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秒的天堂
鍾淺在加速時低呼一聲,立即住口。一手搭在安全帶上,另一手悄悄抓緊座椅。鍾季琛什麼都沒說,可她卻能感覺到他心情不佳。
下了高架橋,直奔郊外。
鍾淺看向窗外,沒了摩天大樓遮蔽,能看見夕陽漸漸下移。
一個小時後。
暮色中,鍾季琛倚着車身,點起一支菸。
鍾淺呆在一旁,只是默默打量四周,一望無際的荒草叢。
直到他狠狠抽了一陣,主動開口,“我今天開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我爸的親信,你小時候見過,姓石。”
鍾淺心中微微驚駭,她多少還是知道一點這其中的厲害,於是問:“發生什麼事了?”
起因是集團下屬酒店餐飲部一名採購主管,收了供應商回扣,某些食材不達標,客人喫進了醫院。這人之所以敢這麼幹,是仗他叔叔撐腰,而他叔叔是鍾氏元老之一,連鍾季琛平時都要忍讓三分。
而這個人所依仗的,是遠在異國的董事長。
這次事發,按規定應開除,石老頭兒替侄子求情不算,還擺起老資格,直接放話,如果鍾季琛不講情面,那這種沒人情味的企業他也呆不下去了。
面對他的囂張氣焰,鍾季琛一臉誠摯,“您爲企業鞠躬盡瘁多年,是該好好歇歇了。”
鍾淺聽完關切地問:“那爺爺……”忽地打住,“怎麼說?”
“還能怎樣,罵我一頓,讓我去道歉。”鍾季琛抽一口煙,“道個鬼歉,這一天我不知等了多久。”
會議室衆人面前,老傢伙被撤了臺階,氣得吹鬍子瞪眼。
鍾季琛暗自冷笑。
這套走人的把戲之前唱過幾次,他每次都誠懇挽留,做出一副“沒有您老輔佐、小侄惶恐”的姿態。老頭兒很受用,沒想到故技重施卻翻了船。其實他哪裏老,只是長得急了些,才五十出頭而已。
“他侄子那些貓膩,我早就聽過一些,一直睜隻眼閉隻眼,就等着他鬧大,到時候誰的面子也救不了。”鍾季琛眼裏閃着一點陰鷙,語氣嘲諷,“正琢磨着裁員,這下好,一下走倆。”
他說的隨意,但鍾淺知道,鍾氏一向注重人文情懷,主張企業就是員工的家,從無裁員先例,所以鍾季琛一旦這樣的想法,可想而知要面臨什麼。
“你看,我整天琢磨這些,根本沒你想象的那麼好。”
“我也沒有把你想得有多好。”
鍾季琛看了她一眼,眼神訝異。
鍾淺平靜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只是,你的好剛好是我在乎的。
而你的不好,她悄悄看了眼他的側臉,在暮色中輪廓鮮明,英挺的鼻峯讓人有些莫名的心疼……似乎又總能爲他找到辯解的理由。
“其實爺爺是對你要求高,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很多像你這個年紀的富二代還在無所事事,在父母廕庇下過逍遙日子。”
鍾季琛聞言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不好,似乎總不能讓他滿意,從前不滿意,以後……”
他頓住,把手裏燃盡的菸頭丟在地上,用鞋底碾了幾下。然後走到幾步外,彎下腰,抓住一把枯草……
野草根深韌性強,用足力氣也就拔下大半截,他掏出隨身攜帶的軍刀,照着草根砍下去……
鍾淺看得不明所以,以爲他是在泄憤。
等他割出一小塊空地,並把割下的枯草都堆在中間,掏出打火機,她才明白他的用意。
篝火燃起。
兩人並肩靠着車,席地而坐,鍾季琛手裏又多了一瓶威士忌,仰頭灌了一口。
聞到淡淡酒香,鍾淺想到自己那次喝烈酒的經歷,辛辣穿喉而過,胃裏像着了火一樣,真是自虐。
身邊人又是一口,她忽然說:“知道怎樣更好玩嗎?”說着從他手裏搶過酒瓶,朝火堆灑去。
呼啦一聲,火舌竄起,她尖叫。鍾季琛也嚇了一跳,本.能往後一躲,“喂,瘋啦?”
再看鐘淺,火光映得她的笑容分外燦爛,他也笑了。
她把酒瓶給他,他把剩下的一半分幾次朝火堆揚灑,火舌四竄,火光明亮,她再次尖叫,還有他低沉的笑聲……
的確,有種瘋狂的暢快。
暢快完,他收起空酒瓶,“你知不知道這酒多貴?”
