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百五十六章

作者:少說廢話
沈清疏幻想過很多次席冶找上自己的場面,甚至爲此整夜整夜地陷進噩夢,但他從未料到,真實的情況,會如此滑稽。

  他向一個孩子揮劍。

  而席冶卻在保護對方。

  在沈清疏眼中,席冶和那日圓月下相見的模樣無甚差別,周身瘴氣繚繞,巨大的陰影張牙舞爪,無聲無息填滿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但這般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景象,卻好像只有他自己能夠看到,那面對他滿臉驚恐的孩子,此刻正悄悄扯住席冶衣袖,躲在席冶身後,任由自己被黑暗包裹,至於另外一個陌生少年,則連眼神都沒多給他。

  “席先生,”不敢直呼青年大名,更不敢直接叫阿兄,馬石頭乾脆學着顧琮的叫法,驚魂未定,“謝謝你來救我。”

  席冶淡淡:“你拉了線。”

  所以他只是履行承諾,並非特地來救人。

  話是這麼說,馬石頭心裏卻清楚,無論席先生怎麼嘴硬,對方幫了自己都是事實,安全得到保證,他漸漸放鬆下來,難掩好奇地,將目光移向席先生和顧姓阿兄交握的手。

  顧琮敏銳捕捉到了這一縷好奇。

  他當然很喜歡馬石頭,可奇怪的是,在對方也叫席冶先生的時候,顧琮心底,竟冒出了點微妙的澀意。

  酸酸的,像醋。

  外加ooc警報被靜音,以至於他完全忘記,原主宋鶴的暗戀對象,就在自己面前,還受了傷,需要關心。

  沈清疏同樣沒認出,被席冶牽着手的少年就是宋鶴,警惕地,他握緊劍柄:“三年之期還未到。”

  席冶挑了挑眉。

  他很驚訝,到了如今這地步,沈清疏還能近乎理直氣壯地強調他違約,對方到底是多以自我爲中心。

  “什麼約定?”漫不經心地,席冶張口,“我忘了,就此作廢吧。”

  顧琮心裏飛快閃過一瞬間的雀躍。

  愈發瞭解席冶的性格,他確定,席冶若放下,便是真的放下,再說,沈清疏有什麼好?無非是仗着作者寵愛,有個面對異仙不會發瘋的金手指,自己也能做到,甚至比沈清疏做得更坦蕩。

  忘記了。

  作廢吧。

  短短几個字,明明是能讓沈清疏解脫的言辭,他卻沒能感到絲毫放鬆,反而涌起一股無名的憤怒。

  整整三年,他日日夜夜提心吊膽,殫精竭慮謀劃,甚至把多年好友都搭了進去,此刻,卻因爲這短短几個字,皆化成空。

  “清疏?”就在沈清疏手中長劍嗡鳴,蠢蠢欲動的剎那,吱呀,老舊窗戶被推開,另一位主角姍姍來遲。

  萬萬沒想到小小一間屋子裏藏了這麼多人,秦寂神色微怔,望向席冶:“這位道友是?”

  他雖是散修,眼力卻不比所謂的名門子弟差,那白衣青年只是簡單地站在遠處,他的戰鬥本能就已經叫囂着危險,又渴望與其切磋。

  大乘?

  渡劫?

  抑或是半步飛昇?

  “他是異仙。”秦寂翻窗而入,沈清疏彷彿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空着的手,緊緊攥住對方衣袖。

  異仙?

  秦寂的眼底滿是疑惑。

  並非他不願意相信清疏,但傳聞中,異仙席冶,僅需看上一眼,便會叫人發瘋,而他此刻神思清明,毫無遭受攻擊的跡象。

  “你沒看到嗎?”一直以來堅定站在自己這邊的人出現動搖,沈清疏用力扯住秦寂胳膊,“這屋子裏,都是怪物。”

  黑漆漆,擠滿每個狹小的角落。

  膽子最小的馬石頭頓時狠狠哆嗦了下。

  倒不是他當真瞧見了沈清疏描述的畫面,只是那沈仙長神神叨叨瘋瘋癲癲的模樣,實在叫人害怕。

  後知後覺意識到此處是誰的屋子,秦寂眸色倏地一沉,話是對着沈清疏說,眼睛卻盯着馬石頭:“你悄悄來這兒做什麼?”

  小孩子對喜惡的直覺往往最爲靈敏,未等沈清疏開口,馬石頭便搶答:“他想殺我!”

  多虧席先生救了他。

  “我沒有。”

  知道秦寂先前就對自己的做法略有失望,所以沈清疏纔會瞞着對方行動,急匆匆地,他解釋:“我要救他,他身上有儡絲,他被異仙操縱了!”

  音調越提越高,沈清疏再無往日的矜貴優雅,如同被噩夢魘住,情緒激動,雙目隱隱地泛着紅。

  想都沒想地,秦寂一個手刀,打暈了對方。

  冷眼旁觀的席冶勾脣:“你倒是果決。”

  繼續保持剛剛那種狀態,沈清疏只會被心底的恐懼偏執拖拽,愈發陷入魔障,輕則受傷,重則境界跌落,毀了道行。

  終究被沈清疏的表現所動搖,秦寂打橫抱起沈清疏,不閃不避,直視席冶。

  席冶也懶得扯謊,大大方方,任對方打量。

  “我不管你是誰,”意有所指,秦寂低聲,“別傷害他。”

  異仙下山又怎樣?他在意的唯有沈清疏。

  擔心驚動清風派的弟子和其他村民,沈清疏一開始便設下了隔音結界,秦寂則是因爲修爲更高才發現異樣,待他一離開,夜色便重歸平靜。

  知曉原著的結局,顧琮輕輕:“不追嗎?”

