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作者:少說廢話
明明隔着一扇窗,席冶卻覺得自己離顧琮更近了些。

  鴉黑的睫毛一耷,他別開眼去:“……知道了。”

  “那臣可以進來嗎?不走門也行,”清楚這就是小皇帝願意相信自己的意思,顧琮揚起一個笑,未等對方答話,便撐着窗沿,利落跳了進來,“陛下今日走了許多路,腿定然酸得厲害。”

  “臣叫人備了熱水,正好可以解解乏。”

  瞥了瞥窗邊自覺讓開、過了兩秒又重新探頭探腦的兔子和鹿,席冶問:“它們……怎麼辦?”

  “喫飽了就會自個兒回去。”眼見某隻鹿就要伸出舌尖去卷小皇帝掌心剩下的半顆果子,顧琮眼疾手快,一把攔下,換成了自己,邊喂還邊教訓:“我的。”

  “不許碰。”

  1101覺得,一個成年男性,跟一隻滿心念着食物的鹿喫醋,實在有些幼稚,偏偏它家宿主很受用,迤邐的眼尾微微彎起,像天邊高懸的月。

  之後來送水的宮人更是驚訝,陛下住的院子,正門一直關着,這顧內侍,又是怎麼出現在了屋內?

  但無論如何,肉眼可見地,陛下的臉色比剛回來時緩和許多,主子高興了,他們的日子便更好過。

  唯一失望的,大概只有裴一:刺殺之事,當然是房中人越少越好,那暴君與顧琮日日黏在一塊,難得吵次架,竟又如此快地和好。

  真真是膩歪。

  然而,以他的身手,多一個顧琮或者少一個,都沒什麼所謂,裝了太久的公子哥,他幾乎快忘了持劍握刀的感覺,懷裏揣着主子交給自己的匕首,裴一擡手撫過自己的脣,比起忐忑,更多是得償所願的興奮。

  他的忍耐沒有白費,他的等待亦並非妄想。

  主子終究對他動了同樣的心思。

  禁軍巡邏的規律,他這幾日早已摸清,暴君喜靜,又是由薛海安排調遣,對方住所周圍的防衛自然就弱了些。

  子夜,裴一換掉了白日裏的廣袖寬袍,換了身最簡潔的勁裝,他的院子偏僻,亦沒什麼人上趕着來獻殷勤,擔心血腥味會引來麻煩,他一路躲躲藏藏,直到避無可避,纔打暈數名侍衛,窸窸窣窣拖進了草叢。

  潛入的過程很順利,暴君寢殿常年亮如白晝,是最不易刺殺的環境,好在,行宮偏僻,且易起火,雖點了些蠟燭,可總體仍是昏暗。

  悄無聲息地,裴一翻身落地,頭也沒回、用手抵住了即將因關合而發出聲響的窗。

  垂着紗幔的龍牀上,隱隱約約,錦被攏起可觀的一團,恰似裹了兩個人,一步、兩步……裴一踮着腳靠近,恍惚間又聽到了暴君曾經問過自己的那句話:

  “裴卿,朕待你如何?”

  但很快,他眼底的情緒便被冷硬的殺意代替,這段時日遭受的屈辱歷歷在目,說到底,他不過是暴君手裏一個隨心情揉圓捏扁的玩意。

  談何柔情。

  猛地掀開被子,他狠狠向正常人咽喉所在的位置刺去。

  然後——

  “鏘!”

  兵刃相交的嗡鳴響起,被子裏等待多時的薛海彈起,反手一刀,劃破裴一的右臂。

  蒙着面,又換了衣服,裴一併不覺得對方會第一時間聯想到自己,但薛海卻將這不知廉恥、與有婦之夫偷情的眉眼記了個分明,夾雜着難以言說的怒意,招招致命。

  暗衛刺殺,講究的便是一擊不中立刻遠遁,省得爲主子帶來麻煩,無意與對方纏鬥,更無暇思考暴君如何會提前有了防備,裴一忍痛想跑,下一秒,原本空曠安靜的院落,卻突然被一隊又一隊的禁

  軍團團圍住。

  燃燒的火把將欲翻窗而逃的他照得無所遁形。

  抓準敵人這本能一閉眼的空檔,看似笨重的長刀靈巧從側面襲來,毫不留情地,割斷了裴一握着匕首的手筋。

  血流如注。

  額頭瞬間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裴一終是沒忍住悶哼出聲。

  他當然不肯放棄,可再掙扎,也不過是困獸之鬥,被涌上來的禁軍七手八腳按住,跪在一雙繡着龍紋的靴子前。

  擔心粘膩的血會髒了對方的眼睛,他的傷口被草草裹住,雙手被綁在身後,面巾亦被扯下,狼狽至極。

  周遭沒有人說話,裴一卻能感受到那些針扎般齊刷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和其中或明或暗的鄙夷好奇。

  “裴卿。”

  懶得用手,對方更不配讓自己彎腰,席冶隨便從身旁侍衛腰間抽了把劍,挑起所謂主角的下巴,笑得肆意:“三更半夜,就如此等不及?”