她撐着下巴,看着火光,輕聲說:“能讓你開心一笑,多貴都值。”
鍾季琛一怔,隨即抿嘴一笑,抓起腳邊幾根草莖丟到火堆裏。
枯草不如木頭耐燃,很快就只剩下點點火星。
好在車前大燈開着,打出兩束強光,光下的枯草被映得根根分明,有種別樣的美。而更美更震撼人心的,是高遠的夜空,繁星密佈,亮得分明。
鍾淺仰頭,看的有些迷醉。
鍾季琛拿了一件厚實的外套給她,又從口袋裏拿出一塊巧克力,鍾淺接過,剝開,放進嘴裏。
噼啪一聲輕響,最後一點火星滅掉。
鍾季琛問,“冷不冷?要不回車裏?”
鍾淺搖頭,“這樣很好。”說完靠在他肩頭,又往衣領裏縮了縮脖子,很自然的動作,自然到他也不覺得突兀。
“我從小就喜歡看星星,你知道爲什麼嗎?”
“爲什麼?”他配合地問。
“因爲它們明明離得很遠,看起來卻又很近。”她低喃。
“有時候晚上睡不着,就坐在窗臺上看,跟它們說話,它們還會一閃一閃,好像聽懂了一樣。”她笑。
餘光裏,他看到她挺翹的鼻尖,在黑暗中,泛着光澤。
“我還數過星星,數着數着就亂了,也困了。”
“我也數過,很小的時候。”他認真接道,“最高記錄是三百四十九顆,眼睛都累花了,就記得特清楚。”
兩人同時輕笑出聲,有一種默契融化在夜色裏。
不知過了多久,她叫了聲,“鍾季琛。”他心裏一動,這是她第二次這樣叫他名字,還是那樣的感覺,百轉千回。
他緩緩側過臉,感覺擦到什麼,極軟。立即反應過來,是她的脣。
昏暗中,兩人的同一部位像是有感應,很快尋到彼此。
然後在彼此的呼吸中,輕輕廝磨。
他閉了眼,讓感官專注這一處,她沒有像上次立即分開,能感覺到柔軟的眷戀。他含住她的下脣,仔細品嚐,把在很久之前就生出的想法付之行動,果然,甜美如清晨滾着露珠的花瓣。
他恍惚地想,哦,原來我今天的心願是這個。
聽到一絲微弱的嚶嚀,他放過她的脣,用舌尖開啓她的齒。
立即嚐到巧克力的味道,混着他口中的一點酒味,越發香醇,讓人也染了些醉意。他迷迷糊糊地想,原來這就是幸福的味道。
三天後,再次見面。
鍾季琛晃晃手裏的藍色信封,“這是你幾歲時的願望?”
這一次卡片上只有三個字,看電影。
他眼裏促狹明顯,鍾淺揚揚下巴,“那你就別管了,反正是願望之一。”隔了會兒,她又伸手,“把信還給我。”
鍾季琛沒理,塞進大衣口袋。
郊外一晚過後,沒人解釋,沒人提及,但有些東西在彼此心中紮根。
電影是鍾季琛選的。
《漫漫自由路》,南非總統傳記片。
鍾淺自認也是有些深度的,對偉人也是心存敬畏的。可是當鍾季琛從一衆浪漫愛情片和驚悚懸疑片裏選了這個,她還是有點小小的怨念。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黑暗中,鍾淺抱着一大筒爆米花。鍾季琛不喫這種小孩子東西,看得很認真,完全進入劇情。她看了會兒,便悄悄搞起小動作,拿了一顆爆米花往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裏塞,然後又抓着他的手送到他嘴邊,鍾季琛由着她玩,索性張嘴吃了。
待鍾淺如法炮製到第三顆,剛把爆米花塞進他手裏,他手掌倏然一收,連同她的手也被攥住,她發出一聲低呼,隨即噤聲。
鍾季琛視線還落在前方,微微側過頭,“事不過三,小懲大誡。”
那壓低的聲線竟有幾分——性感,鍾淺臉頰立即升溫,心跳也明顯加快。同時又感覺到心湖泛起漣漪,一圈一圈漾開,比奶油味的爆米花還甜。
過了一會兒,她試着往回抽手,卻被他攥得更緊,似乎帶着一絲警告之意。她心下一陣好笑。冷不防朝他側臉啄了一下,蜻蜓點水般。
鍾季琛慢半拍地轉頭看她,只見她正襟危坐,認真觀影。
他握着的手用力一捏。
出來時,混跡人羣中,手依然牽在一起,這回鍾淺感覺手上多了些力道,有牽引和保護意味,讓人異常心安。
出了放映大廳,空間豁然開闊,人羣很快疏散,手也鬆開了。
鍾淺還沒來得及有所想法,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
回頭一瞧,是許久不見的秦嶽。
終於沒有輪椅相伴,身材頎長,衣着光鮮,在人羣中很是顯眼,身邊還有個年輕女孩,挎着他臂彎,他則是兩手隨意插在褲袋裏。
秦嶽視線在兩人之間掃了一遍,然後跟鍾季琛打招呼:“鍾總這麼有閒情,帶女兒來看電影啊。”
鍾季琛面色自如,“秦少也很有閒情。”視線不經意掃過他的腿。
鍾淺則是有些好奇地看向那個女孩,那女孩秀氣中透着幾分青澀,跟他的花哨並不搭。秦嶽卻不介紹一下,而是衝鍾淺說:“你怎麼老也不接我電話?”
