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秒的天堂
粉色系的臥室空蕩蕩,方瑩站在門口說,“不在,不是去給你賀壽了嗎?”
那邊沒理會她的揶揄,只說:“她來過。”
方瑩攏着睡袍靠在門邊,姿態慵懶,人卻已清醒,語氣微諷道:“你是不是說什麼打擊她了?還是你乾脆就不見她?”
“我不想跟你吵架,等她回來你給我打個電話。”
“我憑什麼告訴你……”
那邊直接掛斷。
方瑩看着手機,罵了句髒話。
鍾季琛坐在車裏,車子停在公寓地下車庫裏。
剛從一個飯局回來,停車時接到沈琪電話,委婉表示給他準備了生日禮物,提到個“奶油”,他有點累,提不起精神,一聽什麼花樣更覺厭煩。只是,掛了電話,不知怎麼的想起奶油,然後想起那塊被他揮落的蛋糕……
又打了一遍鍾淺手機,仍然關機。
下一秒手機響,他立即接起,卻是方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時間過得真快,一晃我們都三十多了,淺淺也十六歲了……”
鍾季琛沒心思聽她大半夜的玩感慨,正要打斷,又聽她自語般說:“你過三十三歲生日,她差不多烤了三十個蛋糕,笨死了……”她似乎笑了一下,“這麼傻,根本不像我……”
沒說完,再次被掛斷。
鍾季琛握緊手機,在心裏補了一句,也不像我。
鍾淺朋友不多,一一打過去,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車窗打開,夜風微涼。
經過市中心時,不知道是不是心靈感應,竟然聞到蛋糕香氣,鍾季琛不由一愣。往窗外一看,原來是路過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蛋糕房。
鬼使神差地靠邊停了車,走了進去。
正打瞌睡的店員一見他這樣的人物上門,兩眼放光,熱情招呼,他看向櫃檯裏烤好的蛋糕,一排排琳琅滿目,竟想不起她做的是什麼樣子,後悔當時該多看一眼再丟進垃圾桶。
鍾淺就讀的高中是一所不折不扣的貴族學校,學生來自高官富商明星等高收入家庭,學費不菲,資源配備自是一流,值班的安保人員精神頭十足,指着一排監控器再三保證,這個時間不可能有人。
可鍾季琛不以爲然,據他對鍾淺瞭解,她還真沒什麼地方可去。
其實,她是個挺乖巧省心的孩子。
其實,他對她也不是完全漠視。
這麼想着時,人已經從圖書館走向舞蹈教室,兩名保安拎着鑰匙手電恭敬跟在身後,所到之處,燈光驟然亮起,當然,也都是空無一物。
走進舞蹈教室時,燈光一亮,他立即揚手做了個噤聲動作。
此時的更衣室格外空曠,三人視線都鎖定某一角。
鍾季琛低聲吩咐,“你們回去吧。”
那兩人理虧心虛,雖見他沒流露出責備意思,仍是心下忐忑地離開。
鍾季琛走過去。
一步一步,彷彿走過了時光。
白天看着那麼高,此刻蜷縮成一團,看着好小。
可還是比小時候大了很多。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時她還不到一歲,裝在一隻大竹籃裏,蓋着小花毯子,被他拎去河邊。想起當日情景,不禁好笑。
再回到眼前,又讓人唏噓。
可是見到她完好地縮在這裏,鍾季琛還是鬆了一口氣,不知是繃了多久,竟然兩腿發軟,順勢坐在椅邊的地板上。
睡夢中的鐘淺聽到動靜,警覺地動了下,睜開眼,看到眼前的人時明顯驚訝,揉了揉眼睛,嘟囔出聲:“爸爸?我沒做夢吧?”
鍾季琛不答,只是靜靜看着她。
兩人一坐一躺,四目相對,沉默中似乎都想到了不久前發生的事。
鍾淺坐起身,剛及膝的裙襬因睡姿往上竄了許多,少女的腿型已不再是兩根麻桿狀,呈現出渾圓和柔韌的曲線美,這樣的姿態更是帶了點慵懶肆意的意味,她用力往下扯了扯裙襬,雙腿合攏,迴歸淑女範兒。
鍾季琛似是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他在她起身時纔看到她枕着的書包旁,立着一隻咖啡色的紙袋,已經變得皺巴巴,癟了很多,看起來很是委屈。
“還能喫麼?”他沒經過意識就溜出口。
鍾淺被刺痛的感覺復甦,回頭看一眼,有些負氣道:“當然能,我已經吃了,好喫的不得了。”
聽到她孩子氣的話,鍾季琛擡眼,看到她嘴角沾着幾點奶油,已經幹了,顯得更加孩子氣,就像——小時候每每喝完奶粉沾滿嘴的模樣。
他不由好笑,手邊沒紙巾,本/能地用手指替她抹去。
長椅本就不高,鍾淺微微弓着背,他的手臂夠長,距離剛剛好,好到他和她都沒覺得這動作有多突兀,直到肌膚相觸,溫熱的指覆從她脣角輕輕抹過時,不由同時一愣。
鍾季琛不着痕跡地收回,隨意一笑,“看樣子是不錯,都喫成這樣了。”
聽着好像還有點沒喫到的惋惜。
鍾淺卻是被他無意間的動作感動得差點落淚,她遲疑了一下說,“還有一半,你要喫嗎?”
