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
他學聰明瞭,爲了避免被指控爲誹謗,不再指名道姓,轉而在朋友圈裏發一些含沙射影的信息,言裏言外暗示沈絨靠陪/睡換取資源。
崔小圓發現後憤怒地留言,指出這些都是惡意污衊。
餘利矢口否認自己針對特定對象,並出言諷刺:“有的人太過敏感,或許是做賊心虛,纔會自己對號入座。”
崔小圓繼續與之爭辯,卻被拉黑。被這麼一堵,心直口快的她簡直要氣炸了。
沈絨得知,專程買了崔小圓最愛的姜撞奶和十三香小龍蝦,安撫閨蜜的情緒。
“讓他說去吧,清者自清。”沈絨是真的不太在意,“反正我與那些人不熟,對我沒什麼影響。”
和以前的經歷比起來,這確實不算什麼。
她曾被陷害,人人視她心思歹毒、推繼母下樓的兇手。那時她才十七歲,本是不識人心險惡的豌豆公主,做夢都想不到這樣的遭遇。連她的父親都不相信她,還把她關起來做心理治療。當時她被逼得瀕臨精神崩潰……
而現在,她只是被人謠傳傍金主,實在不值得爲此煩心。
對於沈絨的過分淡定,崔小圓又好笑又無奈。既然連當事人都不介意,崔小圓的氣就漸漸消了,尤其在面對滿滿一大盒香氣撲鼻、紅得發亮的小龍蝦時。
經過這事,崔小圓更熱衷於撮合沈絨與程安。其中想法很簡單:只要沈絨有了優秀的正牌男友,那些關於金主的謠言就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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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週末,又是一次四人聚餐,在程安家裏。
程安的廚藝再次征服了所有人。每道菜都色香味美,喫得人身心熨帖。
晚飯後,崔小圓抱着程安養的橘貓,衝沈絨眨眼:“老陳負責洗碗,我負責擼貓。不如程先生陪絨絨出門走走,散散步?附近的那條步行街,絨絨還沒怎麼逛過。”
程安當然不會拒絕這個機會。沈絨也知道閨蜜的心思,只得答應下來。
兩人步行了十來分鐘,就到了商業步行街。
時值傍晚,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無數街燈、廣告牌次第亮起,霓虹璀璨。四周高樓廣廈林立,各種商場、餐廳、酒吧,燈紅酒綠。
熙熙攘攘的人羣,大多是餐後出來散步逛街,比白日更閒適愜意。兩人一邊走一邊聊天,氣氛輕鬆,直到沈絨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她低頭一看屏幕,來電人竟是“譚信”。心下一沉,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把譚信的號碼錄入了手機通訊錄。
不願與霍家再有牽扯,她直接按掉來電,拒絕接聽。但下一秒,電話又來了,她再次按掉,索性直接關機。
“怎麼了,是推銷電話嗎?”程安注意到她的異樣反應。
“沒什麼。”她含糊應道,收起手機,裝作無事發生。
之後的十幾分鍾,一切風平浪靜。她暗暗鬆了口氣,心道:霍家人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打通一個關機的手機。
就在這時,周圍響起路人的驚呼:“哇,快看!”
沈絨不明所以,擡頭看去。
這裏是城市的繁華商業中心,高樓大廈上的廣告屏幕特別密集。環顧四周,觸目所及處,大大小小的電子廣告屏幕至少有二十幾塊。
平日裏,這些屏幕總是播放着不同的廣告,光怪陸離,競相爭奪觀者的注意力。但此刻,所有屏幕像被統一管理了似的,同步播放着同一段視頻,難怪能引起路人的駐足關注。
視頻畫面是深山雪夜。
漫天風雪。雪花飄飄灑灑,閃閃發光,宛如天使的羽毛,在風中迴旋着帶起一圈圈光暈。
鏡頭拉近,只見皚皚雪地上仍有一小簇一小簇的植物生長。
植株覆蓋着銀白色的絨毛,隨風顫動。
此外,沒有聲音,沒有文字,沒有任何提示說明。
就是這樣一段極度簡單的視頻,循環播放,佔據着所有人的視野。
離沈絨不遠的地方,兩個路人正在議論——
“你說,這視頻是什麼意思啊?展示一種植物?”
