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百六十章

作者:少說廢話
面白如紙。

  逐漸和緩的細雪輕飄飄落在宋鶴脣上,卻冷硬地,沒有絲毫要融化的跡象。

  ——元神與身體長時間分離,這副軀殼的生機,本就靠着陣法勉強維持,如今這一摔,更是讓其失去全部血色,透出肉眼可見的灰敗來。

  時隔多年,再次看到唯一的兒子游魂症發作,還是這般無力迴天的模樣,宋家主頓時怒不可遏,再沒心情顧及什麼交情體面,厲聲:“無量劍派,這是在把我等當傻子耍嗎?”

  短短一句話,直接把其餘門派拉到己方陣營,畢竟,遊魂之事,是他家蠢兒子自己上趕着幫忙,硬要掰扯,很容易被歸爲私事,各打五十大板,鬧得一地雞毛;

  但沈清疏明知鶴兒的去處,卻還冷眼旁觀,保持沉默,任由事態朝攻打流雲山的方向發展,這算盤打得太響,在場的老狐狸又有哪個讀不出來?

  “清疏,”確鑿證據擺在眼前,縱然是老宗主,也沒法再繼續偏袒,此等場合,他只得公事公辦,壓着股恨鐵不成鋼的悶氣,“你說。”

  “到底是怎麼回事,解釋清楚。”

  喃喃動了動脣,沈清疏跪坐在地,一時竟想不出,自己該如何辯駁。

  直勾勾地盯着席冶,他如同被鬼迷了心竅,恍惚間記起,這好像是他第一次,沒有逃避,正視對方。

  異仙當然是可怕的。

  儡絲繞指,惡蛟環伺,對方簡直是地獄深淵的代名詞,以自身爲起始,源源不斷地,向外溢散着黑霧,引得那些扒在護山大陣上的蒼白傀儡,一顫一顫,猙獰狂笑。

  四肢墜着鉛塊般泛着痠痛,沈清疏卻還是顫巍巍地擡起胳膊,指向席冶,彷彿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質問:

  “你們沒看到嗎?”

  “他是異仙,流雲山的異仙。”

  “殺他,還需要什麼理由?”

  “我除我自己的心魔,又需要什麼理由?”

  印象中,無量劍派沈清疏,總是溫潤有禮,謙遜端方,拜入山門後,一路順風順水,偏不驕不躁,深得長輩賞識,後輩仰慕。

  然而,此刻的他,卻像突兀地撕開層層假面,更鮮活,也更讓人覺得陌生,連素來偏心師兄的粉衣少女,都有些被嚇住。

  唯一神色如常的,便是秦寂。

  他一直知曉,對方並非外界眼中那個完美的“沈道友”“沈師兄”,幼時被暗算丟棄的經歷,讓對方心底充滿不安定,任何可能會威脅到自身安危的存在,都會被對方毫不猶豫地,提前消滅。

  適當範圍內的提防,大概會被叫做謹慎。

  偏偏清疏在晉升出竅期的雷劫中,窺見了自己的心魔,加之後來席冶示威般,無聲無息將對方帶去流雲山,一切的一切,便開始向失控疾馳。

  生老病死乃世間常理,修士在某種意義上,皆是與天爭命,心有恐懼,實屬正常,但若兀自陷進恐懼中,只會徒增魔障,再難寸進。

  秦寂明白這個道理,可他卻無法叫沈清疏也明白。

  所以他僅能幫着對方,從根源斬斷恐懼。

  不過,現在看來,是他們輸了,輸得徹底。

  饒是如此,在沈清疏說出除心魔那句話時,秦寂依然提起了自己的劍,想都沒想地,擋在沈清疏面前。

  【哎。】

  感慨地,1101嘆了口氣:【你別說,他倆還真有點好嗑。】這辣雞原著也只剩感情線能看看。

  但是,cp再好嗑,傷害到它家宿主就是不行。

  “心魔?心魔。”事情鬧到這般田地,見沈清疏仍舊毫無悔意,宋家主徹底撕破臉皮:“那鶴兒呢?你將鶴兒置於何地?”

  他的兒子,憑什麼要爲不相干的人搭上一條命。

  淡淡地,沈清疏擡眼:

  “他願意。”

  也許最開始是有過愧疚的,將宋鶴的屍身裝進棺槨時,他也曾忐忑,憂慮,擔心對方出事,死在異仙手中。

  可隨着約定之期的臨近,愈發放大的焦慮足以將一切正向的感情消磨殆盡,尤其是,宋鶴早就背叛了他,切斷聯繫,和怪物攪在一起。

  “你!”此話一出,除開差點被氣個仰倒的宋家主,整個正殿廣場一片寂靜,粉衣少女更是杏眸圓睜,嘴巴呆呆地翕動兩下,彷彿第一天認識自己的師兄。

  唯獨另兩位被提及的主角,沒事人一樣,甚至還有心情手牽着手,“打情罵俏”,挑眉,輕笑:

  “聽到了嗎?說你願意。”

  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喜歡沈清疏的是宋鶴而非顧琮,席冶偏要鳳眼盈盈,調侃一句。

  而顧琮也隨便自家先生調侃,態度坦然大方,動作卻孩子氣,撒嬌般,捏捏對方指尖:“我後悔了。”

  正在氣頭上卻被親兒子塞了一口狗糧的宋家主:……

  能不能行能不能行?能不能爭點氣!剛剛纔在沈清疏身上栽了個跟頭,這又眼巴巴地招惹了個異仙?

