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百六十九章
偏偏他的眼神又很乾淨,並非被外貌所惑的色迷心竅,而是一種更溫柔包容的流露,幾乎讓唐燕以爲,對方也有一個許久沒見的弟弟,和席冶很像。
經常玩遊戲的人大概都聽過一句話,大戰之前必有補給,副本內掉落的寶箱,副本內便可以使用。
胖乘客消失後留下的寶箱,裏面是兩疊做工粗糙的黃符紙,硃砂繪就的符文歪歪扭扭,比遊戲商店裏最便宜的品相還差些,像盜版,但總歸聊勝於無,按照剛剛的表現與隱性實力,理所當然,顧琮得到了最多——三張。
簡單的自我介紹過後,出面主持大局的唐燕、醫生,摸屍體的李傑、新手女玩家,分別拿走兩張,餘下的數量,剛好夠其他八名玩家一人一張。
這種價值平平的副本道具,本就沒什麼可爭搶,所以玩家間的氣氛尚算平和,席冶拿着屬於自己的那張黃符紙前前後後看了一圈,興致缺缺。
眼見少年就要把符紙隨手摺好放進口袋,顧琮忽然開口,道:“我幫你收着?”
此話一出,在場玩家神色各異,餘光也都在瞥席冶的反應,唐燕有心想提醒,卻見少年想都沒想,直接把符紙塞給顧琮:“嗯。”
“嘖。”幸災樂禍地,李傑控制着音量,嗤笑一聲。
什麼幫忙收着?放在自己腕錶裏的道具纔算自己的,等真遇到危險時,鬼會等你慢悠悠從別人那兒拿回道具再攻擊?又不是回合制戰鬥。
花瓶就是花瓶,被馴養了還一臉傻相,終究也只配擁有這種待遇。
和顧琮同隊的趙東和程小蓉倒完全沒往壞處考慮:他們瞭解“蔣川”的爲人,對方這樣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好歹相伴這麼多年,0028最是瞭解自家宿主的性格,一針見血:【放心吧,幾張黃符而已,傷不到他。】
順利打進敵營的鬼,又怎麼會怕這種小把戲?
【我知道,】坦然地,顧琮應,【我只是怕他難受。】
或者心情低落。
如此細緻的體貼,讓從未享受過類似待遇的0028槽多無口,頓了頓,才道:【那就多給他點喫的。】
這一世的異仙,好哄。
說話間,大巴車行駛的速度也慢慢降了下來,約莫十幾分鍾後,一座風格偏西式的小鎮出現在他們面前。
遊戲腕錶不顯示副本時間,根據經驗、體感、和出發前的天色推算,現在最多是晚上九點,整個小鎮卻格外安靜,僅有路燈幽幽地亮着,家家戶戶,皆漆黑一片。
最前排的司機似乎已經忘了夢中發生的一切,抽空點了根菸,催促:“到了到了,快點下車。”
除開玩家,剩下的乘客都沒有動。
試探地,唐燕問:“他們呢?”
“他們?”狠狠吸進一口煙,司機吐出一圈圈白霧,“他們的終點不在這兒,他們還有他們要去的地方。”
“趕緊的,別磨蹭。”
作爲曾經被司機大吼、親身體驗過對方暴躁的玩家,醫生敏銳注意到,抵達小鎮後,司機一直將音量維持在一個正常的限度。
即使對方的耐性依舊那麼差。
是怕吵醒什麼?還是怕觸犯小鎮的忌諱?
默默將腳步放輕了些,醫生若有所思地下車。
同樣發現這點的,也不止他一個,缺乏安全感的陌生環境,就算有誰雲裏霧裏,也會下意識從衆。
以至於,當大巴車噴着尾氣頭也不回地離開時,他們失去了最後一點熱鬧,昏黃的路燈下,安安靜靜,孤魂野鬼般站着。
唯有席冶,向日葵似的,側對着衆人,
直勾勾望着遠去的大巴車,直到對方徹底消失。
——好熟悉。
席冶想。
當大巴車駛出一小段距離後,上面那些看似正常的乘客,漸漸出現了屍斑、腐爛、碗大的傷疤,骨碌碌掉下的腦袋。
正常人的視力,定然沒法瞧見這彩蛋般的駭人場面,席冶卻不一樣,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屍體上,緩慢浮現出的腕錶。
和自己、和“蔣川”戴着的一模一樣。
“想什麼呢?”自動把老大感興趣的對象劃入保護範圍,趙東誤以爲席冶是害怕,笑,“這車估計要等咱們通關成功再回來。”
“到時候讓你第一個上。”
“去去去,”手肘一頂,程小蓉懟了下趙東,“少在這兒給我立flag。”
扶着自己脖子上貼着繃帶、堪堪清醒過來的隊友,李傑悄無聲息朝席冶盯着的方向望了幾眼,卻一無所獲。
詫異於自己竟然會關注一個花瓶的反常,還試圖跟對方同步,回過神的李傑蹙眉,轉移思緒般,主動:“很晚了。”
“我們得先找個住的地方。”
儘管古宅洋館、醫院學校等等都是恐怖片中高頻撞鬼的建築,可在大多數人心中,屋子裏總要比屋子外安全得多。
大巴車將他們放下的地點,已經算是靠近小鎮中心的位置,人魚造型的噴泉空空蕩蕩,閉着眼,連一滴水也沒有,似乎跟着居民們一起進入了夢鄉。
