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
自小說世界誕生的意識,本就在某種程度上依託主角而生,由於是裴一自己動手,世界意識的大半能量先是用來內耗,而後又隨着席瑾瑜的死亡溢散天地,饒是再憤怒,除了青天白日多打幾個響雷,也沒其他辦法。
附近被席瑾瑜掌握的驛站亦恢復了正常通訊,等京城裏的大臣們知道這事,席冶已經又在行宮捉魚逗鳥地玩了好幾日。
見對方完全沒有害怕、擔憂、回宮避風頭的意思,大臣們無法,只得請剛回京的寧威重新擡腳,跑一趟行宮。
樹倒猢猻散,席瑾瑜活着時,確實有很多官員依附於他,待小皇帝“駕崩”,一呼百應,擁立新帝;
可如今這人都死了,除開註定無法脫開關係的安王府和禮部尚書,他們當然要儘快銷燬證據擺脫關係,保住自己的小命。
大宸的朝堂第一次在小號登基後實現了真正的平靜。
席瑾瑜和裴一的過往更是被挖出來,稍加改動,編排成了戲文裏的丑角。
倒並非席冶有意宣揚,而是那薛家小姐性情實在剛烈,收到父親寫就的親筆家書後,先斬後奏,流掉了肚子裏渣男的骨肉。
——縱然陛下應允了父親、可以留下這個孩子,可君心難測,她又如何能拿整個家族做賭注?
況且,紙包不住火,一出生便頂着逆賊之子的名頭,無論最後是男是女、復仇與否,這孩子往後的日子都不會好過,莫不如最開始,便別來塵世受一回苦。
所以,她不僅要鬧,還要叫所有人知道,是席瑾瑜對不起她、是安王府瞞騙薛家,女兒家的名節算什麼,她本就沒有那麼在乎,只要能將父親和家族從安王謀逆的事情中摘出來,她所做的一切便值得。
席冶同樣沒想到,這薛小姐活在古代,頭腦卻透着股跳出束縛的清醒。
不僅讓席瑾瑜前腳騙婚偷腥、後腳造反謀逆的渣男形象深入人心,還將他安排成了個“看穿一切引蛇出洞”的睿智角色,暗戳戳地吹了波彩虹屁,同時圓了小號先前對裴一高調的寵信,真假摻半,最大程度避免百姓去討論皇帝的“綠帽”。
雖然席冶本身並不在意這個。
遠在行宮,卻輕描淡寫、一力壓下安王的謀逆,大臣們、尤其是保皇黨一脈的老臣,終於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如今坐在龍椅上的帝王,縱使面容依舊年少,也不是當年那個被各方勢力推動、懵懂登基的孩子。
於是,席冶回京那天,滿朝文武皆主動迎駕,呼啦啦跪了一地。
顧琮就和小皇帝坐在一輛馬車裏,隊伍最後的囚車,則載着裴一,他已然瘋了,懷裏抱着塊圓圓的石頭,癡癡笑着,滿臉幸福地喃喃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對周圍投來的目光渾然不覺。
眼下席冶的行徑,還遠沒有到原著中小號那般天怒人怨的地步,再加上有戰功赫赫、救了江州的寧威親自護送,百姓們對可能會毀掉自己平靜生活的謀逆者,天然存在一種敵視,主角光環一碎,更沒誰把“踐踏人心謀權篡位”的席瑾瑜,當成勇於反抗的大英雄。
用膝蓋猜都知道這羣大臣們今天來接自己,除了表忠心拍馬屁,還有要他趕緊上朝、給安王謀逆之事收尾的意思。
但頭痛消失後,行宮裏的生活逐漸把席冶養回了正常狀態下憊懶的鹹魚性子:國家這麼大,若都要一個人來管,皇帝遲早得被累死。
反正先前小號擺爛甚至添亂的時候,底下人也將事情處理得很好,他只要在此基礎上,確保沒有第二個安王冒出來便可。
於是,車駕剛一進宮,席冶直接讓寧威原地待命,自己則帶着顧琮一起,直奔大臣無法涉足的後宮。才欣喜“朽木成材”沒兩天的保皇黨一脈徹底傻眼,其他各懷心思的大臣亦摸不着頭腦。
倒是跟了小皇帝幾天的寧威異常淡定,勒馬掉頭,拱手道:“諸位,請回吧。”
——陛下不想做的,再等下去也是白費。
成功逃課的席冶則重新踏進這深宮,除了御花園裏開的花換了一批,其餘的,和他大半個月前離開時並沒有什麼兩樣。
最不同的,大概是心情,他仍舊不喜歡當皇帝,可因爲有顧琮陪伴,儘可能做個“好人”不亡國,似乎也沒什麼所謂。
雖說隨着主線崩塌、世界發展徹底偏離原著,熬過死亡節點的自己,總算擺脫了那毫無緣由的神經性頭痛,然而,天一冷便生病,他孃胎裏帶來的不足卻仍需調養,半月一次的藥浴也跑不了。
所幸,從行宮回來後,京城就入了秋,年底的時候,更落了場大雪,這種時節泡非露天的澡,簡直再舒服不過。
