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聽不到裴一說話後,這痛楚就變得愈發明顯。
可席冶心裏是舒服的,熟悉的體溫透過衣料傳來,讓冰涼的肌膚逐漸回暖,點點頭,他含糊嗯了聲:“鞋。”
避暑行宮要做的更多是灑掃修繕,顧琮之前從沒伺候過誰,少年的骨架小,腳也小,用餘光估摸下,只比他的手長了點,纖細的,輕易便能托住包裹住,卻太細嫩了些,他幹過粗活的手,怕是要磨到對方。
可小皇帝卻沒喊痛,也沒指責他弄得不舒服,甚至連眉毛都沒蹙。
1101猶猶豫豫,最終還是閉了嘴巴。
顧琮不知道,它卻知道,除非專心致志、刻意去感受,任何觸感到了席冶這裏,都敵不過腦袋裏的疼。
如同一顆顆小小的水珠,剛剛靠近,就被更巨大的浪花吞沒了。
能把小號逼到日日夜夜隨時發瘋的疼到底有多疼呢,1101無法感同身受,它是系統,只能用數據去衡量。
如此龐大的數據,怪不得世界意識會覺得,剝奪了顧琮靈魂的治癒特質後,宿主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對方,轉而選擇裴一,或真心或假意,走劇情不作妖。
然而,這長久以來將小號壓得無法正常思考的劇痛,落在席冶這個本尊身上,倒顯得很輕飄飄似的。
他不僅能正常思考,甚至還有心力算計主角攻受。
【翻翻原著罷了,龍椅只有一把,你覺得席瑾瑜會屈居人下?】準備去拿外袍時才記起自己新換的人設,席冶頓了頓,擡手:“起來。”
“替朕更衣。”
輕輕將小皇帝穿好最後一隻軟鞋的左腳放下,顧琮應了聲。
進宮時他便聽說,對方不喜明黃,除了隨心情參加的早朝,平日裏的穿着打扮,哪哪都不像個君王。
事實也確是這樣。
到底是用作貢品的布料,柔軟絲滑,觸之生涼,偏偏是極耀眼的紅色,在夏日裏,更似一團灼灼的火,讓人想要遠遠避開。
——我不痛快,大家就都別想痛快。
出自同源,席冶非常能理解小號的腦回路,但一瞧見這眼熟的紅,他就想起了上個世界顧媽媽過年時送給他和顧琮、後來一直被好好收着的羽絨服,再熱的天,再乍眼的顏色,都無法讓他惱火。
替自己穿衣和替別人穿衣,聽着類似,實則卻是兩碼事,分明能看出對方一舉一動間隱晦的生澀,席冶仍要問:“沒伺候過?”
下巴被小皇帝冰涼細白的指尖捏住,顧琮順勢擡頭,對上那雙漩渦般的黑眸,短暫猶豫兩秒,坦白道:“未曾。”
殷紅的脣角勾了勾。
1101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雖然它根本就沒有實體,可宿主這樣貌、這動作、這氣場,瞧着是真的有點瘋。
殿外的李德忠則安了心,他年歲大,耳朵卻還伶俐着,若暴君僅是相中了那個顧姓內侍的容色、哄人開心才疏遠了裴一,那自然沒什麼,怕只怕對方是借題發揮,已經察覺到了裴一的異樣。
幸而,如今看來,方纔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個巧合。
食色性也,少年人血氣方剛……至於那裴一,也該想辦法與暴君更進一步了。
監控恰巧掃到對方眼神飛速變換的1101:【差點忘了,這太監總管也是安王的人。】能在宮裏混的一個個都是戲精。
自以爲理解了席冶剛剛那般作態的原因,它嘆了聲:【四面楚歌啊,宿主。】
朝堂上,由於小號才登基一年半,亂是亂了點,暫時還沒到要亡國的程度,安王麾下的是一脈,原作者描述中“迂腐”的保皇黨又是一脈,剩下的一小撮則整日摸魚,努力維持着自己搖搖晃晃的中立身份。
當然了,朝堂被分成幾塊、結成幾個黨派,和小號這個皇帝,基本沒有半毛錢關係,反正也沒人聽他的意見,若心情好肯上朝,大家便集體哄着,奏報些海晏河清的消息,頂多再說說京中又多了哪些稀罕物,好喫的好玩的,哄對方高興。
畢竟,再高明的政客,也無法弄懂一個瘋子在想什麼,更別提預判對方的操作替己方牟利,之前也不是沒有人想利用小號的易怒剷除異己,結果便是,挑事和被挑事的人,一起赴了黃泉。
理由也很簡單:吵來吵去,嚷得小號頭疼。
議政殿前的臺階紅了又被洗淨,歪坐在龍椅上的少年卻笑得歡,自那之後,無論私下鬥得多兇多膠着,再沒誰敢把小皇帝當刀子使。
【不是還有站在我這邊的人麼,因爲“血脈”,】淡定地,席冶道,【只要我不瘋得太徹底,他們沒那麼容易反水。】
原著裏,席瑾瑜能順利攻入皇城,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小號體內堆積的毒性爆發,日日被幻象所擾,再無絲毫理智可言,一言不合大開殺戒,大臣們保命都難,自然要推舉一位新皇。
