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和顧琮一起,在他們都喜歡的城市。
人類的壽數有限,席冶比顧琮年長,身體的底子又差,再加上先前小號被劇情操縱時的折騰,後期再如何調養,還是要走在顧琮前頭。
只不過這一次,已經體驗過壽終正寢是什麼感覺的他,隱隱在大限來臨前有了預感,沒有再悄無聲息地離開,而是握着顧琮的手,聽對方說了很多話,安穩地陷入了長眠。
再睜眼時,頭痛欲裂。
隱隱還有種被窺視過的微妙不爽。
隔着一簾輕紗,不遠處烏泱泱地跪了許多人,離他最近的是一個面白無鬚的中年男人,着一襲深藍外袍,繡紋精緻,似是蟒。
餘光明明瞧見他醒了,卻也不說話,眼皮一耷,周圍更靜。
慢一步穿過來的1101匆匆提醒:【太監總管,李德忠。】
原著的故事發生在架空的古代世界,小號,中宮皇后的嫡親血脈,出身尊貴,卻生來帶有瘋症,小小年紀,喜怒無常,身子骨也差,莫說和其他皇子一樣讀書習字,射箭騎馬,不弄傷自己和旁人便已是萬幸。
但誰成想,最終竟真是小號這麼個不學無術的瘋子當了皇帝。
因爲老皇帝的其他兒子都鬥死了。
再往下,便是孫子輩,最大的也不過五歲,剛剛能把話說清,剩下的,則全是些牙牙學語尚在喫奶的小娃娃。
更重要的是,這些和皇室沾邊的血脈裏,只有小號一個男丁。
可惜小號的外家,早在十幾年前就被抄了個乾淨,流放的流放,砍頭的砍頭,他雖坐在龍椅上,實際卻只是個任百官擺弄的傀儡罷了。
——也不能叫擺弄,或許叫討好哄騙比較妥當,畢竟小號瘋起來,是真會殺人的。
官場派系相互傾軋,勾心鬥角,反倒成全了小號,左右現在就剩下他一個被世人承認的皇室血脈,在沒有人決心改朝換代前,無論他怎麼瘋怎麼作,總會有既得利益者,縱容他、幫着他善後。
【所以我之後就被一劍砍了頭,還掛在城牆上,示衆三天三夜,熄萬民怒火。】想也知道誰會是主角,席冶垂眸:【安王。】
安王席瑾瑜,人如其名,懷瑾握瑜,霽月光風,單從血緣算,小號還要叫對方一聲堂哥。
表面上,是本朝出了名的閒散王爺,安分守己,醉心山水,結局卻領兵殺入皇城,將小號這個人人喊打的暴君斬於劍下。
成王敗寇,本沒什麼好說,偏偏席瑾瑜爲求穩妥,將自己的貼身暗衛改名換姓送進了宮。
誰叫整個宸朝都知道小暴君好男風。
曾經有臣子不信邪聯名上諫,跪暈在殿外、撞死在柱上都沒等到暴君起牀,久而久之,便沒人再提起這茬。
可席瑾瑜依舊不放心。
他需要有人時刻掌握宮中動向、徹底絕了小號生育的可能,最好還能偶爾替自己向暴君吹吹枕邊風。
於是,裴一就來了。
他是自小被安王府收養的孤兒,長相出挑,當下人尚可,當需要如影子般低調不起眼的暗衛死士,不合適。
十幾年前還只是安王世子的席瑾瑜卻給了他一個機會。
所以,當席瑾瑜需要他時,哪怕這任務有悖於自己心中那份隱祕的情愫,裴一依舊毫無猶豫地來了。
虐戀情深的展開。
熱衷各類狗血劇的1101很懂。
但換個角度看,自家宿主也未免太慘了些:傳聞中的小號好男風,只是小號因爲幼時的遭遇,對女子有了陰影;所謂對裴一的“寵幸”,也不過是看中對方長相清雅,嗓音獨特,如泠泠泉水,讓人平靜放鬆。
宮人們怕被暴君遷怒不敢湊近,自然也不曉得,每日陛下的寢殿裏,風頭正盛的“裴侍君”,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端正坐好,然後讀書。
若說小號對裴一沒有一點真心,那定是謊話。
可這真心卻並非愛情,而是摻雜了些許感激的依賴,暴躁易怒,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唯有在裴一這裏,小號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
普普通通,真真正正的人。
裴一卻背叛了他。
或者說,從未效忠。
給他下斷子絕孫、掏空身體、致幻的慢性毒|藥,讓他在幻覺的影響下日漸瘋狂;裏應外合,替叛軍引路,最終眼睜睜地看着他被席瑾瑜斬於劍下。
暴君嗎。
真可笑。
他以爲至少、至少裴一會不一樣。
如同熊熊烈火在灼燒着神經,又被尖銳的指甲一點點撕開,席冶不自覺地捏緊指尖,洶涌地,屬於小號的情緒在胸口激盪,他赤着腳,踩在地上,一把拉開輕紗:“滾。”
“都給朕滾。”
