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至少被穩穩顧琮撈起時,他還有意識。
非常享受這種半夢半醒間不受頭痛所擾的舒適,他的手自動循着以往的記憶,勾住男人的脖子,整個兒掛在對方身上,像只鬆鬆抱住樹幹的無尾熊。
少年人的骨架再纖細,終究有着屬於男性的重量,順着地心引力,一點點下墜,站在水中的顧琮無法,只能道了聲失禮,胳膊圈住小皇帝的大腿,稍稍向上託了託。
原本他是想和以往一樣用打橫勾膝彎的方式,可翻過身後,小皇帝竟迷迷糊糊摟住了他的脖子,顧琮不得不面對面地將對方抱了起來。
這其實是個容易讓人聯想到抱孩子的動作,所幸,席冶的骨架尚未長開,小小一隻,下巴擱在顧琮肩上,睫毛安穩地垂落,瞧着沒有絲毫違和。
到這時,顧琮才發現,小皇帝雖看起來瘦,腿上卻有些肉,與他的不同,皮膚緊緻,碰起來倒軟軟的。
“滴答。”
帶着淺淡藥香的水珠緩緩凝聚在衣襬,跌入池中,顧琮驚覺自己又走了神,努力忽略胳膊上隔着層布料的溫熱觸感,輕輕喚了聲:“陛下?”
席冶的耳朵聽到了,眼皮卻不想動。
穩穩將小皇帝抱到池邊的顧琮也沒強求,長腿一邁,從善如流:“既如此,那臣來幫您換,可好?”
殺人時凶神惡煞的樣子都被對方看過了,區區幾道傷疤也沒什麼,但經過這麼番折騰,席冶也醒的差不多,便睜開眼,鬆手,拍了拍男人箍着他的胳膊,示意對方將自己放下。
接着,隨手扯了套掛着的新裏衣,繞到屏風後。
被小皇帝留在原地的顧琮似是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閉了嘴。
果然,沒一會兒的功夫,赤着腳的小皇帝就走出了屏風,玉簪抽落,青絲披散,身上裏衣中褲的尺寸明顯大了幾號,袖口蓋過指尖,褲腳也堆起來,領子鬆鬆垮垮,露出截白皙漂亮的鎖骨,微微透着沐浴後的粉。
“那是臣替自己準備的,”趕在小皇帝開口前解釋,顧琮實話實說,直接略過剛剛沒有提醒對方的事,“臣只穿過一次,新洗的,很乾淨,料子也算柔軟。”
似是全然忘記了不遠處掛着的另一套,顧琮絕口未提要替小皇帝更換,脣瓣微微發脹的席冶也沒拆穿,任由對方上前,替自己捲起了袖口。
耐心等到男人徹底放鬆之際,他又忽地在一個顧琮餘光能看到的角度,蹙着眉,故作疑惑地抿了抿脣。
不出所料,對方的脊背繃緊了。
如同一團烈火在體內騰起,擅自輕薄少年脣瓣許久的指腹突然火辣辣地燙了起來,悄悄瞄着對方天真而不自知的模樣,怕被發現的擔憂和期待被發現的愉悅交織,顧琮只恨不得自己剛剛真的做了最想做的事。
“陛下?”本就磁性的嗓音隱晦地更低沉了些,他直起身,問,“陛下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席冶卻偏不回答,只伸手,拉了拉鈴鐺:“這身衣服朕要了,叫人給你送套新的來。”
——親了自己,代表顧琮對自己動了慾念,可他太貪心,要的遠不止這些會隨容色老去而消失的東西。
他要對方念着、熬着,想清楚,弄明白,最終忍不住,自個兒撲上來,再沒有抽身離開的機會。
被動解除隱私模式的1101狠狠打了個顫。
有一說一,新世界的宿主,確實比以往多了點偏執。
幸而,還有顧琮這麼根透明的線牽着,無論再怎麼被小號影響,總有人能提醒對方何爲真實。
剛恢復正常模式就被宿主識海充斥的情緒鎮住,直到席冶上了牀,蓋好被子,1101纔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裴一還在外面。】
粗略算算,至少站了兩個多時辰。
席冶只覺得無聊。
若對方真有膽子提劍殺進明光殿,摘了他的腦袋,席冶還能高看這所謂的主角兩眼,如今算什麼?爲了一個把自己當工具的男人束手束腳,自怨自艾,渾身散發着股“境況所迫”的彆扭勁兒來。
既然對方想演委屈,想替安王奉獻,那就繼續站,他不是小號,缺愛好騙,可沒工夫對仇人噓寒問暖。
“轟隆——”
從湯池回來,外邊便起了風,等到夜裏,更是嘩啦啦下起了雨。
多少吸收了些藥力,向來淺眠的顧琮睡得要比平日更熟些,閃電劈了幾遭,才被一道悶雷驚醒。
一睜眼,就瞧見有人直挺挺、披頭散髮地站在他牀前。
明光殿極大,格局亦很分明,平日小皇帝睡的裏間總是燈火通明,他住的外間則要稍暗些,倘若換做旁人,雨夜中瞧見這一幕,怕是要被嚇得魂飛魄散驚聲尖叫,偏顧琮坐起了身,向裏,讓出一個位置:“陛下?”
