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百五十九章

作者:少說廢話
丟人。

  委實丟人。

  衆目睽睽下,無量劍派的臉面簡直像被按在地上摩擦。

  是可忍孰不可忍,粉衣少女第一時間便想站出來替自家師兄撐腰,可光是青年口中的六個字,就震得她頭暈眼花,扶着劍纔沒摔。

  沈清疏前幾日受了傷,回山休養,這事旁人不知,老宗主卻清楚,然而,隨隨便便把自己的徒兒交出去,絕非正道魁首該有的做派。

  身爲世間屈指可數的渡劫大能之一,老宗主所代表的,更多是一種威懾,一個符號,已然許久沒出過手。

  唯獨這次,白衣青年所帶來的威壓,竟讓他藏於識海蘊養的本命劍興奮嗡鳴,不受控制地衝出眉心,立於身前。

  一高一低,氣機牽引,天地變色。

  1101緊張兮兮:【能行嗎?這裏可是沈清疏的主場。】況且自家宿主還受着傷,寵男朋友也要有底線好嗎?

  席冶卻沒應系統的話。

  類似的情形,於昔日的他而言,就如喫飯喝水般平常,爲主角運轉的故事裏,無數次交鋒,又怎會都等反派準備好?

  “嗤啦——”

  頭頂天空隱隱閃爍着電弧般的金光,想來是無量劍派弟子,終於後知後覺動用了護山大陣,護山大陣集各峯靈脈之力,匯天地造化,傳承千年,絕非人力能夠匹敵,擔心自家徒兒當真做錯了什麼,老宗主氣沉丹田:“這位道友……”

  咔嚓。

  迴應他的是數道齊發的儡絲,生生將金光流轉的屏障,摧枯拉朽,扯下一大塊。

  一切有形無形之物,在被那細長白線觸碰到的瞬間,不管甘願與否,都要乖乖接受青年的束縛,任青年操縱。

  隨意地,席冶動動手指,將壓縮大量靈力的屏障碎片,甩向一個還算順眼的山頭。

  砰。

  恍若炸開一朵巨大的煙花,他笑着低眸:“你說什麼?”

  唰地,數百柄靈劍同時對準了他。

  有老宗主的,也有門中弟子的,圍觀者尚未辨清局勢,不敢隨意加入戰場,但饒是如此,這同氣連枝的數百道劍意,也顯得半空中的青年勢單力薄。

  躲在殿前廣場角落的馬石頭有些心焦。

  他到底沒有直接放棄執着多年的願望,而是央着席先生帶上自己,仔細瞧一瞧這修真界究竟是什麼樣。

  然而,眼前這陣仗,委實太大了些,莫說俗世孩童,在場修士也未見過,飛快鬆開顧琮衣袖,馬石頭剛想說自己不用保護,便聽得頭頂幾聲長嘯。

  “吼!”

  無量劍派破了個大洞的護山陣法,彷彿正連接着什麼奇詭的異空間,白衣青年食指一勾一拉,便有濃郁的黑影被牽引,你爭我趕,從中擠出。

  怒目利爪,身長若蛇。

  乍一瞧,那大抵是幾條龍。

  偏偏包裹着它們的雲霧,深沉如夜色,比起書中描寫的祥瑞,它們更像桀驁難馴的惡蛟,猙獰恐怖,張牙舞爪,尾巴一甩,便將刺向席冶的靈劍盡數掃落。

  而造成這般景象的青年,不過是輕輕動了動左手。

  因得日光的折射,衆人可以清晰看見青年指間那如同項圈般束縛着惡蛟的儡絲,細若遊絲,似天羅地網。

  艱難地嚥了口唾沫,馬石頭小聲:“席先生……還養龍?”

  同樣被嚇了一跳的顧琮:……

  仔細回憶過流雲山上那間簡陋至極的小院,他不確定道:“應該只是池塘裏的幾條魚吧?”

  否則,這等要住在水裏的寵物還能往哪兒藏?

  馬石頭望向顧琮胸口的眼神一下子晶亮:

  魚都能變龍,那白雀呢?

  總是忘記自己懷裏揣着個毛團子,顧琮很想告訴對方,某隻膽子小的鳥,早在他們上山時就被嚇暈了,沒法壓軸出場逞威風。

  可最後,他終是選擇保護小孩子的夢,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

  下一秒,似是劇情聽到了他的謊言召喚,凜凜劍光來襲,顧琮當即抱起馬石頭,躲都沒躲,任由自己被刺中。

  “噹啷。”

  意料之中地,長劍折斷,也因此,引來大半修士注目。

  日夜帶在身邊的魂燈倏地燃起大朵火花,於芥子空間瘋狂震動,宋家主瞧着少年那張陌生的臉,試探地伸手:“……鶴兒?”

  ——旁邊那黑黑瘦瘦的小孩又是誰?總不會是他的孫子吧?