語氣熟稔裏還帶幾分怪罪,顯得更加熟。
鍾淺想起,他的確是打過兩次,有一次是在去新.疆路上,“我是手機……”
秦嶽不等她說完,自說自話:“要不是問了秦雪說你沒事兒,我就拆了石膏去英雄救美了。我還有事,以後再聚,不許不接我電話啊。”
最後一句時,還伸手朝她虛點一下。
“鍾總,再會。”手臂一劃,攬住女伴纖腰,揚長而去。
“你還跟他有聯繫?”
之前氣氛蕩然無存,鍾季琛臉色明顯不好。
鍾淺小聲辯解,“我又不是故意的。”心裏卻想,這還不是賴你。
“好了傷疤忘了疼,不長記性。”
“喂。”鍾淺不樂意,“我要結識什麼樣的人,還得經過你批准嗎?再說,我也是有原則有分寸的。”
鍾季琛停住腳步,看着她,“這個秦嶽,我一年要是遇見他五次,保管他身邊是五張臉。”
鍾淺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不由好笑,“這樣背後說人,是君子所爲嗎?”
“誰稀罕做君子。”
他習慣了大步子,一忘了遷就她就走得很快,鍾淺小跑跟上,抱住他手臂,“走慢點,腿長了不起啊。”
“腿長就是比腿短了不起。”
鍾淺嗔怪,“我腿纔不短,按照我的身高已經很長了……我餓了,我們去喫夜宵吧。”
“吃了那麼多垃圾食品還餓?”
“有人干擾,沒喫好。”
晚上九點多,正是烤肉店生意火爆的時候。
好在某人可以刷臉。由侍應引向預留的貴賓包間時,經過一扇半開的門,裏面熱鬧異常,鍾淺回頭看一眼,自語道,“我好像看到裏面有明星……”
鍾季琛丟一句,“少見多怪。”
侍應爲他們拉開門,恭敬解釋,“是有劇組過來喫飯。”
坐下後,菜單遞上來,鍾季琛翻一下,“來個孜然風味烤羊腿,以形補形。”
鍾淺瞪他。
沈琪自出道以來,都是以冷傲面孔示人,如今開始混影視圈,懂得該放低姿態,爲自己積累些人脈,晚上拍完她的戲份,便提出請劇組同事喫夜宵。
一大夥人邊喫邊聊,喝酒抽菸,煙霧繚繞整個包間。
她忍耐了許久,感覺演技要撐不下去時,藉故明天上午還有戲要保持好氣色,買完單提前離席。
坐在車裏,卻沒有立即啓動。
回顧近日種種,像是一場夢。
今天上午還有個投資方的小頭目,跟她搭訕,想經她引見鍾季琛,說是有個什麼什麼項目,事成後少不了她的好處……她當時心下冷笑。
此刻想來,卻是心酸。
其實演員這個角色,她並不難適應,那三年於她更像是一場戲,只對着一個人演,她越演越嫺熟,以爲自己可以去拿個獎項時,才赫然發現,已經跟演技無關……
正要罵自己醒醒,別再做夢時,一擡頭,怔住。
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卻不只是熟悉的那個。
第二次——見到他們同時出現。
男人,女孩,明顯的身高差。
女孩把手往男人大衣口袋裏塞。他的手隨後伸進去。兩個人就這麼“粘”在一起。
她走的踢踢踏踏,他明顯遷就,邊走邊說話,他爲她開車門,不知她說什麼,他微彎着腰在車門聽了一會才起身,繞回自己這一側,上車後又停留了片刻,車子才發動……
車聲遠去,停車場恢復寂靜。
沈琪這才緩緩呼出一口氣。整個過程中,沒有什麼過分舉止,卻讓她無比震驚。有一種東西,叫做女人的直覺。
她不覺出聲,“鍾季琛,你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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