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寺正親眼看見你手持兇器刺穿裴大人胸膛,你竟還敢狡辯?!”
夢西洲雙耳轟鳴,眼前一陣陣發黑,喉間涌起一股血腥味。
審問人猛地拍案而起,長鞭破空而來,狠狠抽在夢西洲身側。
“說!是誰指使的?!”
陰鷙的聲音在夢西洲頭頂響起。
趴在冰冷潮溼的地面上的女子,鬢髮散亂,渾身浴血,疼得止不住顫抖。
抽着氣回道:“我...我沒有殺他,是他...是他自己撞上來的。”
冷汗浸透衣裳,夢西洲努力回想着在司空府發生的事,瞳孔緊縮,聲音艱澀。
“他被妖附身了...”
“不對...不對...”夢西洲奮力擡起手,緊緊攥住審問人的袍角,極力辯解道:“他被傀蟲控制了...我...我看到他體內有傀蟲。”
“胡說八道!信口雌黃!”審問人一腳踹開夢西洲,表情陰鬱地抄起架上的刑具,步步逼近。
夢西洲蜷縮成一團,聽着漸漸逼近的腳步聲,瑟瑟發抖。
“招了?”
一道冷冽的聲音從刑房外響起。
“回大人,暫未。”審問人聞聲趕忙握拳行禮,背上沁出一層冷汗。
一隻修長蒼白的手推開了刑房的門,來人鼻若懸膽,鬢若刀裁,身着錦袍玉帶,天姿秀出。
只是一雙本該是瀲灩生情的桃花眼此刻卻如沁了寒霜,攜風帶雪,令人望之心驚。
南風意冷冷掃了眼霍霆,未置一詞。
隨後緩步走到夢西洲身側,昏暗的燭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明明滅滅,如同前來索命的惡鬼。
霍霆強忍住就地遁逃的衝動,撓了撓臉,略顯尷尬道:“這小娘子骨頭着實硬,能上的刑都上了,昏死過去好幾次。”
“但無論怎麼審,她就是咬死了自己沒殺人,非說裴大人是被什麼亂七八糟的蟲子控制,自己撞上去的。”
“呵。”南風意冷笑一聲,隨手拈起案上的一柄窄刀,掏出帕子垂眸細細擦拭着,動作極盡溫柔,有種說不出的繾綣。
美人如畫,霍霆卻陡然後脊生寒,不覺退後一步。
南風意彎下身,鋒利的刀尖緩緩在夢西洲臉頰上游走,劃出一道道白痕,卻神奇的沒有一滴血珠滲出。
看着沒有任何反應的女子,南風意脣角微勾,手腕一轉,寒光微閃,刀刃貼着夢西洲的脖頸釘入地面,發出陣陣嗡鳴。
“你去殮房看看。”南風意像抓小雞似的單手拎起夢西洲,面無表情踹開門,“這人我親自審。”
“是!”霍霆驀然鬆了口氣,看着被南風意拖走的夢西洲,臉上的同情一閃而過,腳步匆匆離開了陰冷的刑房。
夢西洲好似做了個冗長的夢。
她看到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對着她指指點點,破口大罵,無論她怎麼辯解,那些人都好似沒有聽到,一張張殷紅的嘴不斷髮出刺耳的嘲笑聲。
她捂着耳朵拼命奔跑,想逃離那些面目可憎的人羣,腳步卻愈發沉重,空氣中瀰漫着黴爛潮溼的腥氣。
她緩緩低下頭,看到腳底一張灰白可怖的臉,面帶恨意,一字一句不斷地質問她:
“爲什麼要殺我?爲什麼要殺我?爲什麼要殺我...”
“咳咳咳...”夢西洲咳得撕心裂肺,冰冷的水將她從噩夢中嗆醒,她掙扎着抓住懸在身側的手臂,拼命仰起頭,試圖逃離水潭。
擡眼卻對上了一雙漆黑幽寒的眼眸。
夢西洲被對方眸中那一閃而逝的殺意嚇得渾身僵硬,火速撒開了手。
身體猛然墜入水中,求生的本能讓她短暫地忘了害怕,向潭邊的人發出了微弱的求救聲,看到對方伸過來的手,夢西洲幾乎要喜極而泣。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那隻手粗暴無情地按進了水中,強烈的窒息感讓夢西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胸口疼得麻木,眼前變得模糊。
恍惚間她看到亡故多年的阿耶面帶慈愛的笑容,向她伸出了手。
她激動地想要握住阿耶的手,胳膊卻怎麼也擡不起來,淚水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眶,隔着渾濁的水面,她看到了蹲在岸邊的人那張淡漠無情,冷得人心寒的臉。
一股無名火瞬間竄上心頭,夢西洲猛地躥出水面,死死攥住岸上人的腳踝,在南風意錯愕的眼神中,一把將人拉入了水潭,隨後徹底失去了力氣。
緋紅的衣袍被冷水浸透,飛濺的水珠打在南風意瘦削的臉龐。
他隨手抹去臉上的水跡,脣角微勾,竟溢出一絲笑意,只是那眼神卻讓人不敢直視。
南風意伸手攥住夢西洲的頭髮,用力將她扯出水面。
夢西洲力竭,吐出口中的夾雜着血絲的渾水,半睜着眼,無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南風意死死盯着夢西洲,冷聲問道:“說,誰派你去刺殺裴巡的?”