矮榻邊的少年沒有說話。
閃電劃過的瞬間,顧琮看到,小皇帝的眼睛黑極了,沉沉地,一眼望不到底,擇人而噬的漩渦般。
他不確定對方此刻是否還清醒着,卻記得有老人說過,不要隨意叫醒夢遊的人,會丟魂,便沒再出聲,而是張開雙臂,輕輕、輕輕把對方擁在懷裏,拍了拍。
席冶其實清明着。
喫過一次虧,他已然能分辨出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現實,龍牀太大,不想一個人呆着,這才走了出來。
可真走出來,他又捨不得叫醒睡相安穩的顧琮,只能站在牀邊,一錯不錯地看。
擼貓似的順了順小皇帝脊背,見人沒有反抗,顧琮使了個巧勁兒,胳膊用力,把人抱上了牀。
專門留給守夜內侍的矮榻有點小,他又高了些,手長腳長,如今再加上個小皇帝,便不得不親親密密地挨在一塊。
意料之中,對方又沒穿鞋,扯過被子替對方蓋了蓋腿,顧琮的左手向下,試探着找到那雙冰涼的赤足,用溫熱的掌心小心貼住。
這下,靠在他懷裏的少年終於有了反應:“……癢。”
悄悄鬆了口氣,顧琮低聲:“暖一暖,舒服些。”
腦袋靠在他肩上,小皇帝沒再說話。
也許是因爲少了那些裴一送來的、摻雜在喫食中的毒物,對方遠比上一個雨夜安靜,懨懨的,活像只生了病的小獸。
窗外悽風冷雨,電閃雷鳴,被子裏卻很暖,約莫是緩過了神,小皇帝的手動了動,虛虛攥住了他的衣襬。
顧琮喜歡這份依賴。
與此同時,他心裏又無法自控地冒出些陰暗的念頭,想着曾數次留宿明光殿的裴一,是否也享受過類似、甚至比之更甚的待遇。
原本他還不懂,向來沒興趣攀權附貴的自己,爲什麼總愛暗戳戳與那傳聞中的裴侍君比較、爭個勝負高低,如今,卻多少有些明悟。
悄無聲息地,顧琮偏了偏頭,斂下眸中思緒,裝作不經意蹭過,在小皇帝發頂落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明光殿外則是一副與溫馨截然相反的狼狽景象。
雨下得極大,伺候過小號的宮人都知曉當今聖上的忌諱,有一個算一個,都躲得離主殿遠遠的:
反正有顧內侍在,陛下也用不到他們。
於是,偌大的寢宮外,此刻就只剩裴一和替主子撐傘的夏荷。
今夜有風,被吹進來的雨水浸透鞋襪衣襬,叫人冷得厲害,不知打了多少個哆嗦,夏荷牙齒髮顫地動了動嘴脣:“主子,咱們回去吧。”
“陛下被那姓顧的妖精迷了心竅,此刻定不會出來見您了。”
體質遠沒有表面那樣文弱,裴一搖了搖頭。
夏荷一急,不解道:“可、可咱們這又是圖什麼呢?陛下那樣的心腸……”定不會因爲您站了整夜而軟和兩分。
後面的話她沒敢說出口,裴一卻聽懂了,然而,他站在這裏本就不是爲了暴君,而是爲了另一個人。
甚至偷偷地奢望,主子聽到這消息後,能稍稍多念上他一回。
薄被裏,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情敵”正站在大雨中演宮斗的苦情戲,顧琮耐心將小皇帝哄睡,摟着對方,在矮榻上擠了一宿。
等隔天起牀洗漱,他才聽說,今早卯時,淋了整夜雨的裴侍君再撐不住,直接暈倒在了明光殿外。
明知以自己如今的地位,只要開口吩咐,底下人就絕不會再向小皇帝提起裴一,可顧琮猶疑兩秒,終究沒有這麼做。
——小皇帝給的權力,他不想濫用,小皇帝給的信任,他更不想辜負。
回房的時候,對方已經醒了,身上仍穿着那套屬於他的裏衣,寬寬大大,卷好的袖口和褲腳都重新垂下來,衣襟也被蹭得凌亂。
一睜眼沒能見到想見的人,席冶有點低氣壓:“去哪了?”
顧琮:“臣去洗漱。”到底是部件齊全的成年男性,抱着喜歡的人睡了一夜,他再沒法像上個雨夜那般坦蕩,若不早起,肯定要露餡。
席冶倒沒想這許多,畢竟在他的認知裏,生理上,對方和其他內侍沒什麼兩樣。
接過熱毛巾擦了擦臉,席冶額角一跳一跳,頭仍稱不上好,卻不再像先前那樣痛到時時刻刻想殺人了。
稍遠處,知曉陛下有多挑剔、餘光瞥見席冶宿在外間軟榻上的宮人們悄悄交換了個眼神:
傳言說的沒錯,這顧內侍……
還真真是個妖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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