披着邊緣綴滿柔順絨毛的大氅,席冶站在窗邊,伸手:“下雪了。”
剛剛鋪好龍牀的顧琮無奈,拿了巾子,撈起少年垂落的髮尾擦了擦:“水還未乾透,陛下小心受涼。”
寢殿裏鋪有地龍,又燃着無煙的銀絲炭,身子漸好的席冶再不似先前那般如紙的蒼白,臉上多了些血色,本就紅豔的脣更深上幾分。
明知感冒的機率微乎其微,他對顧琮的關心卻很受用,配合地離窗邊遠了些。
此刻離行宮之圍不過數月,顧琮照舊負責替小皇帝批奏摺的“瑣事”,自然清楚,與安王深交的各級官員,直至現在,才徹底地清理替換完。
午夜夢迴,對方黑暗中持弓染血的模樣仍歷歷在目,顧琮和其他宮人禁軍一起,親眼見識過爲君者的“可怖”,但在他心裏,小皇帝還是那個月色下、對一隻鹿和一隻白兔展露純粹笑顏的少年。
輕輕用指尖順了順那被巾子蹭亂的髮尾,顧琮道:“薛家女去了邊關。”
席冶挑眉:“怪不得。”“前幾日朕上朝時,那薛海一直愁眉苦臉,活像有人欠了他幾百吊錢。”
無事時每七天上一次朝,已經是他這條鹹魚做出的最大妥協,再多的,席冶乾脆放話,讓顧琮代他去聽。
此等“大逆不道”的荒唐行徑,意料之中地,鎮住了一羣催他勤勉的大臣,僅有幾個頭鐵的言官,做樣子般,隔三差五上諫。
……然後被席冶裝沒看見,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君臣之間的和諧。
薛家女本就與旁的世家貴女不同,愛好舞刀弄槍,小產調養好身體後選擇遠赴邊關,甩開京城和發生在其中的種種糟心事,倒也是個極合理的發展。
察覺到小皇帝的走神,顧琮放下毛巾:“陛下在想什麼?”
席冶下意識:“朕應當和你養個孩子。”
古代的小孩大都早熟,若對方願意,要不了幾年,就能替他坐那把龍椅,加之有1101快穿系統作掩護,他和顧琮,大可以就此閒雲野鶴,做一對難尋蹤跡的逍遙客。
眼神隱晦地暗了暗,顧琮長臂一伸,熟練攬上小皇帝的腰,圈住:“孩子?”
“……朕說的是過繼。”沒什麼肉的肚子被對方意味深長按了兩下,席冶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鳳眸一瞪,拍掉某人作亂的手。
除了自己和席瑾瑜,宗室裏自然還有其他分支,當儲君的機會,想必不用他勉強,也有很多人會上趕着爭搶。
身爲席冶身邊的半個御醫,顧琮是清楚的,小皇帝的體質根本沒問題,若對方願意,隨時都可以納妃立後,擁有自己的子嗣;
而選擇過繼立儲,註定要大張旗鼓宣告天下,惹出一串麻煩事來。
常言道,君無戲言,這便意味着,對方斷了往後所有退路,徹底放棄孕育親生血脈。
只是爲了他。
一個小小的內侍。
緊緊將對方擁入懷中,顧琮低低:“臣何德何能。”
席冶斬釘截鐵,毫無猶豫:
“朕說你值得你便值得。”
下一秒,他雙腳騰空,整個人連着大氅一起,被對方打橫抱起。
條件反射攀上男人的肩,扒緊,才緩過兩日的他撲騰了下:“做什麼,朕才泡過藥浴。”效用什麼都不管了?
“‘孩子’更重要。”清楚小皇帝如今已是固本培元的階段,胡來些也無甚大礙,存心曲解對方的意思,顧琮一本正經,睜眼說瞎話,認真在少年額頭吻了吻:
“臣會努力的。”
努力?
努力個鬼。
可他發不出聲來。
“唔。”以眉心爲始,順着鼻樑向下,掠過鼻尖,而後是脣,對方似乎很懂得如何用行動堵住自己的話,席冶僅能發出幾聲含糊的悶哼,不輕不重地,被丟進繡紋繁複的錦被中,青絲,白衣,大紅緞面,糅雜出一股引人攀折的豔來。
“……臣心悅您。”
情至濃時,顧琮伏在上頭,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側,翻來覆去說着同樣一句話,幾十次,幾百次,好叫他永遠記住似的。
勉強分出一縷神智,席冶鳳眸微掀,指尖胡亂劃過男人鎖骨下那大片的胎記:“……名字。”
顧琮一愣,卻仍是老實:
“席冶。”
明明是第一次叫出口,偏透着股已經叫過無數次的熟稔,讓他生出股洶涌又恍惚的歡喜來。
無意識地,他重複:
“席冶。”
“我心悅你。”
窗外大雪飄飛,終究掩不住殿內的春,牀幔拉下,僅映出兩道糾纏的人影。
共赴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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