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百五十三章
雙目相對的一刻,沈清疏非常確定,面前的男孩在欺騙自己,但他沒有任何除開感覺以外的證據,揭穿對方。
“他很危險,”一字一頓,沈清疏道,“如果你包庇他,會把整個村子都毀掉。”
這話說的有些重,涉及自身的安危,村民們神色微變,似是想起馬石頭死去的爹孃,卻礙於往日的情分,終究沒多議論什麼。
“幫幫我好嗎?”軟硬兼施,見男孩開始動搖,沈清疏放緩神色,“那傀儡裏,困着我重要朋友的魂魄。”
譁。
好似一盆涼水兜頭澆下,馬石頭的腦子陡然清醒:
騙子。
顧姓阿兄分明是自願跟着白衣先生,十分親近的模樣,半點沒有被強迫的跡象;白衣先生還爲了救顧姓阿兄,昏迷數日,虛弱的彷彿隨時會被風吹倒。
故事裏被妖怪抓走的書生可不是這樣。
“仙長,我真沒聽懂你在說什麼。”打小就機靈,馬石頭裝作害怕,一步一挪,悄悄往村長身後躲。
憋了一肚子話的林瑤再忍不住:“沈道友,您這一路到底在找什麼?何苦爲難小孩子,說出來,我們大家一起幫忙。”
沈清疏頓時語塞。
儘管宋鶴失蹤的事已經在修真界鬧得沸沸揚揚,可他若平白無故提起席冶,提起異仙,說對方已經逃離流雲山,肯定會被當做瘋子。
他需要證據。
唯一的證據卻像中了邪,偏要護着個怪物。
難道說,席冶早就給這孩子種下儡絲,此刻正藉着對方的嘴巴眼睛,戲耍自己,欣賞他狼狽的模樣?
直勾勾地,沈清疏的目光落在馬石頭四肢、周圍,來回尋索,彷彿只要他夠專注,就能瞧見某些藏匿於空氣中的“蛛網”。
沒等到答案,甚至連句鬥嘴都沒等到的林瑤:“我的好師兄,他真是你說的那位?和傳聞差得也忒多。”
剛剛師兄怕她闖禍,特意用靈力在她掌心寫了個名字做提醒,但是,沈清疏,天縱奇才芝蘭玉樹的沈清疏,現實裏竟是這般神神叨叨?
幻滅。
虧她以前還拿對方當過修行途中的榜樣。
百歲未至,便已出竅,聯想到這位沈道友非比尋常的突破速度,林玄懷抱拂塵,輕聲:“或許是……心魔。”
最後兩個字落下的剎那,一道冰冷的目光利刃般刺透林玄。
正是秦寂。
強硬地,他拉起沈清疏欲要掐訣的手,緊緊攥住,而後,不甚熟練地寒暄:“抱歉,他有些累,我們想留宿休息一晚,能否……”
鬆了口氣的村長連忙:“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各位請。”
“留宿就留宿,”背後冒出一層虛虛的冷汗,微風拂過,林瑤打了個哆嗦,卻仍嘴硬,“將來有一天,我肯定幫師兄你瞪回去。”
“好。”安撫地衝對方笑笑,再轉頭,林玄眸色凝重。
術業有專攻,比起練劍,他更喜愛鑽研道法,若自己沒看錯,剛剛沈清疏手上被打斷的法決,應當與搜魂有關。
如此霸道的效用,哪怕脫胎於正派功法,也絕非普通孩童能夠承受。
然而,出竅期,是搭上整個清風派也無法反抗的存在,他只能假裝什麼都沒發現,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帶門中弟子離開。
沈清疏也覺得自己瘋了。
右手被秦寂拉起的一瞬,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差點做了什麼,掌心滿是冷汗,恍惚間,他覺得自己正在被一點點蠶食,同化成席冶那般的怪物。
“那孩子身上沒有儡絲,村子裏也沒有,”難得沒有再安慰對方,嚴肅地,秦寂道,“清疏,你過分了。”
他可以爲心愛之人去討伐異仙,卻無法將刀揮向無辜弱者。
咔嚓。
冥冥中,1101又聽見了熟悉的碎裂聲。
顧琮識海里的0028倒是極淡定:不就是劇情又崩了一大塊,沒關係沒關係,只希望某人被丟進懲罰世界以後不要哭。
“這件也收着吧。”揮袖變出一塊靈石,席冶擡手,遞給店家。
顧琮無奈將包好的衣物放進儲物袋:“我穿不了這許多。”
眼下他們落腳的地界,喚做雲州城,因得位置特殊,好幾個宗門出世歷練的必經之路,常常能見到修士在其中走動。
一開始,顧琮本不想來這樣“危險”的地方,但席冶卻用一句話堵住了他的嘴巴:
“難道我們要一輩子躲着沈清疏不成?”