“如果不是播放出故障了,也許就是什麼創意廣告、炒作手段吧。故弄玄虛,讓觀衆猜測不透,以後再揭曉謎底。”
“嗯,的確有可能。不過要買下這麼多廣告位,不知得燒多少錢,還弄得這樣不清不楚的,能不能回本都難說。”
“確實……不如我們發到網上問問看?”
“哎,好主意。”
此時掏出手機錄視頻的,不止這兩人。很多人感到好奇,有人打聽:“那是什麼植物啊?好像從未見過。”
衆人心態各異,唯有沈絨的心情蒙上一層陰霾。
她知道答案。那是雪絨花,她名字的來歷。
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視頻?她希望是巧合,但這希望很快破滅。
屏幕上的畫面變了,之前是雪山夜景,忽然切換到一座風格優雅的日式庭院。
青色屋瓦,雪白牆基,枯山水的營造法,溼潤的石燈籠上覆着溼潤的苔蘚。
兩個孩子坐在庭院的臺階上。
其中年齡大些的女孩子低垂着頭,抱着一個達摩不倒翁,似乎有點怏怏不樂。
但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她身邊那個漂亮得過分的小男孩。
只見他膚色極白,整個人宛如用玉雪冰霜堆出來似的,脣色卻殷紅稠豔。精緻的小臉上毫無表情,清清冷冷,唯有眼尾沁着一分薄紅,彷彿剛受了什麼委屈一般。
望着屏幕,沈絨的心情墜入谷底。
旁邊兩個女生的議論聲傳來——
“哎,好可愛!這男孩生得也太好看了吧。”
“是啊是啊。不過他是不是被人欺負了呀?好可憐。”
“我看得都心疼了,竟有人忍心欺負這麼可愛的孩子,實在太壞了!”
……
沈絨知道,如果男孩真的被“欺負”了,那罪魁禍首大概是視頻上的女孩。因爲她就是那個女孩。
當年她與蘇嘉明一起,在那個日式庭院裏住了整整一年時間。他們能見到的人,除了伺候飲食起居的老婆婆,就是沉默不語的守門保鏢。在那三百多天的時光裏,這兩個孩子只有彼此的陪伴。
向來自由嬌慣的她,何曾受過這種約束?她哭過鬧過,還是不能出門。雖有大量玩具,卻沒有別的玩伴。
當時她心情不佳,經常無緣無故發脾氣,對蘇嘉明的態度大概好不到哪裏去……
過往回憶只在沈絨腦海中一閃而過,便被丟到一邊。她此時擔心,不知接下來這些屏幕上還會出現什麼內容。
吸了口氣,她對程安道:“抱歉,我去趟洗手間。”
匆匆走進商場盥洗室,她取出手機,打開最新的“未接來電”,撥了過去。
對方彷彿料到她會打過來,幾乎是立刻接通。
譚信語聲沉穩:“大小姐。”
她直截了當:“把視頻撤下來。”
“好的,大小姐。”
她抿了抿脣,語氣和心情一樣糟糕:“你們逼我接電話,到底有什麼事?”
“您送給霍先生的生日禮物,先生很喜歡。他吩咐我轉達謝意。”
她不耐煩道:“還有什麼事嗎?”
“少爺讓屬下預先通知您:他很快就將回國,到時候會與您見一面。”
與蘇嘉明見面?晴天霹靂的壞消息。
她有點惱了:“我不會見他,不想見他!”
對方依然彬彬有禮:“您的意思,我會轉告少爺。”
言下之意,就是他只負責傳話。
掛掉電話,沈絨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霍家人總是這樣自行其是,沒人在乎她的想法,而她又沒有任何籌碼與之抗衡。
從盥洗室出來後,她儘量調整情緒,裝作無事發生,與程安繼續逛街。因爲蘇嘉明而影響心情,不值得。
她以爲自己掩飾得不錯,卻聽程安忽然問:“一塊三分熟的牛排和一塊五分熟的牛排在大街上相遇,爲什麼他們沒打招呼?”