  詞句聽着曖昧,偏語調令人膽寒,裴一再傻,此刻也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尤其是薛海。

  這個叛徒,虧主子馬上就要娶對方的女兒。

  腦內思緒翻涌,雖咬着牙未說話,他的目光卻好似要將薛海盯穿。

  後者則連多給裴一一個眼神都欠奉,躬身,交上枚尚未用過的信號彈:“回陛下,這是剛剛從賊人身上搜來的東西,請陛下過目。”

  以席瑾瑜的謹慎,這信號彈自然光禿禿,毫無能指認身份的標記可言,席冶本也沒指望能簡簡單單拿到主角謀反的證據,乾脆一拉引線,將它放上了天。

  “砰!”

  煙火炸開,點亮裴一陡然蒼白的臉。

  這東西,是主子千叮嚀萬囑咐,只有任務成功時才能燃放的訊號,他本以爲暴君會先拷問、審訊、乃至殺了自己,卻未成想,對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在被困山頂的情況下,居然敢輕易做出引“叛軍”圍攻的舉動來。

  萬一主子真的上了山……

  “呵。”

  輕輕地,就在裴一真心實意替席瑾瑜擔憂時,丟掉信號彈的暴君卻忽然笑了出來,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眼帶嘲諷,像是瞧見了什麼極滑稽的事:

  “你不會以爲安王真有可能上山吧?”

  無論刺殺成功與否,對席瑾瑜而言,按兵不動纔是最穩妥的選擇。

  若席冶死了,自然是最好的結果,無需浪費一兵一卒,甚至無需揹負弒君的罵名,只要等確切的死訊傳開,他大可把所有罪名往裴一身上一推,順理成章地繼位;

  若是騙局,他亦能迷惑席冶,虛虛實實,讓對方日夜警惕,不敢輕易下山,等敵人精疲力盡,他再一鼓作氣,殺了暴君。

  “被賣了還幫人數錢,”斷情絕愛一心奪權,太清楚火葬場前的主角攻是什麼性格,席冶輕嗤,“真蠢。”

  早就在系統提醒自己裴一要動手時就換了住所,他擡腳繞過對方,冷冷:“薛統領。”

  薛海:“臣在。”

  “據說死士都會在牙齒裏藏藥,替朕將他的下巴卸了,”微妙地停頓兩秒,脣紅似血的少年帝王回頭,揹着顧琮,對上裴一的眼睛,眸中盡是惡劣的笑,“不過朕猜,他現在大概是捨不得死的。”

  這無疑是一句刺耳至極的譏諷。

  偏裴一無法反駁。

  死死壓抑的黑暗面被三言兩語輕易煽動,什麼安危,什麼大業,現在、立刻、馬上,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主子,想要一個證明。

  證明自己沒有被傻乎乎地當猴子耍。

  一

  個時辰、兩個時辰……心裏最壞的預感應了驗,夜色漸退,天邊泛起魚肚白,裴一依舊未等到席瑾瑜承諾的援兵,更未等到來救自己的心上人。

  手腳被捆,他就躺在行宮的柴房裏,像個殘破的麻袋,門似是壞了,虛掩着,前後皆有禁軍看守,來往的宮婢許是聽說了什麼,每每路過,都免不了駐足,竊竊地議論幾句:

  “什麼禮部尚書的養子,原來是個刺客。”

  “怕是從進宮起就沒安好心。”

  “虧得陛下英明,纔沒有被賊人騙了去。”

  “呸呸呸,真是晦氣,我竟還信了他爲情所傷的憔悴樣,行了許多方便。”

  與此同時,山下的席瑾瑜正眉頭緊鎖。

  雖說在放裴一去刺殺暴君時,就已將對方當成了棄子,但終究是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暗衛,再如何,也要比旁人多些情分。

  “既已失手,殿下又何必多惦念,”同樣瞧見了昨夜高高燃起的煙花,安王府的謀士溫聲勸諫,“山上未有騷動傳來,暴君定是詐死。”

  “星象顯示,今晚行宮必定落雨,此等要緊時刻,殿下萬不能被兒女情長所擾。”

  “更何況此行還需薛統領裏應外合,您與裴一……”

  “夠了。”沉着臉,席瑾瑜打斷謀士的話,數年大業與裴一,孰輕孰重,他當然清楚。

  只不過稍稍有些可惜罷了。

  等攻進行宮,若裴一還活着,他定會好好補償對方。

  “上下山的路僅有兩條,天黑後派一隊兵馬,擋住所有來援的可能,”早早將行宮附近的地形摸個分明,席瑾瑜冷聲,“無論今夜落雨與否,除開自己人,行宮裏的活口……”

  “殺無赦。”

  以謀士爲首,其餘人皆躬身低低應了聲喏。

  “若真落了雨,善後時便潑油放一把火。”

  難得的失態轉瞬即逝,席瑾瑜嗓音溫吞,嘴角甚至還帶着抹春風般的淺笑:“對外便說本王那好堂弟又發了瘋,將自己和行宮都燒了個乾淨。”

  “荒誕滑稽……很適合暴君的死法。”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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