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席冶卻一下捏緊了手指。
缺少安全感時,——比如睡夢中,他總愛做類似的動作,像是要抓住點什麼。
穿到這個世界以後,便愈發頻繁。
明知在劇情中期、在皇宮裏,席瑾瑜不可能做出什麼傷害顧琮的舉動,他的心仍舊無法控制地焦躁起來。
彷彿自己精心飼養的花草被惡犬窺伺,他飛快起身,走到一半,又似乎想起了什麼,從懷裏取出塊乾淨的帕子,折返。
另一邊,顧琮也聽到了樓下的通傳。
內侍正式進宮前的特訓,幾乎讓他把可能出現在皇宮內的達官顯貴都認了個遍,安王席瑾瑜,顧琮自然是聽過的。
對方的父親是先帝的兄長,天生體弱,不爭不搶,後期奪嫡之爭愈演愈烈,早早站了隊,押對了寶,先帝登基後,則憑藉從龍之功,得到了世代襲承的爵位。
傳聞中的安王,似乎頗有其父之風,朝臣皆反對患有瘋症的六皇子繼位時,宗室裏,也是對方第一個站出來支持。
雖說在見到小皇帝后,顧琮暫時不想離宮,卻也沒什麼結交權貴的心思,重新將心神放在眼前的書本上,他權當自己是個聾子。
偏偏,那位安王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沉穩從容地,一步步上了二樓,甚至還在翻找書籍的過程中,慢慢靠近了窗邊。
沒一會兒,又出了聲:“這位是……”
裝聾作啞計劃失敗,顧琮只得放下毛筆起身,然後,尷尬地發現,自己好像比這位長相俊朗的安王還要高上一些。
身體裏多少流着相同的血,對方和小皇帝卻毫不相似,眉目舒朗,嘴角帶笑,光是瞧着便能讓人忽略他的穿着打扮,心生親近之情。
顧琮總覺得這氣質這作派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自己在哪見過。
宗室出門,身邊自是要帶着人伺候,見顧琮僅是拱手作了個揖報上名字,那青衣小廝眉毛一豎:“大膽!見到王爺還不下跪!”
全場最高的顧琮挺了挺脊背:“陛下說過,不許臣跪。”
陛下。
暴君。
一提到這兩個字,那小廝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臉色漲紅,似是想反駁些什麼,又不敢真的張嘴。
最後還是席瑾瑜這個當主子的站出來打了個圓場:“既是陛下吩咐的,本王當然要遵循,不知公公可是奉了聖旨前來?若有本王能幫上忙的地方,儘管提便是。”
一旁的小廝有些聽不下去,左不過是個憑着身體爬上龍牀的閹人,沒根兒的東西,能衣冠楚楚地站在王爺跟前,全憑暴君一時興起的偏寵,能持續多久還未可知,王爺做什麼要如此給對方臉面?
簡直有辱身份。
“只是臣斗膽向陛下討了個賞賜,不值王爺費心。”儘管尚未查到什麼有用的東西,顧琮仍然本能地,側身,遮住了書的內容。
僅一個動作,就叫席瑾瑜瞧出了對方的天真,他是王爺,若想知道對方取了什麼書,只需一問便知。
而且……《大宸醫錄》?這藏書閣裏的典籍若真有用,他的好堂弟也不會不人不鬼地瘋到現在。
略顯失望地,席瑾瑜對這位新得寵的內侍沒了興趣,對方的背景他派人查過,乾淨得很,並非任何一方勢力塞進宮的探子。
現下看來,想必也是這份遠離京都的“乾淨”,讓明光殿那位嚐了鮮,食髓知味。
今日在藏書閣碰面本就是巧遇,若非聽底下的小太監提了一嘴,他根本不會到二樓來,隨意寒暄兩句,他很快離開顧琮所在的角落。
趕路趕到一半的席冶:……
他覺得他實在有些精神病。
放人出去的是他,暗中偷看的也是他,就算顧琮失去了一碰就能讓自己病痛全消的治癒能力,他依舊恨不得把人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時刻盯着,彷彿單是這樣,便能讓他好受許多。
“陛下,陛下。”見少年停了步,後面緊趕慢趕追了半天的小太監終於敢湊上前。
記着對方的忌諱,他沒敢大聲,只盡力平復了下氣喘,問:“陛下這是想去哪兒?奴才替您叫龍攆來。”
全程圍觀的1101:……陛下想去藏書閣,找他比主角攻還要高出半個手指的“小內侍”。
【婆婆媽媽可不是你的性格,】不解地,1101問,【世界意識都喫過,現在您老怕個什麼勁?】
大不了再喫一次。
遮陽羅傘移至頭頂,席冶頓了頓,難得地坦白:【我不想傷害顧琮。】
更怕被對方討厭。
以前他沒有在意的人或事,當然可以隨心所欲,百無禁忌,但現在,他會開始思考,顧琮是否願意承受自己這份被頭痛激化後愈發偏執的依賴。
況且喫掉世界意識,必須要先殺掉主角攻受,一不小心,會讓整個世界都崩潰。
