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百四十章
……會是顧琮嗎?
在彼此尚未察覺之時,他們就已經遇到,接着,擦肩而過。
【系統。】差點開殺戒的指尖向前,漫不經心地,順了順白雀羽毛,涼絲絲,激得對方一抖。
神色如常,席冶問:【報告結果出來了嗎?】
1101搖頭:【還沒有。】
報告發出去,狀態卻一直是未讀,在小世界與快穿局失聯,這情況以往從未出現過,總不會是因爲它偷偷陪宿主擺爛,消極怠工,被領導拉黑了吧?
【嗯。】唯一能得到官方解釋的渠道被堵死,席冶卻遠比1101想象中鎮定,甚至覺得自己離真相更近了一步。
心念微動,交纏的儡絲瞬間抽落,剛剛客串了一回毛巾的顧琮倏地下墜,撲扇着翅膀,落進雪松味的衣衫中。
右手攏成半圓,青年將他推進臂彎附近層層疊疊的布料,柔軟舒適,又能防止他摔出去,如同一個簡易的窩。
待遇太好。
顧琮腦中的警報滴滴作響。
他自覺沒有做出什麼改變劇情的舉動,但很明顯,在他無法確定的某個瞬間,席冶的態度發生了變化。
像是看出了他的不安,青年起身,撫過他的尾羽,低聲:“別怕。”
因爲自己親身經歷過,所以,在抵達這個世界後,席冶並未翻看過原著,此刻,他一邊抱着白雀往回走,一邊讓系統調出《異仙》的文檔。
【……簌簌,宋鶴謹慎藏好自己的身形,落在視線範圍內,離異仙最遠的樹上。
他記得,清疏說過,對方討厭活物,更討厭鳥。
偏他不僅名字裏帶了只鶴,如今,更是成了一隻圓滾滾的白雀。
必須要離那怪物遠些纔好。】
遊魂。
宋鶴。
白雀。
確定流雲山上僅有這麼一個符合原著描寫的毛團子,席冶低頭瞧瞧自己懷裏那隻冒死接近他的笨鳥,再聯繫書中張口閉口“清疏”“怪物”的心理描寫,驀地笑開。
穿越?重生?奪舍?
若他沒記錯,這白雀在他尚未覺醒的過去,也沒真正怕過他,甚至當了自己許久的鄰居,偶爾還敢活蹦亂跳地唱歌。
此宋鶴非彼宋鶴,但結局那一劍,又確實是刺中他,中間發生了什麼?原主的魂魄回來,趕走了“冒牌貨”?
聯想到這種可能,席冶周身的氣壓立時變低。
——好冷。
不自覺打了個顫,躺在席冶臂彎的顧琮炸成一團毛球,警覺睜眼,向四周望了望。
鳥類的體溫本就偏高,對比之下,青年的手簡直稱得上冰涼,猶豫兩秒,顧琮小心貼着席冶的掌心滾了滾,毛茸茸的體羽擠進對方指縫。
0028想提醒,席冶是半步飛昇,比渡劫期的老怪物還要強些,又怎麼會怕冷?
可冥冥中,它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窺探自己,無數次任務積累的經驗,讓0028閉緊嘴巴,將數據波動降到最小。
再次把白雀從裏到外檢查一遍的1101:【確實是真宋鶴,魂燈還亮着呢。】
席冶不置可否。
比起外物,他更相信自己,重來一次,他有充足的時間去探究真相。
被遺漏的線索已經自個兒撞進他手心,大不了,就將既定的結局推翻,到時,想要他如原著一般死於主角劍下的存在,自
然會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來。
“之前總纏着我的星見草也是你嗎?”明知故問,讀完原著的席冶戳戳白雀的身子,狀似無意,笑,“怎麼一樣愛撒嬌。”
乍然在掉馬邊緣徘徊的顧琮:……
不確定對方是隨口一說,還是存心試探,更不確定席冶對原主宋鶴是何看法,他只能裝沒聽懂,無辜歪頭:“啾。”
所幸,青年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等把他放進主臥,備了清水和靈果,對方又拿起傘,推門而出。
——反派每日都要去那山洞雕刻蘊養本命傀儡,今日已然耽擱許久。
確定門外再沒有席冶的氣息,顧琮稍稍放下一顆心,問:【0028。】
【反派都這麼聰明嗎?】
再三確認任務難度沒有出錯,0028岔開話題,道:【這個世界有些奇怪,我先向局裏打個報告。】
原本經脈堵塞靈力駁雜的身子,被青年順順羽毛,戳過幾下,竟無端變得輕快許多,抖抖尾羽,顧琮啄了口清水潤喉:【一定要殺人嗎?】
【我覺得席冶可以交流。】
【如果你能說服他放棄沈清疏,】見過太多天真心軟的新人,0028古井無波,勸都懶得勸,敷衍,【加油。】
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撞南牆不回頭,等任務快失敗時,對方自然會知道,順應劇情,纔是最穩妥省力的辦法。
