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明明是想找個好甩鍋的冤大頭纔對。
坐在龍椅上,聽的卻都是些哄孩子的漂亮話,時間久了,小號便愈發懶得理朝堂之事,算算日子,也確實該到原著中一段相對重要的劇情,怪不得,這羣平日裏完全不需要皇帝的大臣會把簍子捅到他面前。
頭疼還要聽一羣鬍子花白的老頭脣槍舌劍地吵架,換做席冶這個本尊,他同樣沒興趣,但一想到自己把顧琮帶到議政殿之後安王和大臣們的表情,再無聊的事,好像都多了點意思。
朝服厚重繁瑣,席冶沒打算穿,一般情況下,也不會有哪個嫌命長的敢站出來管,換好鞋,他扶着顧琮的胳膊起身:“今日心情好,朕便賞他們個面子。”
“至於李總管,不必跟。”
此話一出,明光殿外候着的宮人皆變了臉色。
往日顧琮再怎麼受寵,也不過是在後宮裏,屬於陛下的家事,但古往今來,能被帝王帶去上朝的內侍,哪個不是有資歷有手腕,深得天家信任,連那些一二品的大員見了都要給三分薄面。
可顧琮……
如此待遇,連出身世家的裴侍君都未曾有過。
然而,無論內心如何犯嘀咕,面上,沒有一個人敢質疑席冶的決定,反而還殷勤地替顧琮也準備好遮陽的羅傘。
特意攔下了打算提前去通傳的宮人,等一襲紅衣的席冶帶着顧琮出場,整個議政殿都靜了幾分。
“說啊,怎麼不說了?”慢條斯理地拂了拂衣袖,席冶撐着頭斜靠在龍椅上,一看就很有暴君的氣質。
蹙眉將顧琮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站在左側的一位言官似是想說些什麼,又想起自己以前那些同僚的下場,終是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
站在朝臣中的席瑾瑜眸色暗了暗。
以他對外這個閒散王爺的身份,只有每月月初、十五這幾個重要的日子纔會上朝露面,今天暴君肯來,本就出乎了他的意料,跟在對方身邊的太監由李德忠變成了顧琮,更是件橫生枝節的麻煩事。
乍然被帶到議政殿面對百官,顧琮倒是沒怯場,亦沒有“平步青雲”、“飛黃騰達”的得意洋洋,唯有在察覺到席瑾瑜的視線時,稍稍擡了擡眼睛。
“大張旗鼓把朕叫過來,就爲了看你們的腦袋?”在一堆高矮胖瘦的體型中隨意找了個還算眼熟的,席冶點名,“戶部尚書是吧?你來。”
本也沒指望如今這位陛下能記住自己的名字,戶部尚書出列,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回陛下,近來江州大旱,戶部已經撥了糧款,可寧將軍卻不依不饒,仍要向臣再討五十萬兩白銀。”
“國庫空虛,實在掏不出這許多錢來。”
身上穿着最高規格的深紫朝服,他雖稱不上滿腦肥腸,肚子卻也把腰帶撐得緊繃繃,國庫空虛這四個字從這張嘴裏說出來,便顯得格外沒有說服力。
另一位被提及的寧將軍,寧威,則是宸朝目前最驍勇善戰的統帥,長相孔武,四十餘歲,只是由於近幾年邊境安穩,方纔述職留京。
按照原著中的設定,對方曾在江州任過千戶,此時會站出來和戶部尚書唱反調,倒也算情理之中。
“回陛下,臣絕非有意爲難,”明擺着先前已經吵過一輪,寧威臉色通紅,只差沒把鬍子氣飛,“臣昨日收到舊友來信,江州此刻餓殍遍野、民不聊生,朝廷送去的賑災糧,少說有一半都是沙石。”
聽聞這話,戶部尚書立時提高了音量:“舊友?怕不是軍中舊友,寧將軍既已回京,爲何又與江州守軍私下有聯絡?”
論嘴皮子,武將大多耍
不過文臣,知曉當今陛下雖年幼,卻敏感多疑得很,寧威無法,只得咚地一聲跪下:“臣絕無此意!”
“絕無此意?這滿京城的官員,怎麼就寧將軍一個人收到了江州的來信?怎麼只有寧將軍一個人說江州民不聊生?”乘勝追擊,戶部尚書厲聲,“陛下明察,古往今來,無故囤銀囤糧,恐是有造反之心啊!”
