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真正的劇本
秦天野正要說話，忽然注意到屋中還有旁人，忙轉過身，打量了蘇歌兩眼，道：“蘇歌……女士？”
蘇歌攏了攏自己的頭髮，走上前，笑道：“秦老師……好久不見。”
秦天野一愣，他和蘇歌見過嗎？
蘇歌連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好久沒看過您的電視劇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秦天野下意識感到有些尷尬，畢竟他不久前才得知自己可能要和眼前這位年輕後輩拍吻戲。現在看到對方這麼年輕，那種古怪感就更明顯了。
“我確實有兩三年沒有新作品了，”秦天野禮貌地向蘇歌伸出手，“幸會。”
蘇歌飛快地和秦天野握了一下手，隨即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縮了回去。
秦天野倒也沒在意，客氣地對蘇歌點了點頭，“關於這部戲，我和鄭導有些細節還要商量一下。蘇小姐要聽嗎？”
秦天野送客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可惜蘇歌並不是這麼有眼力見的人，她立刻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秦天野呼吸一滯，鄭博瀚的額角青筋也跳了一下。
鄭博瀚只好招待二人落座。落座之後，鄭博瀚問道：“老秦，你剛剛說《雲傾記》的本子……這是怎麼回事？”
鄭博瀚沒有把《雲傾記》的完整版劇本給過任何人。因爲完整版劇本和《卿雲傳》的相似程度太高了，而《卿雲傳》的的版權並不是鄭博瀚獨家佔有的。一模一樣地拍出來恐怕要喫官司。鄭博瀚最近其實一直在一點一點地修改劇本。給秦天野的部分，只佔了總體戲份的三分之一罷了。
秦天野鋒利的眉目挑了挑，衝蘇歌的方向遞了一個眼色。意思很明顯：能不能把這位大小姐請出去？我接下來的話可不好聽。
鄭博瀚瞥了一眼蘇歌，後者顯然沒有自己討人嫌的自覺，此刻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秦天野，時刻準備聆聽對方的教誨。
鄭博瀚露出容忍的表情。給錢的是大爺，聽就聽吧。
在秦天野審慎的目光中，鄭博瀚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也罷。鄭博瀚都不在乎，他秦天野有什麼可在乎的。
秦天野開口道：“你爲什麼不告訴我，這部劇的主旨是反封建？”
平地一聲驚雷起！
鄭博瀚豁然站起，失聲道：“你說什麼？”
“我說的不對嗎？”秦天野直視着鄭博瀚，“難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嗎？”
鄭博瀚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顫抖着手向後摸了摸椅子，扶着椅子坐下了。
“你——”鄭博瀚啞聲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看來是真的。”秦天野眉目線條冷硬，專注地直視着某人的時候，會顯得極有壓迫感。
“你、你先說說，你是怎麼看出來的？”鄭博瀚虛弱地端起茶杯，喝了口涼掉的茶。
秦天野見狀，劈手奪過鄭博瀚手中的涼茶潑掉，又給鄭博瀚倒了一杯熱茶。
倒完茶之後，秦天野忽然感到了一股灼熱的視線，一扭頭，只見蘇歌正睜着一雙大眼睛，不錯眼珠地看着自己。
