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客氣,徒兒照顧師父是應該的。”夢西洲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南風意的手臂,感覺壓在胸口的鬱氣好像散了幾分。
低頭看着南風意傷痕累累的右手,咧嘴一笑,調侃道:“師父,你這隻手也真是多災多難啊。”
南風意瞥了眼身旁傻呵呵的少女,脣角微勾,似笑非笑道:“確實。前日被你咬了一口,今夜又被一隻小小的貓妖咬了一嘴。”
夢西洲臉上的笑頓時僵住,尷尬地撓了撓頭,無力狡辯道:“意外,純屬意外。那時候咱倆不是還不熟嘛,呵呵……”
看着夢西洲面紅耳燥,侷促不安的模樣,南風意脣邊的逐漸擴大,眼神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些許溫柔。
“阿花!”
司空涉悲慼的哭聲傳來,夢西洲疾步跑向樹下的一人一貓,南風意緊隨其後。
小貓妖已經徹底沒有了生機,司空涉緊緊抱着小貓冰冷的身體,雙眼紅腫,淚水也已徹底流乾。
他無力地靠在樹幹上,手指一遍遍輕撫着貓妖的毛髮,眼神空洞麻木。
夢西洲看着他,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乾巴巴道:“司空公子,節哀。阿花雖然已經走了,但它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活着?”司空涉慘笑一聲,言語間盡是苦澀,“我早就病入膏肓,沒多少時日可活了。”
“都怪我,怕它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一直瞞着它,讓它做出這等傻事,是我害了它。”
“是我害了它……”
夢西洲倒抽一口涼氣,不敢置信地確認道:“你說什麼?”
司空涉扭頭深深看了一眼夢西洲,又將視線挪到了南風意臉上,苦笑道:“南大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家滅門的真相嗎?我全都告訴你,反正也沒有什麼瞞着的必要了。”
司空涉深吸一口氣,慢慢回憶道:“府裏的命案確實由我而起,但我並沒有殺人。”
“我的過往無需贅述,你們應該也都查過了,父母慈愛,生活富足,在知道真相前,我一直覺得自己的命特別好。”
“但就在案發前一個月,我帶着阿花去西郊遊玩時,被一個年近七旬的老婦人攔下,她說我面容肖似一位故人,詢問之後,她確信我就是那位故人之子。”
“不過她口中那位故人,並非養我長大的那人。”
南風意眉頭微挑,夢西洲則是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明白。
司空涉自顧自道:“她跟我說,她是我母親的奶孃,我尚在襁褓中時她還抱過我,我的眉眼與母親幾乎一模一樣。
我起初很高興,想帶她回府與母親相見,她卻驚恐地告訴我,我的生父生母早就被人害死了。”
“原來,養我長大的那個男人實際上是我的叔父,他與我的生父是一對雙胞胎,但是兩人的脾性大相徑庭,我生父爲人誠信,善於經營,積累了大量財富。
而我叫了二十幾年父親的人,卻是個遊手好閒,偷奸耍滑之輩,整日裏就在賭場酒樓廝混。”
而那個我叫了二十多年母親的女人,則是我生母的陪嫁丫鬟。”
“我出生那年,父親決定舉家搬入長樂城,而那時,我那位叔父因欠下賭債被賭場的人圍追堵截,他求父親替他還債,卻被父親嚴詞拒絕。
父親先前替他平了好幾次債,他每次都指天發誓再也不賭,卻屢教不改,致使父親對他徹底失望,不想再幫他填窟窿。
未料本就對父親怨懟頗深的他徹底記恨上了父親,與她的姘頭,就是我那位養母暗中謀算,勾結賊匪,在我們一家趕往長樂城的途中,殺害了我的親生父母,又拿走父親的戶籍證明和通關文牒,取而代之。”
“而我,這麼些年竟一直是認賊作父!”
司空涉面色慘白,眼中全是恨意。
南風意思索片刻,開口問道:“除了那位老婦人的一面之詞,你可還有其他證據?”
司空涉笑容苦澀,聲音異常沙啞,“起初我根本就不信。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生根發芽。
我開始關注那兩人的一舉一動,結果發現了更多讓人作嘔的事情。那個男人鍾愛幼女,在樂坊豢養了十幾個……”
說着這裏,司空涉語氣變得異常艱澀,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羞於啓齒的事情,“十幾個女童,有些還不足十歲。”
南風意麪色鐵青,眼中殺氣沸騰。
夢西洲也是雙拳緊握,咬牙切齒,恨不能將那個人渣千刀萬剮。
司空涉停了片刻,接着回憶道:“那個女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在外養了好幾個姘頭,還藉着身體抱恙去別莊休養之機,偷偷給其中一人生了兩個野種。”
“呸!姦夫淫婦!”夢西洲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越聽越氣,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
司空涉心中卻毫無波動,時至今日,最初的震驚,懷疑,錯愕,噁心都隨着那對作惡多端的夫妻的死亡逐漸彌散,他的人生早已成了一潭死水,掀不起半分波瀾。
“除了我暗中查到的這些,阿花玩耍時,無意間跑去了那倆人居住的院落,目睹兩人發生爭執,言語間提及當年合謀犯下的惡事。”
“如果只是那老婦人的一面之詞,我還能說服自己可能是個誤會,但阿花心性單純,絕不會騙我。”
南風意垂眸看着面現死氣的司空涉,若有所思道:“你說自己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也與他們有關?”
司空涉微微點頭,啞聲道:“我自小身弱,總是生病,初聞此事後,更是大病一場,咳喘不止。”
“他倆還挺緊張,尋了好幾位大夫上門爲我診斷,各種名貴藥材流水一般送進了我的房間。”司空涉扯了扯嘴角,嘲諷道:“我的病情卻絲毫不見好轉,若是往日,我根本不疑有他,但知道那些腌臢事後,我不多想都難。”
“於是,我藉着外出散心的由頭,帶着阿花去了郊外白雲寺。”司空涉自嘲道:“我上次去那裏,還是爲那個女人求藥。”
“我去那日寺中正巧有幾位行走江湖的遊醫借宿,見我面色不佳,輪番爲我診脈。
大部分人都認爲我只是受了風寒,再加思緒過重,纔會長治不愈。
只有一位來自南疆的巫醫在夜間偷偷找上我,斷言我是中了一種產自南疆的慢性毒藥,那種毒不會立即要人性命,但長期服用會慢慢掏空人的身體,讓人變得虛弱,積年累月,一場普普通通的風寒可能就會讓人送了命。”
夢西洲又急又氣,連忙問道:“既然知道是中了何種毒,就沒辦法配置解藥解毒嗎?”
“解藥有,可惜於我已無大用。”司空涉擡起乾瘦的手臂,滿眼悲涼,“我活了二十多年,那毒就吃了二十多年,早已深入骨髓,無法根除。”
“怎麼會?”夢西洲無措地看向南風意,神情悲傷,喃喃道。
南風意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饒是他這種見慣了生死的,聽到司空涉的遭遇,都忍不住暗自心驚,生出唏噓之感,身邊的少女,心中恐怕早已翻江倒海。
司空涉對兩人的反應毫無所覺,兀自陷入了回憶,“知曉自己身中奇毒,時日不多後,我偷偷回到了長樂城,一方面是想查出是誰對我下的手,另一方面,想在我死前給阿花尋個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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