猶如冷水進了油鍋,嗡地一聲,衆臣議論紛紛。
玉階下,寧威眼中已經隱隱藏了殺氣。
如果席冶沒記錯,這時候,席瑾瑜該在寧威發作前跳出來,義正言辭地將戶部尚書斥責一通,卻又因是個“沒什麼實權”的“閒散王爺”,最終只得憤而離席,一個月再未上朝。
莫說謀逆、就連結黨營私,都不是件能搬上臺面的事,安王一脈自是清楚席瑾瑜在演戲,寧威卻不知情。
再加上後來席瑾瑜偷偷調出自己的俸祿私糧,藉口缺少人手護送,請寧威送去江州,一番唱作俱佳的操作,徹底贏得了後者的好感,拿下後期最重要的一股軍中力量。
此刻,朝堂上的席瑾瑜確實是這般打算:戶部掌管糧錢土地,爲首的官卻是棵貪婪又怕死的牆頭草,不爲他所用。
若能趁機借寧威的手除掉對方,他便有把握推自己的人上位,一石二鳥,於他謀求的大業更是極佳的助力。
至於他府中私糧到底能救下多少災民,那就只能看天命了。
誰料,正當席瑾瑜醞釀好情緒準備出列的剎那,龍椅上的少年突然開了口:“好吵。”
平日裏,議政殿中的最高位總是空着,口沫橫飛,情緒一上來,衆臣皆忘了今日那裏還坐了個人。
似是熱,又似是單純的煩躁,連朝服都沒穿的小皇帝扯了扯領口,鳳眸眯起,將席瑾瑜要說的話死死堵在了喉嚨中。
嗒,嗒。
在落針可聞的寂靜中,他一步步走下玉階,路過寧威,在所有人沒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抽出對方身側的佩劍,向前,精準刺進戶部尚書的喉嚨。
——這劍是寧威因軍功得到的恩賞,雖能帶上殿,卻華而不實,裝飾性的用途遠遠超過打鬥。
但它仍是一把劍。
一把開了刃的劍。
鮮血噴涌,又被冰冷的金屬堵住,最終只能沿着邊隙,汩汩流出,染紅戶部尚書拼命去捂脖子的手,和身上華貴的深紫官袍。
“好吵。”喃喃地,少年暴君重複一聲,嫌棄地鬆開手,揉了揉額頭。
溫熱粘膩的液體逐漸將外袍下襬浸透,他卻一無所覺,轉身,衝着寧威道:“不就是要銀子嗎?抄了他的家,抄到多少用多少。”
“嗬……嗬……”
隨着他話音落下,幾分鐘前還趾高氣昂咄咄逼人的戶部尚書徹底嚥了氣,咚地栽倒在地,活像一頭被宰的豬。
到底是沙場上見過大場面的,在其他大臣無聲跪了一地、抖得像個鵪鶉的時候,寧威已經回過了神,叩首謝恩:“臣領旨!”
“陛下萬歲萬萬歲!”
無論對方是真的發瘋,還是借題發揮,只要能救下江州的災民,這個皇帝、這聲萬歲,他願意認。
“什麼萬歲?要謝就謝朕的新內侍,”話是這麼說,席冶卻沒看顧琮的眼睛,“朕記得,你也是江州人?”
顧琮躬身:“是。”
猶疑不定的席瑾瑜稍稍放下了心:
對方這瘋症發作得太過巧合,難免讓人生出幾分警惕,可若是加上顧琮的原因,倒確是他這個堂弟會做的事。
況且據他調查,顧琮的身份並未造假,賑災糧銀有了
着落,八成只能算寧威走了運,瞎貓碰上死耗子。
“還有什麼事要吵給朕聽嗎?朕今日興致高,正好一件件、都給你們斷斷,”隨手將紮在戶部尚書脖子上的劍重新抽了出來,饒有趣味地顛了顛,眼尾衣衫和血一個顏色的少年輕笑,“……那叫什麼來着?”
“聖裁。”
鴉雀無聲,偌大的議政殿安靜得像座墳。
老實說,席冶並不想在顧琮面前殺人,但和上個世界給對方看小號厭食前的照片一樣,無論再如何拖延,它都是件無法逃避的事。
顧琮不是個甘於被保護一直躲在自己身後的人。
席冶亦很討厭欺瞞。
去靜雪軒見主角受時,他特意支開了對方,對方卻依舊找了過來,有一就有二,或早或晚,總會有這麼一天。
暴君發瘋殺紅了眼,哪還有不要命的敢觸黴頭,紛紛把腦袋搖得如撥浪鼓般,匆匆結束了早朝。
空蕩蕩的大殿裏只剩席冶和一具死屍。
可很快,熟悉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
來時完全沒想到會出這種事,顧琮沒找到能替換的衣服,只能用水浸了帕子,匆匆折返。
席冶仍拎着那把嵌着玉石、沾血的劍,似強調又似提醒。
偏顧琮渾不在意,甚至還敢大着膽子掰開那細瘦的五指,取了劍,替對方擦淨無意間被濺到的血漬。
原本乾淨的鞋底被鮮紅侵染,席冶垂眸,盯着顧琮的靴子:“朕殺了人。”
“是,”並沒有打算否認這一點,蹲下身替小皇帝整理衣襬的顧琮仰頭,認真,“但陛下救了更多的人。”
席冶:“你如何確認。”萬一寧威說的纔是謊言。
顧琮:“因爲臣相信陛下。”
相信小皇帝不會單純爲了頭痛而殺人。
單純也好,愚蠢也罷,無論外界如何評說,他都相信,昨晚驚鴻一瞥的柔軟,纔是“席冶”最初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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