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上谷功曹
上次擊滅提脫後,馮聰沒有給劉和擺酒請功,這次他升任度遼將軍卻送來請柬,而且是在“募糧”這個敏感時刻,而且是在韓盛見過他之後送來的請柬。
“主公!我看此事他意。”公孫度贊同得看向沮授。
劉備附和道:“明公!這廝怕不是要擺‘鴻門宴’?”
劉和哈哈一笑,沒回答。他心道:公孫度、劉備均聰明之士,自一眼就能看出此中必有玄虛。只是他兩人雖然聰敏,可卻不是謀士。不過這也不要緊,只要猜出和韓盛有關,這就足夠了。
劉備問劉和:“明公!那這...這個慶功宴去麼?”
“縣君是本縣父母官,好意爲我慶功,我怎能不去?我當然要去!”
沮授說道:“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此人乃是閹宦一黨的,主公是漢室宗親又是家聲清白的經學之族,要是去赴他的宴,萬一消息傳出,怕對主公名譽有損?”
“哈哈,軍師,你多慮了。就不說我與縣君同州爲官,彼此有些來往實屬正常,就說除宦,卿博讀兵法,豈不聞孫子云‘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善用兵者隱其形,有而示之以無,越是要除宦,就越需要敷衍他們,越不能提前暴露我等的真實想法啊!君子相交,貴乎以信。我的爲人處事,曹孟德、袁本初應有耳聞,斷然不會因此生疑的。”
“主公說得是,是我多慮了。”
在“兵者,詭道也”這方面,公孫度與劉和的想法一樣,沒有過多地考慮要不要去赴馮聰的宴,他更多考慮的是韓盛,沉下臉色,說道:“上次將軍整編度遼軍沙汰郡兵,韓家就上躥下跳,到處串聯,這次將軍募糧,又是韓家頭一個跳出來作梗。將軍,這韓家世居廣寧,宗族強大,親友、故交衆多,不少強宗大姓以他家爲馬首是瞻,他如是鐵了心抗令不從,怕會是個大麻煩。”
公孫度這是在擔憂如果韓家抗令不從的話,其它的豪強大姓會以他家爲榜樣,也都拒不出糧。
“募糧一事,我已交給元皓先生全權辦理。我相信以田公之能,必不會使這樣的事發生的。”
“萬一如此呢?”
劉和沒有立刻回答公孫度。
他拿起請柬,交給侍立在案側的劉修收好,離席起身,緩步行至堂門口,負手觀賞院中蕭瑟的花木,又遠眺高朗的藍天,白雲朵朵,碧空如洗。沮授、公孫度、劉備或跪坐、或站立,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聽到他悠悠吟誦了一句詩:“萬里江山千均擔,守業更比創業難。”
也不知從何時起,劉和常喜遠望天空,但他遠望天空卻非是爲了求得心情之寧靜,每一次望向蔚藍而無垠的天空的時候,他總會看到有一隻振翅的雄鷹翱翔掠過。
自打領兵到幽州,多少日夜的親力親爲,多少次的親身犯險,終有今日之地位,麾下數萬步騎,左右良材濟濟,秩比二千石,名聞數州間,眼見着再過不了幾年天下的羣雄就要並起,在這個關鍵之時刻,任何擋路的人、事,他都會毫不留情地將之掃除。
是夜,劉和赴馮聰之宴,笑談歡飲,盡意玩樂,與馮聰同醉,半夜方歸。
次日中午,馮聰睡醒,宿醉頭疼。
頭雖很疼,他的心情卻很好,令人召來段珏,說道:“劉度遼不但赴了我的宴,而且歡飲到夜半,我與他俱醉。度遼如有害我之心,豈會如此?段卿,以後毋要再詆譭劉度遼了!”
馮聰後半段話語氣轉爲嚴厲,大冷的天,段珏額頭沁出冷汗,他無話可答,只能伏跪地上,唯唯諾諾。出了馮聰家,他望向城西的將軍府,沮喪地想道:“這徐州兒縱橫幽州,喜怒不形於色,我知他城府深沉,卻未料到他的心思竟深到這等程度!”