擔心大喊大叫會讓自己的頭更疼,席冶的聲音很輕,垂頭守在牀邊的李德忠卻撲通一聲跪下。
這彷彿是什麼猛獸出籠的信號,寢殿裏的其他人紛紛咚咚磕起頭來:“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是啊,這個世界的他是殺過人的。
盯着自己拽着牀幔、比上個世界小了一圈的右手,席冶想,安逸太久,他都快忘了真正的反派是什麼樣。
雖說這宮裏、這朝堂上就沒什麼真正意義上的良善之輩,但做了便是做了,他也不屑給自己找什麼冠冕堂皇的藉口開脫。
1101小心翼翼地提醒:【宿、宿主,富強民主文明和諧,我們要牢記……】
沒等它把話說完,最擅察言觀色的李德忠就把手背到身後,擺了擺,其他人頓時劫後餘生般,戰戰兢兢閉嘴行禮,跪行而出。
也正是因爲行大禮這個多少會讓人直起身的動作,1101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席冶亦瞧見了。
在風氣遠遠稱不上開放的宸朝,這樣的一雙眼睛絕對會被稱之爲異類,琥珀色的,像野獸,如蜜糖。
順着小皇帝的目光向後望,領頭的太監急急開口,聲音尖細:“……陛下?陛下可是覺得這顏色眼熟?奴才也覺得像,像極了您之前最疼愛的那隻番邦犬,所以一見到他,奴才便大着膽子,把人給您帶過來了。”
番邦犬?
想討好自己這麼個殺人不眨眼的暴君領賞,對方的態度自是恭謙,言談間提起顧琮時,卻隱隱透着輕賤,好似真的在說一條狗。
“好,很好。”
慢吞吞地,席冶道,在那領頭太監面露喜色時,忽而急轉直下:“什麼東西也配揣測聖意,拖下去……”
“斬了吧。”
!!!
1101嚇了一跳,它當然清楚宿主有多在意顧琮,可言語間隨隨便便要了一條人命,實在不像它所認識的席冶的性格。
迅速從系統商店買了管鎮定劑,它哄小孩似的,溫聲安利:【宿主?來一針吧,不疼。】
只是會很想睡覺。
似乎早已習慣了類似的景象,其他人儘管害怕,卻沒一個敢再求饒,殿外更是應聲進來兩個侍衛,行了禮,拖着領頭太監便往外走。
1101無奈:【……顧琮,你會嚇到顧琮的。】
顧琮。
混沌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口,席冶閉了閉眼,擡手,負責拖人的侍衛立即識趣停步。
“你,起來。”見不得對方頂着那張熟悉的臉跪在寢殿下,席冶偏頭,避開那雙仍舊清澈見底的眼睛,懨懨張口。
“叫什麼名字?”
安靜跪在最後方的男人站起來了。
確實,他應該被稱作男人,跪着時不顯,站直了,比旁邊兩個侍衛還要高一些,恭敬地,他搖搖頭:“請陛下賜名。”
席冶有點煩躁。
他不喜歡顧琮這樣對自己說話。
哪怕知道對方又成了小世界裏的原住民,什麼都不記得。
幸而李德忠歷經兩朝,見識過大風大浪,拱拱手,接道:“回陛下,此子名爲顧琮,江州人士,自幼入了皇家,原是在避暑行宮灑掃的,還馴過獸,後來被小順子看中,方纔被帶進了宮。”
小順子,就是剛剛那個差點被拖出去砍頭的倒黴蛋,新官上任,急功近利又自以爲是,至於前一任在寢殿伺候的領頭太監,早已因偷偷幫外臣打聽陛下和裴侍君的“房事”,被小號砍了,化作御花園裏的肥料。
席冶一愣:……自幼入了皇家?
意識到自家宿主是纔回過神,1101沉痛提醒:【呃,他穿的是太監服。】
素淨的青色,和李德忠的藍衣金繡截然不同,因爲人家是太監總管,顧琮,只是個三天前剛從鄉下入京的普通內侍。
同一批新人口中的“土包子”。
【原著裏也有這段,但小號一個沒留,】覺得這世界開局實在太爛了些,1101沉默兩秒,努力找補,【看靈魂波動,應該是他沒錯。】
席冶:應該?
他不要應該。
“罷了,朕今日心情好,無意見血掃興。”
“二十個板子,一個不準少。”
紅豔豔的脣瓣勾起,前一刻還陰沉着臉要殺人的小暴君忽地一笑,鬆開牀幔,勾了勾手:“顧琮是吧?”
“你,過來。”
“其他人退下。”
僥倖留住一條小命,殿內宮人皆悄悄鬆了口氣,無聲且迅速地,魚貫而出。
空蕩無人的寢殿中,親眼瞧着擁有琥珀瞳色的男人一步步上前,在自己面前站定,骨架纖細、模樣更像個少年的暴君披散着青絲,仰頭:
“衣服。”
“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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