包括顧琮在內。
【願不願意討不討厭是他的事,你只要做你想做的就是了。】無聊時看的成千上百部偶像劇終於派上了用場,1101安慰:【放心,前兩個世界你也沒好到哪去。】
一個失眠成性全網黑,一個厭食催吐瘦得像鬼,可顧琮呢?還不是主動積極地追了兩輩子、陪了兩輩子。
稱不上安慰的安慰,深得他這個宿主的精髓,然而,堪稱詭異地,席冶的心情居然真好了那麼一點。
於是,專心在藏書閣用功的顧琮,於兩刻鐘後,近距離目睹了當值小太監變臉般熱情過頭的笑容,連人帶書,一起被打包送出了門。
門外明光殿的同僚亦很熱情:“顧內侍,您這一來就是幾個時辰,陛下可找着呢,快跟我一起回去吧。”
四下無人,他又壓低聲音:“以往這待遇,裴侍君是獨一份,如今陛下擡愛,顧內侍趕緊着吧,您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穿一襲金繡藍袍,卻沒實職,更要和其他公公區別開,漸漸地,以明光殿爲始,都改口稱對方一句顧內侍。
被這麼一提醒,顧琮總算想起了自己剛剛突兀升起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裴侍君。
儘管身材樣貌大相徑庭,但那位裴侍君和安王言語間的神韻、乃至嘴角笑容的弧度,卻極肖似,簡直像一個模子裏印出來。
巧合嗎?這兩位明明該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關係纔對。
山野裏磨練出的動物本能作祟,顧琮心裏暗暗起了防備,同時又有點微妙的欣喜,——如果必須被拿來和裴一比較,那麼當然是自己贏比較痛快。
腿長,腳程也快,顧琮提着裝在精緻木盒裏的醫書回到明光殿時,小皇帝正在用膳,應是剛擺上桌,飯菜還冒着熱氣。
“咕嚕。”
被遺忘許久的胃終於發出不滿地抗議,顧琮的腦子卻在想,小皇帝的胃口一直稱不上好,平日用膳都要論“口”算,今天怎麼轉了性?
“愣着做什麼?”手中執着雙頂端掐金絲的白玉圓筷,少年輕飄飄睨了他一眼,“坐。”
底下人立刻識趣地搬來一張圓凳。
恍惚間記起進宮時聽過的某個關於裴侍君聖寵正濃的傳聞,顧琮心裏有了數,有學有樣,乖乖坐好,挑了道看起來最爽口的清炒蔬菜,先是自己嚐了口,確認無毒無異味,再用新筷子夾起,送至小皇帝嘴邊。
席冶:……有點笨
又有點可愛。
紅脣輕啓,貓似的將青菜根部咬出個小缺口,席冶淡淡:“一般。”
“賞你了。”
雞絲銀耳,明珠豆腐,香酥芙蓉鴨,乃至最容易入口的碧梗粥……一圈嘗下來,饒是顧琮再遲鈍,也能品出,這是小皇帝在“哄”着自己喫飯。
等他喝光最後一口粥,對方纔擱下手中那雙幾乎沒怎麼用過的筷子,當即有宮人上前收拾殘局,換上漱口用的茶水。
小皇帝在關注自己。
顧琮意識到。
剛剛喫飯的時候,對方就一直撐着下巴,懶洋洋地盯着自己看,那目光放肆極了,從上至下,完全將他整個人籠罩,猶覺不夠,存在感鮮明地,似是要把他徹底剖開,裏裏外外瞧個清楚。
顧琮直覺有什麼發生了變化,卻又找不出原委。
而這頓提前許多、偏又時機恰好的晚膳也證明了,自己在宮內的一舉一動,都明晃晃地暴露在小皇帝眼皮子底下。
可怕嗎?
或許有一點。
可對顧琮而言,他此刻心底升起的情緒,或許應該叫做歡喜更爲合適。
他不討厭小皇帝盯着自己。
也不討厭對方好像沒其他事可做般、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假裝沒有發現任何古怪,顧琮表情自然地起身,熟練伺候小皇帝漱了口,動作間,卻見一團用帕子裹住的東西從對方袖口的暗袋裏滾了出來。
布料散開的一角,露出裏面碎成幾塊的慄粉糕。
這是席冶氣勢洶洶衝去藏書閣時帶的,明明惱極了、擔心極了,心理卻還有一塊地方惦記着,對方可能會餓。
徹底忘了自己的袖子裏還揣了這麼團小東西,席冶微怔,剛想找藉口,又想起系統的話,不想否認,也不想承認,乾脆緊緊閉上了嘴巴。
堂堂帝王,享天下供奉,饒是年幼了些,也斷沒有在袖子裏藏點心的必要,福至心靈地,顧琮明悟了什麼。
隔着層薄薄的絲帕,他小心捧起那團難看的、被擠壓摔碎的糕點,未點破,僅是仰頭,眸色明亮地問:
“這個……”
“也可以賞給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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