愛慕主角受的男配,註定和情敵反派是對立陣營。
【但我現在是隻鳥。】語言不通,還很弱小。
對自己的處境有着清晰認知,顧琮動動翅膀,飛上席冶臥房裏、靠近牀邊的竹箱,費了半天勁兒,纔將它掀開一條小縫:
沒辦法,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反派房間裏能藏東西的地方就這麼一處。
畢竟身處修真文,顧琮原以爲,自己打開竹箱後,會瞧見一個無窮無盡的芥子空間,或是另成世界仙府祕境,可實際上,竹箱僅僅是個竹箱,裏面放着的,也並非寶貝功法,而是幾件普通的換洗衣物。
最底下,壓着只正在沉睡的小小鸞鳥。
乾乾淨淨,栩栩如生,偏偏,勉強算半個同類的顧琮可以清楚感知到,對方已經死了。
後背敏銳竄起一股寒意,就在顧琮準備放下衣服,關好竹箱時,那比他沒大上多少的鸞鳥,忽然睜開一雙赤紅的眸。
無數似幻境又似記憶的碎片擠進他的識海,讓他神魂劇痛。
恍惚間,他好像變作了一輪冷冰冰的月亮,亮極了,離地面很近,近到可以看到下方一坐一立的兩個孩童。
坐着的那個難掩狼狽,彷彿被誰追趕着逃竄許久,臉蛋髒兮兮,腳腕高高腫起,缺少衣料遮掩的部分,盡是大大小小的劃傷。
站着的那個則滿眼好奇,披散着頭髮,向前邁了一步。
顧琮一下子認出,後者是幼時的席冶:
男孩的皮膚蒼白得有些過頭,嘴巴紅豔豔,像剛染過血色,因得尚未長開的幼態,眼珠圓溜溜,偏瞳仁極黑,輕易讓人聯想到深不見底的懸崖漩渦,哪怕在笑,也叫人心裏涼颼颼發憷。
“你,迷路了嗎?”約莫太久沒有說話,年幼的異仙張口,磕磕絆絆。
被他詢問的“同類”卻未應聲,透出遠比外表成熟的鎮定,抿着脣,以手撐地,艱難向後挪。
“嘰!”懷裏藏了什麼東西,不安分地一動一動,似是察覺到主人的恐懼,受傷的鸞鳥猛地鑽出,尖尖的喙,發瘋般,啄向異仙的瞳。
而後,被一隻瘦骨嶙峋的小手輕飄飄握住。
完全沒有被攻擊的驚慌恐懼憤怒,男孩仍舊在笑,幾近於歡喜的:“它,可愛,喜歡我。”
否則怎麼會跟山裏的家人一樣,和他玩好玩的遊戲呢?
但很快,男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轉而佈滿疑惑。
因爲他手裏的鸞鳥垂下了翅膀。
瞳孔渾濁地渙散,油亮的羽毛也暗淡下來,雙腿直挺挺地繃着,宛如兩節乾枯的樹杈。
無聲地,癱坐在男孩對面的沈清疏掉了眼淚,滑過傷口,火辣辣地疼。
他害怕。
他怕極了。
被平日最疼愛自己的叔叔丟下高空後,鸞鳥就是他唯一的支柱。
從未真正見過誰哭泣的模樣,模糊的概念化作現實,男孩眉宇間的疑惑變成慌亂,十指翻轉,剎那間,純白儡絲穿過鸞鳥的頭顱、翅膀、雙足,滴答,滴答,帶出一串串尚未凝固的血珠。
“沒死,”堪稱奇蹟地,失去生命的鸞鳥站在年幼的異仙手上,向着哭成花貓的小主人,撲扇了下翅膀,“你瞧,它還活着。”
想起對方剛剛急着和自己玩遊戲的叫聲,男孩向前,蹲下,獻寶似的捧着手裏的新朋友新家人,湊近唯一一個和他外形一樣的同類:
“嘰。”
沈清疏霍地睜大了眼睛。
恍若被蛛網緊緊束縛的獵物,伴隨着令人作嘔的腥臭,將他最愛的靈寵牢牢釘死,鮮紅浸透指縫,蛇一般蜿蜒流下,那雙手就向他伸來,伴着男孩身後詭異到幾近墜落的碩大圓月,和無數雙畸形的、上吊般懸掛搖晃的腳。
是人?
抑或是野獸?
不知哪來的力氣,沈清疏啪地揮開男孩的手,忍着疼,頭也不回朝來時的方向跑去。
悄無聲息,猙獰藤蔓拔地而起,即將刺穿男孩後背的一瞬,倏地停住。
“老實點。”沒什麼精神地,站在藤蔓中央的男孩騰出隻手,拍拍對方。
夜色寂寥,遙遙地,他望向沈清疏漸漸遠去的身影,直到對方縮成一個小黑點,再也看不到。
“讓他走吧,”憎恨,厭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源自同類的負面情緒,男孩低頭,輕輕地,摸了摸手中僵硬的鸞鳥,“我好像做錯了事……”
“等下次見面,再還給他。”一模一樣,看不見儡絲的鸞鳥。
藤蔓揮舞,月光下密密擠在一處的怪物涌動,混亂囈語着什麼。
“沒關係。”
明明心底悶悶地泛着酸,男孩卻笑:“聽話。”
“替他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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