  ——在主角尚未徹底成長之前,扼殺。

  儘管他清楚,席冶對殺人毫無興趣,可如果主角和反派註定只能活下來一方,那顧琮寧願自己來當這個壞人,推着席冶做選擇。

  誰料,下一秒,青年竟鬆開了牽着他的手,重重掩脣:“咳。”

  淡淡腥甜瀰漫開來。

  顧琮鼻子靈,第一時間聞出那是血液,想詢問,卻見青年隱晦地衝他搖搖頭,示意自己安靜。

  不動聲色地垂手藏進衣袖,席冶動動胳膊,帶出某個藏在自己身後的男孩:“……有沒有受傷?”

  “沒事兒,我好得很,”用過的儡絲斷成兩節,馬石頭卻沒扔,故意活蹦亂跳轉了一圈,才仰頭,小心看向席冶,“我家裏有治風寒的藥。”

  席冶垂眸:“不怕?”

  當着孩子的面,平白無故,把好端端的主角嚇得那般癲狂。

  “怕什麼?”大着膽子,馬石頭道,“席先生又沒做壞事,還幫了我。”

  弧度淺淡地,席冶勾脣,頷首:“去歇息吧。”

  “我和顧琮暫時不會走。”

  來都來了,總要和主角們好好玩玩纔行。

  生平第一次直面修真界的危險,馬石頭聽話上牀,閉着眼,腦子卻忍不住想東想西:

  修仙,似乎沒他想象中那樣好。

  外表超凡脫俗的仙長,有時候,也未必比他們這些俗人強上多少。

  但他畢竟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孩子,白日裏上山採藥,晚上又受了驚,疲憊涌起後,很快便蓋着被子沉沉睡去。

  顧琮也趁機,默默拉起了席冶的手。

  袖口翻卷,青年掌心果然染着一塊乾涸的紅痕,被他牽着的指尖,亦似冰塊般,冷得不像話。

  隨手佈下隔音結界,席冶不在意道:“出流雲山時的舊傷。”

  “休息休息就好。”

  否則,以沈清疏眼下的修爲,哪怕盡全力,也傷不到他的一根頭髮。

  顧琮卻沒應聲。

  分明是木石造就的軀體,連血液都取自席冶,偏偏顧琮的體溫,總會更高些,像個熱乎乎的小暖爐。

  一下又一下,耐心擦淨髒污,他仔細將暈開紅痕的帕子重新放回儲物袋收好,堪稱越界地,將席冶的手放在中間,用自己的掌心,一上一下夾住,摩挲。

  甚少見到顧琮這般寡言,恍若賭氣的模樣,席冶瞭然:“擔心?”

  顧琮嗯了聲,又道:“還有點……”醋。

  險險將最後一個字吞回喉嚨,顧琮低着頭,緊緊抿脣。

  他平常說話時,自帶少年人的清亮,偏這一句有些啞,低沉的,暗藏磁性。

  分分鐘讀懂某人的情緒起伏,認真回憶了一圈,席冶自認沒對沈清疏展露任何與暗戀有關的情愫,最終,福至心靈般,他將目光移向睡着的馬石頭。

  這一眼,如同無聲的鼓勵,一下子打開了顧琮體內委屈和彆扭的開關:“你對他很好。”

  “衝他笑,還讓他叫你先生。”

  席冶:……最開始牽線鼓勵自己和馬石頭好好相處的到底是誰來着?

  “沒什麼,我就是隨口說說,”明白自己這低落來的毫無道理,顧琮努力打起精神,強顏歡笑,“以後要帶着他一起嗎?”

  悉悉索索。

  窩在少年胸口的白雀似是察覺到什麼,搖搖晃晃探出個小腦袋,伸長几乎沒有的脖子,蹭了蹭顧琮的下巴。

  聽到這話,席冶既好笑又好氣,忽然不想再忍耐,一字一頓,問道:“你覺得,我對他和對你一樣?”

  顧琮:……不是嗎?

  他和馬石頭都無視席冶的身份,對“異仙”展露了善意,所以纔會得到青年的特殊對待。

  可還沒等他組織好語言,一抹柔軟便覆住了他。

  覆在他的脣上。

  觸感溫涼,溼潤且有彈性,顧琮琥珀色的瞳仁陡然緊縮,一擡眸瞧見的,就是青年蝶翼般輕顫,捲翹的睫毛。

  青春期,本該是最容易躁動的年紀,他卻對戀愛沒什麼興趣,暗暗迴避一切過分親密的肢體接觸。

  唯獨這一刻,顧琮竟沒躲,甚至還隱隱地,渴求更多。

  偏生,突然親了他的青年淺嘗輒止,僅一下,便直起身,於跳動的燈火下,靜靜望着他:“現在,還覺得我把你當成孩子嗎?”

  “顧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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