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鮮于家主
年紀最長的那人正在說話,說的正是田豐誅滅漁陽田氏全族之事:“先生,主簿以大逆妖言之罪,誅滅田氏全族。以弟子看來,未免行事過苛。”
“噢?”
“漁陽田氏固暴戾縣鄉,民苦之已久,然而罪不至滅族。況且明眼人皆能看出,此所謂‘大逆妖言’之罪,必爲捏造!田氏雖然暴虐,卻不傻,怎麼會犯下此滅族之罪呢?”
“不錯,此罪必爲捏造。弟子亦本地土著,是在本鄉土生土長的,平時常聞田氏的惡行,殺人、劫道,皆有耳聞,只這‘大逆妖言’之罪,卻是聞所未聞,定是主簿爲滅其族而捏造出來的。”說話的是最年輕的那個青年,很氣憤的樣子,漲紅了臉,要非師長在前,沒準兒他都控制不住自己,會拍案大叫了。
鮮于宣問道:“你爲何如此憤怒?”
“先生,你教過弟子,說‘法’應該是‘不阿貴,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應該是公正嚴明的。觸律必究,不觸律,則無罪。主簿暫代漁陽軍政,掌數十萬戶之家,怎麼能無視律法,以捏造的罪名來用國家之器來誅滅私仇呢?”這個憤怒的青年顯然是知道牽招曾被田覽劫道的事情。
最先說話的那個年長之人表示贊同,說道:“《管子》雲:‘法者,天下之程式也,萬事之儀表也’,又云‘以法制行之,如天地之無私也’。韓非子云:‘一民之軌,莫如法’。‘法’是天下萬民的程式、儀表,是公器,應該秉公而行,不可因私而亂!主簿因一己之私,罔顧其真,捏造事實,羅織罪名,而誅漁陽田氏全族,並禍及其友朋、親屬、門下賓客,受罪者四五百人。令人髮指,真殘民之賊。有這樣的人來治理本郡,其患將必更甚!……先生,請你上書州府,要求刺史把他罷免了吧!”
鮮于宣問另外幾個弟子:“你們以爲呢?”
其中一人說道:“孫兒以爲,主簿此舉,雖非秉公而行,但卻也不算因私亂法,‘殘民之賊’、‘其患將必更甚其田’云云更不至於。”這個說話之人乃是鮮于宣的孫子鮮于博,也是鮮于輔的族侄。
“噢?此話怎講?”
“孫兒記得田公是州主簿的時候,和前刺史劉公來拜訪家君,孫兒有幸得以陪同,和他有過交談,觀其舉止、聞其言辭,並非是一個殘苛好殺的人,也不像是個會因私犯公、睚眥之怨必報的小人。”
那個年紀最長的男子問道:“那他爲何亂法,以捏造之罪名誅滅漁陽田氏全族?”
“諸君遺漏了一點,主簿因何而來?因爲稽查漁陽田氏走私鹽鐵一事,而後他家之三河鹽場又發生了暴動,郡守被州府問責,羈押於薊縣。主簿誅滅漁陽豪族,這不是他一人可爲。主簿乃度遼將軍府主簿。度遼將軍者劉順之也,陛下贊曰:‘漢家虓虎’。我聞劉度遼在上谷郡爲了實施新政,間接誅滅了上谷韓氏。以我看來,主簿誅滅漁陽田氏全族一事應該是正與此同。”
“正與此同?”
“不外乎以此立威二字。”
“今日他可誅漁陽田氏立威,明日他也能誅吾等立威!”
鮮于博大搖其頭:“劉度遼在右北平、上谷時,除誅滅首惡豪強之外,再無第二家獲罪。不但沒有第二家獲罪,而且他賑贍孤老,勸農耕桑,減租減息。一郡上下,無不感恩戴德,對他交口稱讚,以爲‘父母’。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是好殺之人呢?以我看來,在誅滅了田氏後,劉度遼和主簿接下來必該市恩立德、以安百姓了。”
另外幾個弟子也紛紛加入爭辯,有的支持年長那人,有的贊同鮮于博之言。爭辯了半晌,誰也說服不了誰,沒個結果,當下依照慣例,皆離席跪拜,求教鮮于宣,請他判斷正誤。
在他們爭論的時候,鮮于宣幾乎沒怎麼開口,只是閉目養神,這時慢慢地睜開眼睛,把手按在案几上,舉目遙望堂外,好一會兒才悠悠說道:“漁陽田氏昔在縣鄉時,百姓鄉黨畏之如虎,我亦忌憚之,不意轉眼間,其族百年基業便被主簿連根拔起。……我問爾等,若換了爾等,你們可能如主簿一樣,暫任不足半月,便將其全族一舉拔起麼?”
衆弟子沒想到他不說律法,反問此話,皆不解其意,一時無人開口。
室內靜了片刻,那個最年輕的弟子充滿自信地答道:“漁陽田氏固然橫行郡中百年,鄉人皆畏之如虎,但是相比主簿,卻終究只是個鄉間的豪強小霸罷了。主簿出身冀州名門,得刺史賞識,並且還是劉度遼的心腹。此等名門高戶,自非漁陽田氏可比。如果弟子是他,也有他的這些條件,那麼,想來誅滅豪強亦是易如反掌。”
他話音落地,好幾個人附和連聲,皆道:“正是如此。”
鮮于宣又問沒有附和的那兩三人:“你們說呢?”
這其中就有鮮于博,他蹙眉深思,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孫兒不能。”
“上有州府照應,下有度遼軍士卒爲爪牙,子蒙認爲誅滅其族易如反掌,你爲何不能?”——“子蒙”,即方纔說話的那個最年輕的弟子,大名喚作王啟。
鮮于博答道:“百年來,前後歷任本郡本縣的郡守、縣令有不下四五十人。這其間有寒家子弟,也有出身豪門,像主簿這樣得到刺史賞識照應的。但是,卻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如他這樣乾脆利索地將漁陽田氏連根拔起。孫兒以爲,主簿所以能將第三氏誅滅,最關鍵之原因並非他的出身、關係。”
“那是什麼?”
“是因主簿有膽。不!是幕後的劉度遼有膽子。”
“噢?”
“今觀漁陽田氏誅滅,看似容易,實際上也的確很容易,捏造一個罪名,假造幾個證據,走通州郡裏的關係,就便將之輕鬆族滅。這個辦法並不稀奇,主簿和劉度遼想得出,別人也想得出,可是,爲什麼以往歷任的郡守、縣令卻沒有一個人這樣做呢?無它,正如先生所言,只因‘忌憚’。忌憚什麼?忌憚漁陽田氏族人的無視法紀,忌憚他們門下賓客、劍客、死士的兇悍輕死,忌憚會被他們刺殺。因而,無人敢如此行事。……,唯獨劉度遼毫無顧忌,囑咐主簿遂終將其一舉撲滅。相比捏造罪名的亂法小事而言,孫兒以爲,劉度遼的虎膽纔是更令人畏懼的啊!”
王啟不同意,說道:“二十年前在任的那位郡丞亦不懼漁陽田氏兇悍,欲將之定罪。明廣,你怎麼能說只有劉度遼無所顧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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