。
如果顧旦真的合適,如果顧旦他最後報仇的時候能夠拿捏住分寸,不肆意妄爲,那麼不必謝遠催促着,孟彰也會有所動作的吧。
他們要做的那事情,他雖然是上心,但從來不是最上心的那一個。
孟彰比他要在意多了。
孟彰對謝遠笑着點頭:“嗯,我會一直留意着的。”
謝遠笑着點頭,繼續跟隨孟彰的腳步往裏走。
他們很快就碰上了迎面而來的商老爺子。
見到孟彰和謝遠兩人,商老爺子面上笑意更深。
“你們可算是到了,我還想着你們是不是在路上被事情給耽擱了呢。”
他這一次竟是親自來迎孟彰和謝遠。
謝遠有些受寵若驚,可他也不冒頭,只看着孟彰應對。
“哪有什麼事情,不過是在學舍裏多逗留了一陣而已,勞動老先生跑一趟了。”
商老爺子聽得,面上神色微不可察地放鬆了些。
“原是如此,來來來,跟我往這邊來,他正等着你們呢。”
謝遠聽得,也很有些好奇。
偏生他自己知道他這一趟其實就只是個陪客,不是正主,所以他看了商老爺子幾眼,什麼都沒說,就跟着兩人後頭走。
商老爺子察覺到謝遠的目光,也是轉了視線來看他,對他笑了笑。
這目光一對上,謝遠就品出了幾分味道。
他面上神色不由得就緩和下來。
是了,如今他們家有一位先祖從殷墟祖地裏出來了。那麼即便這青衣棋社也還是商老爺子做主,更甚至連這帝都洛陽也仍舊是商老爺子在總攬他們殷商一系的諸多事宜,今日裏的這一場會面,商老爺子也不會是正主。
他和他一樣,都是個陪客。
謝遠原就和商老爺子投契交好,先前玩笑一般生出的些許淺淡幽怨也被如今兩人近乎相同的處境給抹去了,再看商老爺子時候又哪兒還能帶着情緒?
他暗自低嘆,待商老爺子引着他們穿過重重樓閣走上一處高樓、各自落座以後,他也和商老爺子坐到了一處,兩人隔着一小段距離,遙遙看着前方相互觀察的兩人。
那就是你們家昨夜裏從殷墟中出來的先祖?
謝遠暗自打量着那座中的魁梧漢子,一面悄然往商老爺子那邊遞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是的,也就是眼神。
還是極隱蔽的眼神。
便是此刻的謝遠,也不敢在屋舍中彼此肆意衝撞的氣場中稍有失禮怠慢。
商老爺子接收到謝遠的詢問,無聲頜首,幅度也是極其的細微,稍不留神還會輕易給忽略過去的那種。
不錯,就是他。
謝遠眼皮跳了跳,給了商老爺子一個同情的小眼神。
忽然從祖地裏跳出一個祖宗來,還是這樣一個只一眼看見就知道其性情霸道的祖宗……不論放到誰的身上來,都是無比頭疼的事情。
商老爺子飛快地對着謝遠擠出一個笑容來,但謝遠纔剛剛看清呢,那笑容就又給收斂了,快得幾乎令謝遠都要以爲自己方纔是看錯了。
他還在發愣,不是很明白商老爺子爲何這樣小心,就感覺到從上首掃來一道漫不經心的目光。
謝遠魂體下意識地繃緊,面上也是端正嚴肅,不見一絲嬉笑隨性。
那道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停,然後才收了回去。
謝遠緊繃着的魂體終於放鬆下來。
這一刻,他有多同情商老爺子,就有多敬服孟彰。
孟彰也不過就是一個稚齡小童而已,竟然能跟這位氣場全開、一點不做收斂的昔日殷商末代商王對面而坐,平靜交談……
相比起謝遠自己的侷促和緊張來,孟彰可謂是勝他太多,如何能不讓謝遠敬服?