老實說,原著裏席冶會死,完全是主角團以有心算無心,正面打起來,對方的確不需要躲,更沒可能輸。
於是,事情就變作了如今的模樣。
修真界風雨欲來,連帶着俗世也受到影響,他們兩個來自深山老林,原主宋鶴的腰牌又不能用,虧得席冶一手障眼法出神入化,才用兩片樹葉當路引,順利進城。
“傀儡存在的意義之一,就是用來換裝,”施施然,席冶踏出衣鋪,“更何況,你之前身上穿的那些,雖是法器,卻都是舊的,是旁人的。”
顧琮不在意道:“一直放在儲物袋裏,和新的也沒差。”
以席冶那愛乾淨的性子,若是有哪個怪物敢從屍體上扒衣服,絕對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反正流雲山裏的靈脈多,”腳步一頓,席冶偏頭,似笑非笑的目光有如實質,上下打量過顧琮,學着對方說話,“若是用完了,就從你身上敲兩塊下來,也沒差。”
顧琮:……嵌進木頭裏的玉石再挖出來,會不會有點疼?
“剛剛那件束袖的我喜歡,回去便換上,”相當識趣地沒再頂嘴,顧琮似模似樣地拱拱手,“謝謝先生。”
鳳眸微眯,席冶勾脣:“嗯。”
算某人識相。
他們此行落腳的客棧是城中最有名的一家,大堂裏,往往能聽到些最新的八卦,有俗世的,也有修真界的,正巧能讓顧琮大致瞭解劇情走到哪一步,又出現了什麼原著中未提及的變化。
偏生,今日大堂裏聊的話題,竟讓顧琮有些坐不住。
因爲他們在聊宋鶴。
“嘖嘖嘖,這宋家也是倒黴,就這麼一根獨苗,天生患有遊魂之症不說,最近又鬧失蹤,聽說把閉死關的老祖宗都給驚動了。”
“老祖宗?渡劫期那位?”
“可不是,否則宋家哪能叫宋家,而非某某門派的誰誰誰。”
“但擄走宋鶴的,是流雲山那位,便是渡劫期又能如何?”
“流雲山?此等小道消息,是真是假還未可知。”
“玄清老祖的卜算還能有假,他途徑宋家,瞧了那宋鶴的魂燈,方纔起卦,道出宋家嫡子的所在。”
“嘖,這麼詳細,好像你親眼看見了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各大宗門齊聚無量劍派,確實似有大事發生。”
“好端端地,流雲山那位擄走宋鶴幹嘛?”
“難道是那位看中了宋鶴的長相?想結爲道侶,共享長生?”
顧琮夾菜的筷子立時一僵。
儘管他們施了障眼法,又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可聽着一羣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自己”,還牽扯到席冶,總歸有些尷尬。
沒等他再偷瞄一眼席冶的表情,那嗓門最亮的聲音便斬釘截鐵,接道:
“不可能!”
“那宋家嫡子,喜歡的分明是無量劍派沈清疏。”
顧琮:這羣修士平日都沒功課嗎?怎地天天流連俗世,家長裏短聊八卦。
還聊得這樣準。
……但他又不是宋鶴。
“這可是我從一個無量劍派的姐姐那兒聽來的,”兩句話吸引了附近絕大多數目光,那嗓門最亮的俊俏年輕人得意擡擡下巴,“沈道友每次下山歷練,總能巧遇宋道友,結伴同行,每次出關,也總有宋道友趕來道賀。”
“歲歲年年,風雨無阻。”
“最重要的是,沈道友幼時掉進流雲山卻活着回來這事兒,整個修真界人盡皆知,依我看,流雲山那位抓走宋道友,八成與此……”
“不敢亂說,不敢亂說。”突兀地,另一道聲音打斷俊俏年輕人的話,是個披散着頭髮,三十餘歲的酒客。
——旁人不清楚,他卻曉得些內情,若宋鶴的失蹤真與沈清疏有關,那無量劍派和宋家聯手、號召修真界攻打流雲山一事,豈非成了笑話?
伸手在袖子裏掏了掏,酒客轉移話題道:“當日宋家以爲宋道友是遊魂症發作,四下發了懸賞畫像,我還揭過一張,可惜可惜,十萬靈石啊。”
十萬靈石,足夠撐起一個小型宗門。
修士們的注意力果然被拉走,感慨起宋家的財大氣粗。
唯獨顧琮的脊背依舊沒有放鬆:
那畫像上的臉,與自己截然不同。
他本想借着起身倒茶的動作,擋住席冶的視線,但已經晚了,青年餘光的朝向,已然將一切盡收眼底。
勉強算個學霸,顧琮的腦筋其實轉得很快,僅一息,他便想到,自己完全可以解釋成,是元神與傀儡沒有百分百吻合,才讓他的容貌出現變化。
偏他的心,莫名地,不願再欺騙對方。
他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早。
咚咚。
心跳如擂,罕見的衝動狠狠撞擊着理智,讓顧琮想不管不顧坦白,把一切都告訴對方。
然而,未等他開口,素來從容的白衣青年就倏地起身,不容拒絕地,拉着他,上了二樓的客房。
“嘎吱。”
木門關合,刺耳的聲音足以讓人徹底清醒。
顧琮心底的衝動,卻因爲這相對私密的環境,有增無減。
誤以爲席冶在生氣,後背倚着門,他停住腳步,張口:“我……”
下一秒,儡絲牽動,被迫失去聲音的同時,青年的食指,亦輕輕抵上他的脣:
“噓。”
“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顧琮。
所以不必說。
……更不必爲了反派,受規則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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