儘管不甘,既然說不動馮聰,他一個小小的廣寧尉就算再痛恨劉和,卻也是無計可施了。
一輛輜車從街上粼粼地行過,段珏的一個從吏奇道:“咦,這不是郡府功曹趙君的車麼?他這是要往哪裏去?”
輜車是從沮陽的方向來的,往北邊去。
這個從吏恍然大悟,接着說道:“是了!趙氏的家主就在前邊的裏中住,趙君這定是去拜見他家家主的了。古怪?這會兒去拜見家主卻不知是爲何事?”
“還能是爲什麼?今天又非是趙君的休沐之日,他不在郡府裏隨侍府君,卻去拜見他家的家主,除了是爲了‘募糧’還能是爲什麼?”
段珏雖是個小人,可卻也有他的長處,他五十多歲了,在官場裏混跡了幾十年,用後世的話說,早就是個“老油子”了,極能猜測人的心理。
他這隨口一句,正猜中了上谷郡功曹趙昶去拜見廣寧趙氏家主的原因。
趙昶體弱,前陣子沉綿病榻,病情反覆,時好時壞,直到近日纔算大好了起來。他是郡府功曹,郡府裏的大小檄令都避不開他,劉和去知會太守陳潁下令募糧的當時,他就知道了這件事,當時就想回族裏去給族長出些建議,只是當時太忙,沒能抽出空來,拖延到今日才能出來。
坐在輜車裏的他沒有看到路邊的段珏,他端端正正地跪坐車室內,正在回憶當日劉和請到檄令離開郡府後的情景,他當時又一次勸說陳潁要提防劉和侵奪郡權。
他說道:“劉度遼連戰凱旋,兵威大振,復開襟下士,對貧賤者益加敬,接連闢用劉備、張飛、關羽、牽招諸人。劉備者,吾聞其郡人呼爲‘販履兒’,名爲漢室宗親,實乃操持織蓆販履賤業之民,而劉度遼獨用宗室禮之。張飛者,雖祖上出過校尉,然不識經學之書,可知名郡縣,而因任俠蠻橫不得郡縣重用,劉度遼又獨用之。關羽者,鄉亭斗食,鄰州逃犯,而又獨用之。牽招同劉備俱是好友,物以類聚,亦是小商販之徒。
擊提脫、阻鮮卑,劉、關、張、牽均立功勞。此四人者,或賤業、或貧家、或不通經書,俱有短處,而劉度遼獨能用其才幹,如他者,可謂知人善用也,而觀劉度遼之用人,亦可見其志存高遠,既存高志,又立兵威,並擢賢才,此非肯居人下者也。今又募糧,欲收復二故縣,待其功成之日……府君,上谷之權,昶恐將盡出於將軍府,而府君將只是備位而已了啊!”
其實這種考慮從劉和的角度來看,趙昶擔憂他會侵奪陳潁的郡守之權很可笑,可是在趙昶看來,劉和在幽州的聲譽日隆,擔憂他會侵奪郡守之權卻也是合情合理。——只能說,趙昶與劉和兩人站的高度不同,所以看到的東西不同。
劉和要的是匡扶天下,而不是這上谷這一郡之地。
只是,趙昶雖盡忠陳潁,陳潁卻仍沒有聽從他的諫言,不但沒有聽從,而且依舊讚頌劉和的軍功,說道:“度遼來前,上谷幾失,度遼今至,賊不敢寇邊。”反過來勸趙昶,“度遼擊胡,是爲了保我郡安定,卿郡人也,族姓爲本郡之望,何故數與度遼爲難?”
趙昶無可奈何,只得罷了。
——從此一事卻可看出兩件事:其一,自然是劉和在幽州的名望越來越高,其二,則是劉和在人際交往方面的確有他的長處,他對陳潁一直非常恭謹,時刻恪守上谷軍政分開的本分,半點也不逾權,兼之他漢室宗親的出身、儒雅的言談舉止,深得了陳潁之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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