“呵呵...”夢西洲自嘲地笑出聲,語氣中滿是無奈,“我說了很多遍了,我根本不認識什麼裴巡,人也不是我殺的,至少...至少我不是故意要殺他的。”
南風意沒有出聲,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夢西洲疼得直抽氣,說出的話卻和之前別無二樣。
“我沒有說謊,也沒受任何人指使。”
“咳...”夢西洲咳得胸口悶疼,聲音嘶啞道:“我就是個普普通通賣房子的牙人,司空府滅門慘案後,五叔...就是...就是我老闆低價收了那棟宅子。”
夢西洲仰起臉,黑白分明的杏仁眼小心翼翼地望着南風意,繼續解釋道:“我負責市賣那棟宅子,之前帶人去看房子時,那裏發生了一些怪事,我懷疑有妖物作祟,所以今晚是去那兒捉妖的。”
“捉妖?”南風意依舊面無表情,但眼中的寒光颳得夢西洲心頭狂跳。
“長樂城中哪來的妖?”
夢西洲嚥了口唾沫,不自覺地躲開南風意凌厲的視線,低聲辯解道:“我...我本來也以爲這世間已經沒有妖了。”
“但郭天師說只要我能捉住一隻妖,就讓我進天師府。”夢西洲眼中閃過一絲光亮,話中竟透出幾分期待,“既然天師府的人都這麼說,那...”
“郭天師?郭籍?”南風意薄脣輕啓,微眯着眼審視着夢西洲。
夢西洲連連點頭。
“這種荒唐至極的話你都信。”南風意嗤笑道,“你是蠢,還是傻?”
“那可不一定。”聽到南風意的嘲諷,夢西洲瞬間炸了毛,急忙反駁道:“《山海圖》丟失這麼多年,誰知道是不是鎮壓在裏面的妖怪跑了出來。”
“再說,司空府裏發生的怪事不止我...”
“你說什麼?!”夢西洲話未說完,便被南風意掐住了脖子。
夢西洲雙眼發黑,雙手本能地攥住南風意的手腕,掙扎間指甲深深嵌進了對方的皮膚,滲出淡淡血跡。
南風意眼中殺意沸騰,清雋的臉有幾分扭曲,狠狠將夢西洲按進水中,在對方即將窒息時又將她拽出水面,在夢西洲驚懼的眼神中鬆開了手。
夢西洲緊緊捂住自己疼到麻木的脖子,嚥下涌到喉間的血腥味,忍不住縮了縮腦袋,不敢再看南風意一眼。
南風意卻很快恢復如常,先前的失態好像只是幻覺,他脣角微掀,笑意隱現,卻讓夢西洲如墜冰窟,寒意遊走全身。
“假設長樂城中真有妖,天師府明知有妖卻坐視不管,還將這等機密告訴一個平平無奇的牙人。”
南風意步步逼近,幽深的眸子死死盯着夢西洲,“你一介凡人,法力趨近於無,卻敢深更半夜孤身一人前往凶宅捉妖。”
“這話,你自己信嗎?”
夢西洲在南風意的壓迫下步步後退,直到後背貼上冰涼的池壁才渾身一激靈,控制不住打了個寒顫。
夢西洲不敢擡頭看人,卻愣是被南風意拽住頭髮,動彈不得,沉默許久後她才啞聲回道:“我想進天師府,想做一名捉妖師。”
“我知道你們都不相信,誰都不信我,有的時候,連我自己...”夢西洲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愴然,攥緊手指深吸口氣道:“但我是李拾遺的女兒,我要找回《山海圖》,我要做天下第一捉妖師。”
南風意挑眉,意味不明地瞥了眼夢西洲憔悴的臉。
“我雖然法力微弱,但我看過很多捉妖典籍,熟知各種妖物的特性,識得各類符籙陣法。”夢西洲望着南風意的眼睛,眼神無比堅定,“我沒有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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