事實上,孟彰此刻的閒適輕鬆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可他面前坐着的這位末代商王其實留有餘地,沒有過分壓迫也同樣是緣由。
對坐了這麼一陣,察覺到殷壽的氣機又一次平緩下來,孟彰便先開口說道:“商君初初出世,原該有許多事情需要料理,卻偏生請商老先生往我孟府上送去帖子相邀……”
“彰年少,不明白其中的因由,不妨請商君直言。”
對面穩穩當當坐着的那殷壽聽得,咧着嘴笑了笑,很是嫌棄地將手中的杯盞放下。
孟彰目光掃過那杯盞中清淡的茶水,倒也能夠理解。
這位主更喜歡的應該是甘醇霸烈的酒水,可不是這等清淡乏味的茶水。
“寡人遞送帖子到府上,既是想要見一見這天地未來的主人家,也是想要見一見我炎黃族羣裏的出色後輩。除此之外,也沒有旁的意思。”
這天地未來的主人家,炎黃族羣裏的出色後輩……
聽着這兩個稱呼,孟彰一時沉默。
少頃,他搖了搖頭,含笑道:“主人家算不上,出色後輩也算不上。”
殷壽沒有急着開口說話,只眯着眼睛看他,等孟彰後續的說法。
他知道,這接下來的話,纔會是孟彰真正的態度。
而孟彰所以願意坦誠,不像他族裏那後輩一樣非要跟他兜兜轉轉個七、八個回合纔跟他說實話,還是因爲他願意坦誠。
面前這小孩兒年歲雖小,卻是個颯爽的性子。
殷壽麪上神色不動,心裏卻又多出了一絲好感。
“天地之主另有其人,族羣中的出色後輩……”說到這裏,孟彰頓了頓,笑道,“我確是可以厚着臉皮承領下來,可也只是諸多同類中的一個而已。”
“很多事情,我拿不了主意的。”
孟彰更伸出手,向殷壽展示了一番。
“我還小呢。”
殷壽看上去全不介意。
“我原就不是在意當下,”理直氣壯,“我在意的是未來。”
孟彰被殷壽這反應噎了一下,少頃後他才道:“但未來的事情,變數太多,誰又真的能說得準了?”
他最後再搖頭。
“商君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殷壽不同意孟彰的說法:“不是我太看得起你,是小孩兒你太低看了自己。”
側旁早已收斂了心思安靜聽着的謝遠和商老爺子兩人聽得一怔,目光俱都落到了孟彰的身上。
所以,在這位先祖/商君眼裏,即便他們已經在盡力高看孟彰,卻也是低估嗎?
孟彰也是片刻默然。
他搖了搖頭,最後只道:“看來在這頭一件事情上,商君你與我就已經有了分歧。”
殷壽聽得,重新擡起目光落在他身上。
“所以,你要拒絕我?”
孟彰一時不答這話,頂着殷壽那陡然變得深沉的眸色,說道:“商君還是先將事情給我說一說吧,免得到你我爭論起來時候,都還不知道到底是爲的什麼事情。”
“真要是那樣的話……”孟彰搖了搖頭,“卻也太可笑了些。”
殷壽的眸色平淡了少許。
他低頭看了看他自己案前的那一盞茶水,到底是按耐着沒有親自動手給它換成酒水。
“你同他以及我殷商一系的協定不會有任何變化,那與我要跟你說的事情不甚相干。”
“所以,”孟彰問,“商君這次找我,其實是爲的私事?”
