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隔着幾百公里的距離,朝堂上的博弈謀算似乎與此處完全無關,加之顧琮不喜宣揚自己的私事,百姓們只知道將軍幼時定了一門娃娃親,此行回京,是去成婚,卻沒想到對方回來的這麼早,前後不過用了一個半月。
遠遠瞧見那面眼熟的旗幟時,城牆上巡邏的士兵還以爲自己看花了眼,但很快,他就認出了跑在最前方的烏雲。
這麼俊的馬,可不是隨隨便便哪兒都能見到。
但那上面坐着的……自家將軍什麼時候喜歡上了藍衣服?
等離得近了,隊伍疾馳到牆下,巡邏士兵才發現,那衣服根本不是將軍穿的,而是他懷裏抱着的青年。
那顏色他在進城歇腳的布商車裏看過,好像叫什麼月白,淡淡的,如一捧霧,將雪一般的青年籠在其中。
是和桑乾城徹底相反的模樣。
早就聽說當年定親時、將軍的對象還在肚子裏,後來才知道是個男娃,衆人對席冶的性別倒沒什麼驚訝,連忙開了城門,放隊伍進來。
此刻已臨近傍晚,城中卻依舊熱鬧,此處既是草原與燕朝之間的屏障,亦是雙方行商交換物資的中轉站,非戰時,並無宵禁,碰到節日,可能會一直慶祝到天明。
而顧琮雖長了張不笑時略顯凌厲的臉,在這桑乾城中,卻意外地有人氣,連沒有馬腿高的半大孩子,都會興奮地嚷嚷一句,將軍回來啦。
至於那輛錢伯花了大價錢買下的馬車,更是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力:
“好寬敞,比那些行商帶來的還氣派。”
“肯定能裝很多貨。”
“什麼貨?明明是坐人的,將軍的新娘子好像不會騎馬。”
“可他長得好俊。”
“比烏雲還俊。”
“怪不得將軍火急火燎去成婚……”
席冶對情緒向來敏感,自然能分辨出這其中毫無惡意,有的只是純粹的好奇,生平第一次和馬比顏值,他不由得彎彎眼,伸手,摸了摸烏雲油亮順滑的鬃毛。
經過小兩天的相處,烏雲也漸漸熟悉起青年的聲音和氣味,知道要給對方和主人一樣的待遇,乖巧地晃晃頭,貼着席冶的掌心蹭蹭。
見席冶開心,顧琮也高興,跟着笑道:“我說過,這裏是不同的。”
沒有誰會因爲席冶的過去指指點點。
邊城的日子或許沒有燕京舒適奢靡,卻足夠簡單,哪怕壞也壞得直白,這亦是顧琮除了責任之外,願意常年駐守此處的理由。
以桑乾城的地理位置,自然算是重要關隘,按例設有兵營,顧琮本該去露個面,跟在後頭的陸金卻極有眼力,策馬上前:“這天都快黑了,將軍您先回家吧。”
“多少年了,歸營的路閉着眼都不會走錯,我帶兄弟們去就行。”
短暫地猶豫一秒,顧琮點了點頭。
畢竟,他家裏除了定時來煮飯的婆子,連個僕人都沒有,真把初來乍到的席冶自個兒丟在院子裏,他說什麼也放不下心;
若帶席冶去兵營,他又擔心對方難適應。
“這車,你拉走,”指指那輛完成使命的馬車,顧琮沒等陸金回話,便揚鞭,“我家的門可塞不下。”
這倒是實話。
寬敞氣派的將軍府,有燕京一座就夠,左右也只有自己住,顧琮僅買了個三進的小院,——還是看在要維持將軍府體面的份兒上。
院中有井,平日挑水劈柴生火,都是顧琮自己來。
如此這般活了十餘年,等帶席冶進了門,他四下一掃,卻突然覺得哪哪都不滿意:
太簡陋了。
早知就該提前叫人來佈置一番。
他自己住,當然怎麼都行,可如今既成了親,有了席冶,顧琮怎麼都不想讓對方感到被怠慢。
“喜歡什麼,喫過飯我便帶你去置辦,”默默牽起青年的手,他解釋,“原本是想另給你買一座院子,但現在……”
席冶順勢寫道:【現在?】
“我與你雖沒有夫夫之實,卻親過嘴,更決定要好好過日子,”繃緊下巴,顧琮木着臉,語出驚人,“所以,當然不能分房睡。”
席冶:【哦。】
【原來將軍起初並未打算接受我。】
“當時我並不瞭解你的性情,”瞧着沉穩鎮定的表情瞬間破功,顧琮逐漸加快語速,“若彼此無意,強行綁在一塊,只會心生怨懟。”
等話說完了,他才發現,青年壓根沒有一點要生氣的意思,反而還勾着脣角,明顯就是在逗自己玩。
慢悠悠地,對方又寫:【當時?那如今呢?】
顧琮故作兇狠:“進了賊窩哪還有能逃的道理?如今便是強綁,也得叫你和我呆在一塊兒。”
只可惜,面對席冶時,他的表情再冷硬,都蓋不住琥珀瞳仁中柔軟的底色,對視一秒,兩人齊齊笑開。