兵分兩路,沿着被路燈照亮的街道尋找,十五分鐘後,重新集合的衆人,在唐燕的帶領下,走向鎮子裏唯一一家尚未關門的旅館。
招牌上的字跡消失大半,本該閃爍的裝飾性燈管更是一個沒亮,裝修老舊,門戶大開,靠左的前臺後,正坐着個抱貓的獨眼老太太。
如果非要用一句話評價,那大概就是,“恐怖片氛圍拉滿”。
所幸,在場的玩家,大多都身經百戰,淡定地,顧琮上前,露出一個禮貌的笑:“您好,我們想住店。”
如同某部經典動畫電影裏的樹懶閃電,老太太抱着貓,目光渙散地盯了顧琮好一會兒,才道:“住不下。”
“只有六間房。”
皺巴巴的皮膚像蒼老的樹,隨着主人嘴巴的開合,一抖一抖,六間房,如果都是標間,就意味着能住十二名玩家,而他們卻多出一個。
至於“一間房裏多擠幾個”?這種npc特地強調的設定,往往是一種規則。
有利於避開死亡的規則。
肉眼可見地,剛剛死裏逃生的新手男玩家變得緊張起來:他沒有隊友,又受了傷,別說跑跳,連講話都費勁,怎麼看都是最拖後腿的那個。
之前他在大巴車上,便是被高級本的死亡率和系統“有鬼”的提示嚇到,緊張到覺得自己呼吸困難,快要窒息,結果到最後,這差點真成了他的死法。
害怕重蹈覆轍,他努力地平復心緒尋求冷靜,表情卻依舊暴露了他的想法。
李傑也明白,如果真要放棄一位玩家,那八成是要從兩名傷員裏出,但放棄菜鳥,總比放棄老手要划算,這麼淺顯的道理,應該沒人會不懂。
然而,就在李傑想先聲奪人,煽動投票時,最前方的顧琮,卻給出了第三種回答:“不可以擠擠嗎?”
……擠擠?
如此“沒經驗”的低級錯誤,瞬間吸引了全部玩家的目光。
偏偏位於視線焦點的顧琮沒事人一樣,重複:“不可以嗎?”
又是長達幾十秒的沉默等待,出乎意料地,乍一瞧分外難招惹的獨眼老太太點了點頭,摸摸索索,從前臺的抽屜裏取出六張房卡:“二樓。”
“喵。”半睡半醒的黑貓嗚咽了一聲。
“我帶
着席冶,和趙東住,”坦蕩地,顧琮回身,將手裏的房卡遞出,“你們先挑。”
——這便是要後果自負的意思了。
相信自家老大的實力,趙東毫無猶豫地點頭,捏着能量棒玩的少年更是沒反應,一副全聽男人安排的乖巧樣。
見此情景,其他玩家也不好再說什麼,你情我願的事,外人何必多此一舉去插手?
只要不波及到自己就好。
或結伴,或單獨,十三名玩家依次上樓,年頭久遠的木樓梯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夜裏,無端透出幾分詭異,讓人不由自主,將動作放得更輕。
走廊兩側,左四右四的房間分佈,前頭兩間估計已經有客入住,他們手裏的鑰匙是“203”到“208”,其中,208離樓梯最遠,靠牆,理所當然,成了最後被剩下的那個。
“咔噠。”
捏着鑰匙向左轉了兩圈,顧琮推開門,右手在牆上摩挲兩下,找到了燈。
勉強算是乾淨的房間,沒什麼異味,擺着兩張白慘慘的牀,有一個浴室,但大多數情況下,很少有玩家會用。
席冶卻沒這個顧忌。
左邊口袋裏裝着還沒拆封的巧克力和能量棒,加上手裏把玩的那個,他統統一股腦塞給顧琮,示意對方暫時幫自己收好。
指尖搭上肥大校服廉價的塑料拉鍊,瓷器般白淨的少年正想脫掉這件感覺上髒兮兮的外套,偏又突然想起了什麼,頓住。
假裝沒察覺對方這一瞬間的古怪,顧琮自然地,坐上更靠近浴室的那張牀:“去吧。”
“遇到危險就叫我。”
席冶老實點點頭,雖然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對自己是危險的。
“嘩啦啦——”
無星無月的夜裏,208的浴室率先響起水聲,熱氣氤氳,席冶反鎖房門,拉下拉鍊,露出裏面釦子沒繫好的襯衫,和隱隱的疤痕。
這樣的疤痕還有很多。
當少年一件件將包裹着自己的布料褪下,精美細膩的“瓷器”也隨之逐漸變得醜陋。
深深淺淺,或新或舊,有些像燒傷,有些又像是電流留下的灼傷,還有些像被子彈穿透的小洞,更多的,則是細長條的模樣,彷彿被利器釘住,再被人握着刀柄,狠狠下拉。
肩膀,胸口,鎖骨,側腰,膝蓋小腿腳踝,致命不致命的地方,統統沒放過。
席冶卻對這些習以爲常。
擡腳走到花灑下,他任由熱水順着那些猙獰的疤痕蜿蜒流淌,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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