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百六十一章
但約莫是之前打的那一架消耗太大,縱然有顧琮這個充電寶補給靈力,周遭的環境一安靜,他就不自覺地感到睏倦。
事急從權,不想在衆目睽睽下聊私事,宋家主沒好氣兒地向無量劍派借了處無人的偏殿。
悶頭走在最前,正當他暗暗琢磨着該怎麼開門見山棒打鴛鴦,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兇巴巴回頭,宋家主還未張口,便瞧見自家兒子,熟練地將剛剛單挑整個宗門的白衣異仙打橫抱起。
見他的目光投來,模樣陌生的少年甚至後退一步,手臂收攏,不動聲色地將懷中青年護得更緊。
莫名地,宋家主覺得自己的鶴兒像換了個人。
但很快,少年就露出了他熟悉的神情,彷彿方纔那一瞬間的戒備,只是他的錯覺。
清醒時有氣場撐着,再單薄的身形,也能叫人瞧出強大,偏偏此刻,青年雙眸緊閉,虛虛垂落的手腕蒼白纖細,竟無端端透出股脆弱。
——因爲完全信任,乃至是依賴,纔會讓堂堂異仙也顯得柔軟,像個普通人。
“他太累了,”閒話家常般,顧琮放輕音量,眼裏的心疼幾乎要溢出來,“這段時間他總是受傷。”
受傷?
受傷還敢單槍匹馬來無量劍派砸場子,沒受傷又得是什麼樣?
老實說,剛剛正殿廣場上的一派和氣,多半來自席冶實力的威懾,若知曉異仙此刻脫力昏迷,定會有許多人蠢蠢欲動。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千百年的偏見,又豈是說消除就能消除,宋家主也想趁機把兒子拉回正軌,可一瞥見對方垂眸望向席冶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沒機會。
一丁點機會都沒。
臭小子,多情種,簡直和他年輕時一模一樣。
無聲嘆了口氣,宋家主深刻反思:這算什麼?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與夫人的感情太好,耳濡目染,才讓兒子心生嚮往,這般容易哄騙?
修士間的真情本就稀少,許多道侶,不過是弱者依附強者,或者純粹地結伴論道,相比之下,席冶的性別反而沒那麼重要。
“你想好了?”直白地,宋家主道,“他是異仙,今日衆門派能和和氣氣,不代表以後就沒人想殺他。”
顧琮點點頭:“我知道。”
“想討好他的人肯定也很多,”意有所指,宋家主斂眉,“修真界,最不缺長相漂亮的男男女女。”
能把無量劍派按着打的強者卻沒幾個。
神色如常,顧琮再次給出相同的答案:“我知道。”
“可就算有再多人,他也只會選擇我。”
因爲他是星見草,是白雀,是席冶的本命傀儡……
是顧琮。
腳步一頓,宋家主沉默,回身,彷彿重新認識了自己的兒子,上下打量着對方:
任誰看來,這段感情,都是席冶佔據主導,但實際上,也許鶴兒,纔是更強勢、更執着、更不願放手的那個。
明白此事再沒什麼勸說的餘地,宋家主清清喉嚨,主動換了個話題:“你這身體,可有牽連因果?”
面對宋父,顧琮的心情其實很複雜,雖然系統說,宋鶴是自己數據出錯,快穿局纔會派他來接手這個角色,但他畢竟佔了宋鶴的身份,自然也要尊重宋鶴的過往,對宋鶴的家人負責。
清楚宋父是在擔心自己,他耐心解釋:“並非奪舍,也並非借屍還魂,僅是一具傀儡,若有因果,也只會落在席冶身上。”
完全沒發現兒子是塊木頭的宋家主:……
傀儡?
這能跑能
跳,會哭會笑,甚至有呼吸有脈搏的身體,居然是死物?
“精血滋養,所以才能叫我生出血肉,”不願氣氛太過沉重,顧琮小小開了個玩笑,“玉石爲骨,這身體可比我以前結實得多,樣貌也不差。”
腦中飛快浮現出先前那些個慘白細長、五官手腳花式錯位的陰間傀儡,宋父頓時慶幸,雕刻鶴兒的新殼子時,席冶的審美還算正常。
否則,哪怕有魂燈指引,他也未必敢認,說不得還要一劍砍了對方。
太驚悚。
直等到顧琮將席冶放到偏殿裏間的塌上躺好,他才後知後覺,忽然回過味來:“你小子,變着花兒替他說好話是吧?”
顧琮坦蕩蕩:“不是好話。”
“是實話。”
宋家主:……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要他看,換成兒子也沒差。
顧琮本就是席冶的本命傀儡,二者氣機相連,一時間,宋家主竟也沒察覺這兩人只是有名無實的道侶,嚴肅:“其他的我不管,合籍大典,必須補辦。”
此等大事,又是他宋家板上釘釘的繼承人,怎能隨隨便便草草略過?