清楚自己此行必定會耽擱數月,出發回京前,踏雪便被送去了軍營,由專人照顧,認真給烏雲的食槽裏填滿草料,又打了井水,將木桶涮淨盛滿,顧琮這才擦擦手,帶着席冶出了門。
他回來的突兀,煮飯的婆子沒當差,只得領着人去街上尋些喫食填飽肚子,席冶雖會做飯,但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顧琮家中除開定時有人清掃,空空蕩蕩,莫說食材,連柴火都找不到太多。
況且,在對方眼中,自己應該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典型。
“離我近些,”稍稍猶豫了下,顧琮頭都沒低,準確向後,握住席冶的手,“正街上人多,莫被擠到。”
他說得沒錯,進城後一番收拾,又餵了馬,此刻正是飯點,好些個攤位都被來往的行商坐滿。
而顧將軍的名望,在桑乾城裏是肉眼可見的好,這一路上,不斷有人笑着和他打招呼,還有小孩子好奇地盯着席冶看。
最終,他們在一個賣羊肉的攤位坐下,攤主約莫是草原人,頭髮披散着,兩側還有編起的辮子,官話說得不太利落,卻很熱情:“將軍快坐。”
“好些日子沒見着您了。”
早些年,兩邊打仗的確打得很兇,然而,近來草原換了新可汗,雙方雖互有提防,整體卻是主和。
草原崇拜強者,加之顧氏祖訓,從不濫殺,儘管顧琮是接替父輩之名、燕朝赫赫有名的戰神,兩邊的普通百姓,對他倒沒什麼敵視。
更何況這桑乾城內有重兵鎮守,維持秩序,無論外界如何,裏面的氛圍總是和睦。
“今日剛回,”毫無架子地答話,顧琮找了張瞧起來最乾淨的桌子,先替席冶拉開椅子,自己才落座,“兩隻烤羊腿。”
“正巧,早晨剛送來一批羊,”語氣爽朗,攤主笑道,“雖比不上草原現宰現喫,卻也差不了太多。”
燒烤需要明火,所幸,竈臺離攤位很遠,倒是薰不着人,等羊腿端上來,顧琮又親自用烈酒涮了刀,替席冶切成小片。
“第一餐,總該帶你嘗些燕京不常見的喫食,”伸手將盤子推到席冶面前,顧琮遞給對方一雙筷子,“試試?”
“定沒有昨晚那肉乾難咬。”
聽出對方是在打趣自己,席冶虛虛睨了顧琮一眼,手卻很配合,沒辜負某人的心意。
外焦裏嫩,香而不膩,甚至連羊肉常帶的羶味都幾近於無,配上攤主送的鹹味奶茶,確實比昨日那乾巴巴的肉條要可口百倍。
不過,小號這身體常年鬱結於心,胃口小,滿滿一盤肉,席冶再怎麼覺得美味,也咽不下這許多。
顧琮卻像早就料到了這情況,等席冶撂了筷,自然而然將青年面前的碗和盤子端過來,清掃“戰場”。
多年行軍,他喫相正常,速度卻堪稱風捲殘雲,光是看着,便叫人覺得香。
1101更是偷偷嚥了咽口水,商量:【席冶?席冶?】
【好宿主,下次讓我也嚐嚐。】
總覺得自己這系統若是能搭檔顧琮,八成會很有話聊,席冶慢條斯理喝完最後一口奶茶,悠悠:【看心情。】
在外人眼中,他全程沒說過話,饒是坐在角落,時間久了,多多少少,總歸有些突兀,顧琮去結賬時,那攤主還壓低音量:“將軍,這是您家裏人?”
顧琮:“嗯。”
“吵架了?”愈發覺得自己的猜測靠譜,攤主瞧了瞧青年身上與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公子打扮,小聲。
“沒有,他幼時生了場大病,嗓子出了些問題,不太好說話,”一半真一半假,三言兩語將青年的身世帶過,顧琮囑咐,“往後若我不在,他獨自出門,還請大家多照顧照顧。”
“另外,”頓了頓,他又強調,“我們的感情很好。”
來的時候還牽着手呢,難道自己看起來很像強搶良家公子的山匪嗎?
“這是當然,這是當然,”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在這種問題上較真,攤主哈哈笑了聲,道,“我還不是怕您和以前一樣,硬邦邦,把那些仰慕您的小姑娘都嚇哭嚇跑。”
1101:【……哦豁,小姑娘。】
“哪有什麼小姑娘,”眼見青年朝自己這邊望來,顧琮收起錢袋,指指席冶,正色,“喏,瞧見了沒?”
“只有這一位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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