殷壽點頭:“是私事。”
孟彰細看殷壽一眼,偏轉目光看向另一邊廂彷彿局外人一樣的商老爺子。
迎上孟彰的視線,商老爺子點了點頭,同時手往袖袋裏一摸,掏出個木匣子來。
他從座中站起,兩步走過他們之間門的距離,雙手將那個木匣子遞送到孟彰面前。
“先前我等議定的相關事宜,我殷商這一系中還是由我來負責主持。”他停了一停,才又道,“根據祖地裏諸位先祖的意思,我等之間門的協定已經有了一些具體的細節,基本內容都在這裏,孟小郎君可以先將它們帶回去仔細翻看。”
“待小郎君看過以後,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再商議。”
在商老爺子走過來的時候,孟彰也已經從座中站了起來。
這會兒看着那被遞送到眼前來的木匣子,孟彰也只是略一猶豫,便雙手將它接下。
“多謝,”他道,“我會仔細翻看的。”
商老爺子點了點頭,又對孟彰一禮,退回到他自己的位置中坐下。
謝遠看了過來,眼中帶着些許詢問之意。
商老爺子對上謝遠的視線,無聲地點了點頭。
今日他們殷商一系以及他要跟孟彰說的話,到這裏已經算是全部結束了,剩下的,是殷壽的私事。
而,既然是殷壽的私事,那就是殷壽自己的事情,跟殷商一系沒有太多的關係。
接下來的商談中,不論孟彰是要拒絕,還是要點頭應下,與他交接的也都是殷壽自己。
孟彰只需要考慮殷壽一個人的態度即可,不必顧慮殷商一系,也不必擔心殷商一系會有其他的反應。
謝遠收回目光的時候,眼角餘光半是不經意地掃過殷壽的方向。
這位商君的私事嗎?還是那種整個殷商一系不會傾注太多關注和態度的私事?
所以,是關於那位傳說中的九尾狐的嗎?
妲己?
可是殷壽他爲什麼又會找到孟彰這裏來?
孟彰縱是同陰世天地裏的諸多陰神有着關聯,那也只是同陰神而已,和早早已經在這天地裏銷聲匿跡的九尾狐妲己有什麼關係?
尤其……殷壽這位商君找到孟彰近前時候,態度還比較謙和,都不像是傳聞中的那位殷商紂王了。
說起來,這是求人的態度吧?
謝遠這樣想着,腦海中快速閃過今日這一日裏聽說過的關於殷商末代商王的那些事情,他想到了什麼,心頭陡然迸出一絲靈光。
求人……
據說在那位九尾狐妲己銷聲匿跡以後,落入陰世天地裏的殷商紂王似乎曾率領部下兵卒掃蕩過陰世天地各處,而目的……就是爲了尋找那位九尾狐的行蹤?
聽說爲着這個,殷商紂王還很是給他自己招惹了幾個仇人呢。
難不成他這是想要求孟彰幫他找人?
謝遠的目光緊接着就落到了孟彰的身上。
察覺到謝遠的擔憂,孟彰的視線瞥了過來,他無聲頜首。
謝遠面上露出了一點笑影。
或許殷壽的用意真是讓他給猜對了。但不論如何,當前孟彰已經夠困擾煩惱的了,他不能讓孟彰還要在這個時候分神來擔心他。
謝遠目光再往側旁落去,盯着竭力收斂己身存在感的商老爺子。
商老爺子安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就彷彿是一枚被收攏在棋筒裏的棋子,對外間門諸事全沒有一點感應。
謝遠目光一錯不錯,只盯緊了商老爺子看。
不遠處的孟彰也正在詢問殷壽。
“還未請教,”他道,“商君來尋晚輩,到底是爲的什麼事情呢?”
聽得孟彰詢問,殷壽端正了臉色,素來驕矜狂悖的面上竟然多出了幾分不容錯認的懇求。
“孤想請小孩兒你幫着找一個人。”
果然!
即便謝遠也知道自己猜中了殷壽的心思,也沒有將目光投遞過來,仍自死死盯着商老爺子。
孟彰顯然也早有料想,此刻全不見一點意外。
“找人?”他問,“找的是那位妲己娘娘?”
殷壽同樣沒有什麼意外,他頜首:“不錯。”
“只要你找到她,”殷壽纔剛剛說道了這麼一句,還沒等往下再細說些什麼,便當即改口,“不,也不是非得要你找到人,只要你有她的一點消息,孤都能給予你相應的報酬。”
“報酬?”孟彰平淡地咀嚼着。
“報酬。”殷壽重重點頭,“不論是修行的資糧,還是修道的道法,遠古修士的心得體悟,更或是洞天福地的位置,乃至於……”
“神道符篆,孤都能許給你。”
孟彰聽得最後那一個“神道符篆”,眼皮子下意識地跳了跳。
“神道符篆?”他擡起目光看定了殷壽,無比鄭重地問,“是諸位神尊的本源神道符篆?”