無端生出兩分心虛,顧琮低聲:“這……要等先生醒了再說。”
出息,出息!
剛剛的硬氣都哪去了?
眼不見心不煩,宋家主幹脆閉了嘴,拂袖而去:
如何處置沈清疏,尚未討論出結果,恩怨猶存,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像是要把穿越以來造成的虧空全部補回來,席冶這一覺睡了很久,久到異仙出世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演化出各種版本,叫整個修真界津津樂道。
誰讓無量劍派掌門人在與異仙交手後數日,便宣佈閉關,同樣和異仙交過手的散修秦寂,更是在隔天夜裏,當場突破。
相比之下,曾經讓大半年輕修士交口稱讚的沈清疏,便沒有這麼“幸運”,不僅道心盡毀境界跌落,還被逐出師門,罰去極北之地思過。
都是與異仙作對,後果卻截然不同,一時間,衆人也分不清,異仙出世於修真界而言,到底是福是禍。
傳聞中游魂喪命、又死而復生的宋鶴,理所當然地,聚焦了修真界、包括俗世的多數目光。
但這位備受關注的少主卻鮮少露面,只聽說是與父親一起,離開無量劍派,回了宋家。
痛。
右手被誰緊緊握住,用力到好似他的骨頭都要斷掉,與此同時,又有什麼東西來回磨蹭着自己的側臉,毛茸茸,席冶茫然睜開眼,瞧見一片陌生的牀頂。
“啾!”見人醒來,站在枕頭上的白雀大着膽子,撲扇起翅膀,焦急地叫。
順着毛團子翅膀所指的方向看去,身高腿長的少年就守在他牀邊,如以往的每一世那樣。
這場景席冶已經見過很多次,然而,眼前的顧琮似乎在做噩夢,英挺的眉死死蹙着,冷汗遍佈額頭。
席冶被對方攥住的手,更是因得過分白皙,隱隱留下指印。
睡了太久的嗓子有些啞,他輕輕地,喚:“顧琮?”
總是能及時迴應他的少年這次卻沒醒。
意識浮沉,既混沌又清晰,顧琮覺得自己正在做一個噩夢,一個真實的,讓他無法掙脫的噩夢。
在夢裏,他依舊是異世而來的快穿員,因爲宋鶴的選擇,未等定神,就被沈清疏一指送進流雲山。
可這一回,他很快就迎來了第二次遊魂:
沒有刻意收斂的情況下,席冶只是伸手碰了碰自己,周身溢散的靈氣,便撐死了顧琮附身的那株星見草。
與現實迥異的“劇情發展”,無端讓他泛起一絲心慌
。
思緒仿若遊離在外,能夠清晰理智地運轉,卻沒辦法操縱夢境,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發生在自己與席冶之間的溫情被抹去,看着自己變成小小的白雀,爲了任務,警惕地,在席冶的小院外築巢。
象徵席冶對沈清疏執念的傀儡鸞鳥完好如初,山洞裏傀儡的長相也和席冶一模一樣……畫面快進般急速跳轉,再定格,住着“顧琮”靈魂的傀儡已然甦醒。
多說多錯,按照系統的建議,他假裝懵懂,木楞愣,像個缺了弦的小傻子,儘量不對任何事物產生反應。
偏偏席冶耐性十足。
一字一句,教他說話,教他穿衣,教他束髮,教他這世間常理,也教他劍術,教他如何在面對危險時自保。
似乎要將自己沒有體驗過的美好全部補償給意外誕生靈智的半身,席冶甚至捨不得拿他,去試探流雲山的屏障。
“因爲會疼。”
懶洋洋躺在搖椅上,青年偏頭,盈盈,衝着他笑:“因爲你是我的朋友。”
……
朋友。
顧琮體會到了“自己”的動搖。
他開始一遍遍、反覆去翻已經讀到滾瓜爛熟的原著,開始詢問系統外界的局勢,想找出一個能夠兩全的辦法。
【顧琮,】很多個失眠的夜裏,他聽到0028如此問,【你不想回家了嗎?】
做任務攢積分實現願望,這纔是一個快穿員該做的事情。
救反派,有什麼用?好比顧琮原生世界裏的古早遊戲,“真結局”已定,惡龍沒死,總會回檔重來,總會有新的勇者。
誰能救下一個遊戲中程序死板的npc?劇情總會向前,現實世界又沒有暫停。
【顧琮,你要多爲你自己想。】
【爲你自己想。】
單調枯燥的機械音不住迴盪,再回神,顧琮被過分熱烈的陽光晃得眯起眼,下意識低頭,卻發現自己手裏正握着一把劍。
而劍尖,正對着席冶背後……
對着青年毫不設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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