同樣出身皇族、朝中又有擁躉的安王順理成章地成了首選。
1101:【可開痛覺屏蔽需要積分,這身體一天二十四小時的疼,十天半個月還好說,幾年幾十年,再多的積分也經不起揮霍。】
否則它也不會對顧琮如此期待。
【或者讓我接手你的感官呢?輪班制,至少能睡個好覺,】活像個操碎了心的老父親,1101唸叨,【反正我是系統,不會真的痛,再不然就先欠着,這個世界總歸是要走逆襲路線的,結束之後肯定有積分入賬。】
席冶卻搖頭:【沒關係。】
他清楚1101是好心,但就像之前說過的那樣,他無法接受讓別人操縱自己的身體,哪怕是1101,哪怕只是裝睡覺。
【好剛要用在刀刃上,積分留着,等我真受不住了再說。】頓了頓,席冶強調:【不是爲了逆襲任務。】
【也沒打算進快穿局。】
若非顧琮已經進了宮、若非小號這身份離了皇位只有死,他纔沒興趣當什麼天下之主九五之尊。
完全沒指望對方會鬆口的1101:……
多少個世界了,我還不知道你嗎。
毫無誠意地,它安慰:【嗯嗯嗯,放心吧,只要大臣夠能幹,當皇帝也可以是件很輕鬆的事。】
發生在識海中的對話,遠比用嘴巴說出來更快,現實裏,顧琮才整理到小皇帝的腰帶。
許是礙於內侍一職,這個世界的他,話明顯少了些,眸色清亮,單膝觸地,比起影視劇裏塑造的、形象經典的“公公”,更像中世紀畫像裏的騎士或管家。
腦中盤桓的計劃謀算沒來由散了個乾淨,定定地,席冶盯着對方熟悉的、英俊的、尚未被深宮磋磨過的眉眼,忽而改口:【系統,有辦法把他送出去嗎。】
在一切糟心的劇情未開始前,在他們還是陌生人的時候,中止所有的可能,讓對方普普通通地過完一生。
1101由衷感到了錯愕:【……你捨得?】在愈發真心地相伴兩個世界後。
況且就結果而言,這不是正中世界意識的下懷,現在的顧琮是失去了治癒特性沒錯,可對方的存在本身,便是宿主的心理錨點,倘若失去了顧琮,1101也不確定,宿主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
也許會在保證顧琮平安後,放任自己在原著的死亡節點病故也說不定。
【這麼簡單的問題爲什麼要問我,】帶了點賭氣的意味,1101回道,【你是皇帝,隨便找個由頭將他打發走不就得了?】
席冶抿了抿脣。
如果可能,他並不想給顧琮留下自己討厭對方的印象。
從頭頂傳來的目光存在感強烈,鮮明得讓人完全無法忽略,恍惚間,顧琮竟無端品出了些溫柔的意味,再擡眼,小皇帝卻仍舊是傳言裏的模樣,面色蒼白,眼尾上挑,配上如血的外衫和脣,哪怕沐浴着陽光,也酷似鬼魅。
下位者不可直視上位者。
明明最順理成章、能把人趕出宮去的理由已經擺到了面前,席冶卻沒能第一時間張嘴,完美地演完這場戲。
心緒起伏,太陽穴愈發急促地突突跳動,由內而外的煩躁如影隨形,小號長期養成的習慣正鼓動着他,讓別人痛,讓別人比自己更痛。
想留下顧琮,想像剛剛捏住對方下巴那樣,——不,應該比那更激烈,在對方身上狠狠留下獨屬於他的記號。
“陛下?”
毫無警惕心可言,單純的獵物湊了上來。
……應該讓對方離開。
理智如此叫囂,席冶的手卻拽住了對方的衣襬。
這簡直和幾分鐘前冷靜分析劇情的宿主派若兩人,後知後覺地,1101終於直觀意識到了宿主新身體自帶的debuff有多可怕。
偏偏顧琮像是天生少了感知危險的神經似的,任由小皇帝將自己的衣服攥得皺巴巴,別說恐懼後退告罪求饒,連眉頭都沒多動一下。
並非因爲對方是君上。
而是他覺得,面前的少年好似站在懸崖邊,搖搖欲墜,若再沒誰拉他一把,無需外力,對方便會重重地跌落。
打罵、亦或其他什麼懲罰,早早被提點過的顧琮已經做好了準備。
但令他意外的是,最終“懲罰”自己的竟是一雙脣。
隔着乾淨輕薄的衣料,小皇帝垂頭,看似兇狠地咬上他的肩膀,實則卻收着牙,力道輕得像他幼時曾經餵過的流浪貓崽。
“……陛下餓了嗎?”彷彿隨隨便便暴起咬人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顧琮全然未察覺此刻氣氛的詭異,老實獻出自己的肩膀,猶豫了下,輕輕:
“可要叫人傳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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