  前者他還有機會出面撐腰,替兒子討個公道,後者,怕是真把老祖宗請來也沒轍!

  “此事,確實是清疏的錯,老夫教導無方,亦有罪過,”長嘆一聲,老宗主先是給事情定了性,接着又調轉話鋒,“但,敢問席道友,爲何下山,爲何追着我徒兒不放?”

  席冶悠悠:“想下山,所以就下了。”

  “怎麼?不歡迎?”

  這話說的,好像真有誰敢跳出來,叫囂自己討厭異仙一樣,看戲般,欣賞夠衆人尷尬的表情,席冶這才勾脣,繼續:“放心,沒誰想阻攔你們飛昇。”

  無論是他,抑或是流雲山,都被世人賦予了太多脫離本身的意象,漸漸地,與雷劫、隕落、天人五衰混淆在一處,成了不可直視、不可名狀的怪物。

  實際上,覺醒前的他,也只是個被困在牢籠中的囚徒,被天道操縱,篩選心志堅定者,渾渾噩噩,替主角磨刀。

  “至於沈清疏,我與他幼時曾有一面之緣,”頓了頓,席冶自嘲,“我以爲我們是朋友。”

  但顯然,僅有上一世的他自己這麼想。

  滿腔歡喜地邀請朋友來家裏做客,結果卻成了人家的心魔,天下哪還有這般滑稽的自以爲是自作多情?

  “我久居深山,不太懂這人世間的禮數,”多說無益,席冶收回視線,再沒多看沈清疏一眼,“若你們也認爲我這心魔該斬,大可以和他一起,試試是昊然峯先倒,還是流雲山先被踏平。”

  應和般,青年指間儡絲輕顫,冥冥中,隱隱能聽到無數嘶吼。

  語氣平靜,內容卻與威脅無異,生怕對方心煩意亂下用力一扯,乾脆把萬里外的流雲山連根拔起,砸了昊然峯,其他做壁上觀的修士們,連忙站出來打圓場:“怎麼會?”

  “大道三千,終究是殊途同歸、殊途同歸嘛!”

  恐懼往往來源於未知,無論如何,傳說中的異仙席冶,此刻就站在他們面前,拋開修爲,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瞧着和自己也沒什麼區別。

  當然,對方養的寵物是醜了點,尤其是那幾個五官四肢都沒拼對的傀儡,堪稱小兒止哭、夜半噩夢的難看。

  可前些年引得正派圍剿的魔修,屠城證道,伏屍遍野,那鮮血淋漓陰魂繚繞的場面,不比這駭人?

  既如此,他們又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嫌命長?想快點死?

  唯有粉衣少女初生牛犢不怕虎,神情複雜,問題卻直白:“……如果你不是傳說中的怪物,那你到底是什麼?”

  如果對方不是傳說中的怪物,又怎麼會讓她師兄變成這樣。

  怪物。

  察覺到顧琮握着自己的手倏地收緊,席冶安撫回握,輕輕睨了對方一眼,一字一頓:“我也想知道。”

  作者卻沒給他這個答案。

  好在,自己接下來還有很多時間。

  和顧琮一塊。

  “你們修真界的事,我不關心,也沒興趣。”

  咔噠,儡絲牽扯,棺蓋合攏,席冶擡手將裝着原主屍身的靈柩收入袖中,古井無波地,劃開界限,將自己歸爲異類:“如何處置沈清疏,也隨你們。”

  ——過去的經驗告訴他,比起死,來自反派的“施捨”,往往更容易讓沈清疏這樣的主角破防。

  席冶越是輕描淡寫,便越是襯得沈清疏之前草木皆兵、猶如驚弓之鳥般的狀態,是多麼可笑又可憐。

  況且,因一己私慾撒下彌天大謊,誆騙大半修真界,險些挑起戰火,不管無量劍派再怎麼護短,都得給衆人一個交代。

  “對了,”食指輕勾,席冶召回最後一條惡蛟,露出裏面滿臉興奮的馬石頭,“這孩子差點因與我相識,被沈清疏砍斷一條手臂,應有的補償,我想貴派自有考量。”

  “若不信,可去尋清風派林瑤。”

  清風派?

  完全沒聽過這等小門小戶的名號,偏偏因爲是從席冶口中說出來,衆人只能配合點頭,裝出一副煞有其事的認真樣。

  【等等!】大戲落幕,眼見自家宿主就要拉着顧琮離開,1101不得不提醒,【那個……你沒覺得你忘了點什麼?】

  席冶:【?】

  1101:【顧琮名義上的爸。】

  小說裏,結局便是終點;

  現實中,一切卻會繼續向前。

  後知後覺地回頭,席冶果然瞧見了極力壓抑着怒火的宋家主,瞧他的眼神,活像在瞧一個花言巧語又沒禮數的騙子渣男:

  “異仙是吧?”

  “我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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