把袋子遞過去時,有點不好意思。看到他打開時的眼神,更是大窘,蛋糕被她從中間掏空了。
鍾季琛可以想象,她惡狠狠地挖蛋糕時的樣子。估計每喫一口,都會在心裏咒他一句吧。呵呵。
“您別嫌棄我啊。”鍾淺小聲說。“我不是直接咬的。”是用手抓的……
“怎麼會,你小時候我還喫過你的剩飯。”
提及幼時情景,鍾淺不禁心中泛軟,她以爲他都忘了,還好沒有。
看他要開動,忙喊了聲等等,在鍾季琛不解的眼光中,她抓過他左手腕,把他那塊朗格表的指針調回到十一點半,然後得意一笑,“這回好了,沒晚。”
鍾季琛搖頭,小孩子。
蛋糕雖然賣相有點殘,但口感軟軟的,綠茶的清香是他喜歡的,正想表揚一句,就聽她低聲唱起來:“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還煞有介事地拍着手,聽到daddy一詞時,他心情忽然就不好了,剩下一塊一口塞進嘴裏,拍了拍手裏蛋糕碎屑,撐地起身。
“走吧。”
走出教室時,兩個保安還在門口守着,鍾季琛眉頭一皺,語氣變得嚴厲:“你知不知道,這樣睡在這裏很危險?下不爲例。”
鍾淺連連應是。
夜裏風涼,餘光看到身邊人縮起肩膀,他遲疑了下還是脫了外套幾乎是扔到她肩上,鍾淺忙用手抓牢,然後小跑着跟上他忽然快起來的步伐。
坐上鍾季琛的車裏,鍾淺有種久違的滿足感,歡快的調整了一個舒服坐姿。再看身側的人板着的一張臉,不知道又哪裏惹他不痛快了,莫名其妙的大人。
大人不看她,簡短提醒,“安全帶。”
車子上了路,車速起來,鍾淺的心情也跟着飛起來。
連連打量了幾次鍾季琛的側臉,就在他皺眉望過來時,她狗腿地笑,“爸爸,你真帥。”
“……”
“怪不得那麼招女人喜歡。”
鍾季琛挑眉,這算是夸人麼。
“我以後一定找個難看的男人結婚。”少女振振有詞,“還要沒錢。”
鍾季琛無語,這是什麼扭曲的婚戀觀。不覺糾正,“男人的品行跟有錢沒錢還有長得好看難看沒什麼直接關係。”
“是嗎?”她一臉認真地問。
他看着她的眼睛,黑裏透亮,比車窗外不時掠過的華燈還要璀璨,又多了一種彷彿能照進人心裏的穿透感,而那隱隱流動的水光,分明是想要交流的渴望,於是他接下來想說的話,生生被壓制住。
“到了。”
車子穩穩停在別墅門口,鍾季琛出聲提醒。
鍾淺飛揚了一路的心落回現實,讓人無力的現實。
“你不進去嗎?”
鍾季琛沒應聲。
鍾淺看向窗外,那一處豪氣的沉寂的叫做家門的東西,低聲問:“你們會離婚嗎?”
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時她六歲,爸爸媽媽吵得很兇,還砸東西,她嚇壞了,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她不懂離婚的具體含義,只知道那樣一家人就不能在一起了,於是哭着抱着爸爸的腿,求他不要跟媽媽離婚。
他們沒離婚,但是爸爸回家次數越來越少。
一晃十年過去。
十年,竟然這麼久了。
沉默就是默認了,有些事終究是無力挽回。
可她還是忍不住問:“如果你們離婚,我還可以去找你嗎?”
鍾季琛沉默了幾秒鐘,才幹澀開口,“當然。”
鍾淺進了家門,穿過黑漆漆的客廳上樓,主臥還亮着燈,雖然只是昏黃的壁燈,還是讓她心中泛起些許暖意,正要走過去,門縫裏透出的光線刷地消失。
她無聲笑笑,走向自己的房間。
鍾季琛回到公寓時,手裏拎着路上買的蛋糕,進門前丟進電梯旁邊垃圾桶。
剛纔鍾淺一拉開車門就看到副駕位上的這個,他立即拿起丟到後面,嘴裏說,“別人落下的。”
她似乎猜到是誰,沒接話,但他清楚看到一抹失望從她臉上劃過。
很快,轉瞬即逝,可還是被他捕捉到。
以至於回來後看到後座的蛋糕盒,他也莫名升起一絲不知是對誰的失望,拿起,然後丟掉,眼不見爲淨。
當晚,鍾季琛做了個夢。
夢中回到數年前。
那陣子迷上了釣魚,暑假裏每天都拎着漁具出門,這一日臨出門前被母親塞了一隻大竹籃,說是家裏大掃除人都忙着,他也該盡一下責任。他認命地拎到了河邊,往身邊一放,下餌拋竿戴上耳機。
小東西睡醒了就哭,他怕吵到魚,抓起奶瓶就灌,灌飽了她接着睡。
沒多久又來一個釣魚的中年男人,牽了一條哈士奇,那人看到他身邊的籃子時問,“你這帶的貓仔還是狗仔啊?”
他答,“人崽兒。”
那人湊近一瞧,樂了,“還真是個小娃娃。”又看了看他,“這是你……妹妹?”
他隨意哼了一聲敷衍過去。
哈士奇對小奶娃充滿好奇,圍着籃子嗅啊嗅的,他皺起眉,“能把您這個狗弄遠點麼。”
那人說,“我家麥克斯是訓出來的,不會咬人。”
他沒好氣道,“聞也不行,臭烘烘的把我孩子薰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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