  與此同時,只這麼兩句話的功夫,鬚髮皆白的老宗主便已提劍,飛身上前,與那白衣青年纏鬥在一處。

  劍氣四溢,狂風漫卷,天上打得日月無光,地上卻是一片大眼瞪小眼的認親景象,隨手招來一條差點飛向其他山頭的惡蛟,顧琮放下馬石頭,讓它一圈圈繞起,護住男孩,這才學着宋鶴往日的習慣,躬身應和:“父親。”

  宋家主覺得自己的血壓有點高。

  魂燈指引,他非常確信這陌生少年就是自己的兒子,但這般面目全非的模樣,總會叫他心驚又心疼。

  “……屍身,屍身,”喃喃低語,宋家主猛地回神,“你已經死過一遭?”

  “當真是那沈清疏?”

  “都是孩兒自己的錯。”搖搖頭,顧琮也不在意旁人是何看法,一五一十,將原主與沈清疏的糾葛如數道來。

  做過就是做過,他無法自私地,去否認原主曾經對沈清疏的一片赤誠,哪怕在外界眼中,宋鶴真的很傻。

  但,該強調的事情要強調,該撒的謊也要撒。

  “……遊魂後我的元神非常虛弱,是先生救了我,”七分真三分假,顧琮低聲,“也是他,替我做了如今這副軀殼。”

  逐漸從生氣到麻木的宋家主:“所以他是?”

  顧琮:“異仙,席冶。”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齊刷刷的抽氣聲。

  “但他只是來替我討要屍身,”努力充當連接修真界與流雲山的橋樑,顧琮認真解釋,“沒有要大動干戈的意思。”

  沒有要大動干戈的意思?

  仰頭望向雲海中數次交手的兩道流光,衆人再次齊刷刷陷入沉默。

  ……話說回來,老宗主可知曉自己正在與誰交手?

  老宗主當然不知道。

  他只感覺,自己的每招每式,都能被青年牽動絲線,操縱着不知從哪兒扯出來的藤蔓、傀儡,輕飄飄接下。

  可這卻沒讓他產生挫敗,反而讓他升起一種久違的酣暢淋漓,連百年未有突破的瓶頸,也隱隱出現了鬆動的跡象。

  以至於老宗主全然忘記,自己是爲了弟子的安危、爲了無量劍派的臉面才提劍。

  “好!好!”磅礴劍意浩瀚如海,勁浪滔天,眨眼間,冰封千里,令整個正殿廣場、整個昊然峯、整個無量劍派,飄起紛紛揚揚的大雪。

  真正能扭轉戰局的招式,卻同螢火般,不起眼地,凝於劍尖一點,大巧不工,刺向席冶眉間。

  接着,被一根修長白皙的食指,攔截。

  “他來了。”四兩撥千斤,席冶漫不經心垂睫,衣襬獵獵。

  顧琮則心有靈犀般,屈指,攥拳。

  他感到了痛。

  指腹快裂開的痛。

  連閉關養傷、卻強行被三條惡蛟拖出來的沈清疏,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主角終究是主角,負責護法的秦寂半點沒留情,原本神氣十足的惡蛟們,此刻皆已缺胳膊少腿,完成任務後,一條條,

  小蛇般,飛快向席冶遊去。

  猶如踩着無形的階梯,白衣青年揮手,淡定拂開老宗主的本命劍,一步步,踏雪而下,行至衆人面前。

  原著裏斬仙證道的主角,一個境界跌落氣若游絲,一個撐劍半跪幾近力竭,就敗於自己面前,死過一次的席冶竟無任何殺心,僅對上沈清疏暗藏恐懼的眼,道:

  “我沒有惡意。”

  信也好,不信也罷,這就是過去被劇情操縱的席冶,一直想讓沈清疏明白的事實。

  可笑的是,直到死,“反派”也沒能證明自己的無害,如今,當他手握主角的生殺大權,沈清疏的眼神反而動搖起來。

  但下一秒,白衣青年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冷下神色,隨意用儡絲抽來一把劍,對準沈清疏眉心:“宋鶴。”

  “交出來。”

  山巔,一跪一立,正是原著結局的場景,不同的卻是,反派和主角的命運徹底調轉。

  “唯有本命傀儡能輕易刺破異仙命門”。

  清瘦頎長,青年毫無防備的後背就在自己面前,冥冥中,好像有誰一直重複着這句話,催促着顧琮,做“宋鶴”該做的事。

  可他指尖的疼痛是那樣鮮明。

  “冷嗎?”堅定地,在所有人都悄悄後退,警惕異仙狂性大發時,顧琮擡腳,行至席冶身側,牽起對方藏在衣袖中,冰涼的手指:

  “先生,再多依賴我一點吧。”

  沒有背叛,沒有刀劍相向,同源的靈力源源不斷輸入,席冶近乎乾涸的經脈得到滋潤,與之相伴的,是世界意識清脆的碎裂聲。

  如此溫情的親暱,外加剛剛的及時收手,足以證明青年並非如傳說中的異仙那般嗜殺,毫無理智,正殿廣場一派靜默,再無人阻攔席冶的行動。

  老宗主更是沉聲:“清疏!若你有什麼委屈……”

  話音未落,數道儡絲延展,探進虛空,催吐般,讓沈清疏的儲物袋張開大口。

  “咚。”

  靈柩跌落,陣法破碎,棺蓋錯位後露出的那張臉,正是宋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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