殷壽倒很是平淡,他近乎是理所當然地道:“自然。”
若不是諸位神尊的本源神道符篆,也不值得殷壽這位上古殷商時代的商王特意拿出來充作許給孟彰的報酬不是?
“商君竟然有這東西……”孟彰這話說得意味不明。
要知道,那可是諸位神尊的本源神道符篆啊!
有這一枚神道符篆在手,只要生靈本身的資質或者條件不是觸碰到天地本身的底線,都有一定的機率登臨神位,成爲又一位尊神。
這其實也是當年天地裏的諸位修道士所以會對神祗尊位生出野望的根本原因。
因爲他們有大量的本源神道符篆在手,只要他們選擇的人選合適,那些人可以在煉化本源神道符籙以後登神。
到得那時,以仙代神真的不是奢妄。
殷壽卻是平靜搖頭:“你該說,孤手裏會有這樣的本源神道符篆才合理。”
孟彰一陣沉默。
殷壽說得沒錯。
當年殷商末年時代的靈寶道脈和元始道脈兩脈相爭,本就存着“以仙代神”的意圖,而殷壽作爲當時殷商王朝的商君,靈寶道脈所支持的君主,手裏怎麼可能沒有這樣的本源神道符篆呢?
即便幾大道脈“以仙代神”的計劃不知到爲什麼失敗了,殷壽手裏也終究還是存留了一些好東西的。
“哪一類的本源神道符篆?”孟彰問。
神與道同。可以說在這天地中,有多少天地大道就該有多少位神尊,甚至每一位強大神尊座下又都會有屬神,有成就體系的神庭。
所以即便是本源神道符篆,也是有分類,有品階的。
儘管孟彰已是陰靈之身,顯然日後也將會繼續在這條道路上步步探索,殷壽手裏的那些本源神道符篆對他幾乎無用,他也還是多少生出了幾分好奇。
看着有一點點越線的孟彰,殷壽完全不生氣。
不,他非但不生氣,再開口說話的時候他話音中還隱隱多出了些許引誘。
“是雷部天神、瘟部天神和星神天神體系的本源神道符篆。”殷壽道,“雷部、瘟部倒也罷了,但星神天神體系……”
“卻是幾乎不設限的。”
‘所謂幾乎不設限的意思是……’謝遠在心底暗自詢問。
但即便沒有人回答他,只一看對面商老爺子原本棋石一樣木然的面容陡然多出來了幾分波動後,謝遠也就什麼都明白了。
所謂的幾乎不設限,或許便是不論族羣、不分身份。
亦即是……
他們這些陰靈,只要契合那些星神的條件,也可以煉化那本源星神符篆,登臨星神之尊位。
謝遠明白到這一點的時候,覺得自己都要心動了。
但到他等了等,再去觀照自己內心心境和狀態的時候,他又只感覺到一片平靜。
他面上很自然地浮上了一絲笑意。
哦,原來也就只是星神神位而已啊。
謝遠的目光再一次在孟彰的面容上瞥過,果不其然,孟彰比他還要平靜得多。
“雷部、瘟部和星神……”孟彰在搖頭,“與我沒什麼大用。”
他擡了擡眼瞼,對上同樣平靜的殷壽的眼,笑了一下:“商君也知道,我接下來的道途,不在陽世天地裏,也不在那天穹之上,這些東西再好,都是旁人的,與我不合適。”
殷壽點頭:“聽起來確實是。不過……”
他似是笑了一下,啦問孟彰:“小孩兒知道星神的權柄所在嗎?”
孟彰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
殷壽看定孟彰,卻是一點不着急。
“知道一點,但不多。”
殷壽道:“孤想着也是這樣。”
“星神權柄除了調理天下星辰,嵌定時空之外,其實還涉及到命運之道,更是天地中周天元氣循環相當重要的一環。”
殷壽很是隨意地跟孟彰講解。
然而,他下一瞬卻是將話鋒一轉,對孟彰道:“不過這不是孤想要跟你說的。”
“孤要告訴你的,是屬於星神最基本也最容易被人忽略過去的一點關鍵。”
孟彰眨了眨眼睛,更認真地聽。
“星神所掌握的星辰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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