她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一本正經地提出這樣的問題,訥訥道:“不知道,這是爲什麼?”
程安勾起脣角,輕聲道:“因爲他們都不太熟。”
笑話很冷,但從他口中說出來,與平日形象反差強烈,令她不禁噗嗤笑了。
他目光溫煦:“幸好我還記得這個網絡段子。”
他這是看出她心情不佳,有意逗她開心。
她心底一暖,忍不住問:“如果有一件糟糕的事情很可能發生,你厭惡它,不想面對,但又沒有任何辦法阻止。你會怎麼辦?”
程安想了想,認真回答:“如果實在無法避免,就只能坦然接受。就像每個人自然的生老病死,難以改變,唯有接納。但不能因爲我們終將離世,就不過好今天的生活。此時此刻纔是人生的意義所在,不要爲了尚未發生的事情而丟失了最重要的現在。”
他聲音似一種溫柔的撫慰,令她的心情沉澱。
其實這些道理很簡單,人人都懂。但只有在此時,由身邊值得信賴的人真誠地說出來,這些道理纔不是空洞蒼白的言辭,有了溫度與重量。
她心中一輕,頓覺釋然。
步行街上,幾個小孩跑來跑去。爲首的孩子拿着玩具泡泡槍,發射出一串串肥皂泡,引得其他小孩競相追逐,歡聲笑語不斷。
肥皂泡輕飄飄飛上天空,在霓虹燈的映照下折射出繽紛色彩。
其中一個泡泡飄到沈絨身邊。她玩心一動,伸手碰觸,任泡泡在指尖啪嗒碎裂。
察覺自己的行爲多麼幼稚,她不禁笑了。程安看着她,眼底也浮現淺淺笑意。
這時,一個小女孩追逐着肥皂泡,笑着鬧着一路跑過來,不小心撞到沈絨身上。
沈絨猝然被撞,差點跌一跤。但她第一反應是扶住小孩,柔聲問:“小朋友,你沒事吧?”
見女孩沒有受傷,沈絨便鬆開手,目送女孩跑開,一點沒生氣。
望着那些嬉戲的孩童,沈絨感嘆:“這些孩子真可愛。”
程安目光溫柔:“你喜歡小孩?”
“嗯,我喜歡。”頓了頓,她側首迎上他的目光,語氣認真,“但我不會要孩子。”
程安有些意外。
沈絨覺得對方應該知道這一點,這不是她一時心血來潮的決定。當初答應做許宣然的女友時,她便曾直言不會要孩子。許宣然接受了。
現在她也說得平靜而直接:“我不想生育,我是丁克。”
能接受丁克的男人應該不多。當初許宣然能接受,她就挺意外。如果程安另有想法,她不意外。
然而程安的眼神又亮又溫柔,像夏日的湖水:“在我看來,孩子大概是一種緣分,不是必需的。有或者沒有,都很好,順其自然。如果我的伴侶想丁克,我會尊重她的想法,和她站在一起。”
這時,又有幾個晶亮的肥皂泡隨風而來,飄飄忽忽,上下浮動,折射出霓虹的色澤,彷彿能倒映出她與程安的影子。
那麼純淨,那麼夢幻,完美得不屬於這個世界。
她心尖一顫,似被羽毛輕輕撩過。
但下一瞬,肥皂泡觸到他們身上,啵一聲破裂消散。
她與程安都不知道,在遠處的陰影中,有人沉默地望着他們。
四周人流如潮水,來來往往。譚信就像影子一樣,總能讓周圍的人輕易忽略他的存在。遠遠望着沈絨,淡褐色的眼眸幽深無波。
多年以來,他早已習慣這樣在遠處靜靜望着她,卻不出現在她的世界。
他與她的世界之間,彷彿隔着一層無形的玻璃罩。
轉身離開之前,他用手機發出一條信息——
“少爺,一切如您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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