秦天野心說這年輕人還挺好學，便給蘇歌也倒了一杯茶。
做完這一切後，秦天野清了清喉嚨，嚴肅道：“其實，不是我看出來的。”
“不是你看出來的？”鄭博瀚感到喉頭哽住了，“那是誰？”
秦天野道：“我在片場，聽見幾個藝人在講戲……其中有個小姑娘，一直在誇你這劇本好。”
隨着秦天野的敘述，一幅衆演員講戲的場景在鄭博瀚眼前緩緩鋪開。
“天氣太熱，你這個導演不見蹤影，我這個主演又和你吵了架。演員們都有些懈怠了。
“我聽見這小姑娘在給大家鼓勁兒，一個勁兒地誇你的劇本什麼的。最開始我以爲她是故意當着我的面給你拍馬屁。可是聽着聽着，我發現，她說的東西……有點東西。”
鄭博瀚急道：“她說了什麼？”
秦天野是老演員，多年的臺詞背下來，記憶力很好。一字不差地把那位小龍套說過的話複述了下來。
“她說，‘我們正在拍一部從未有過的作品。它的視角、內涵、立意，與以往的宮鬥劇都不同。如果這部作品成功了，國內的同類型劇可能會進入一個新紀元！’”
鄭博瀚的嘴脣哆嗦了一下：“然後呢？”
“然後，有人問她，‘爲什麼？我們每天像喝醉了一樣在這裏耗着，我可沒看出這是什麼新紀元。’
“那位小演員反駁說：‘不是的！難道你們沒看出來嗎？我們正在拍攝的，是一部單元劇！’”
鄭博瀚的表情一僵，那張不苟言笑的老臉上，露出了活像被雷劈過一樣的表情！
宮鬥劇和單元劇，這兩個詞可謂風馬牛不相及。
作爲古裝劇中的大項，國內的宮鬥劇，無不是長篇大套，動輒七八十集。宮鬥劇並不是一位女主角一路殺殺殺，從小怪殺到大BOSS就完結的熱血動作劇。它涉及到人與人之間最幽微的情感、利益糾葛，涉及到女主角的成長、宮廷鬥爭手段的演化、以及角色們之間的立場與情感變化。一部宮鬥劇就是一部女主角的成長史與一部角色之間的愛恨史。所以，劇情的連貫性是非常重要的。
而單元劇是什麼？單元劇，顧名思義，是由獨立單元連綴而成的劇集。通常一集或者兩三集就能講完一個故事。一集單元劇就像一部時長較短的電影，前因後果，主角配角，開頭結局，交代得明明白白。即使不從第一集開始看，而是隨便從中間摘取一集，也絲毫不影響觀衆對劇情和人物關係的理解。
單元劇好嗎？當然不能說不好。單元劇中有很多經久不衰的作品，如美劇《老友之家》《科技大爆炸》，國產劇《武林盟》《江湖不是打打殺殺》，國產寶港劇《刑偵科26組》《爆笑神探》等。
但，看看這些單元劇吧。它們的題材都是什麼？喜劇、喜劇、刑偵劇、探案喜劇，還是喜劇！
喜劇的劇情相對而言沒那麼複雜，刑偵劇則主線明晰，且一般不涉及主角（即探案團隊）間的情感糾葛。從這裏就可以看出，單元劇的短小篇幅，確實更爲適宜這種類型的劇本。
那麼，一部宮鬥劇本，鄭博瀚是能拍成喜劇，還是能拍成懸疑探案劇？
這不是瞎胡鬧嘛！
蘇歌雖然是個半吊子演員，說不出什麼系統的理論，但感覺還是能感覺出來不對的。
“啊？”蘇歌質疑道：“單元劇？《雲傾記》？怎麼可能？”
怕秦天野誤會，蘇歌連忙補充道：“我不是懷疑您，秦老師！我是說，那個演員會不會搞錯了？”
連蘇歌這個外行人都不相信。而編劇兼導演本人——鄭博瀚，卻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單元劇……這麼說起來，其實也可以這麼認爲——反封建什麼的，也是她說的？”鄭博瀚喃喃道。
秦天野注視着鄭博瀚。朋友多年，他對對方的微表情還是很瞭解的。
轉述出來的效果終究不如本人當面說。秦天野就坡下驢道：“看來，你好像很想和這位藝人談一談？”
鄭博瀚遽然從沉思中驚醒：“她是誰？”
“我已經把她帶來了。”秦天野指了指門外，他做事一向妥帖，不會只做半截，“你要見見她嗎？”
“讓她進來吧。”鄭博瀚迫不及待道。隨即，他忽然意識到屋中還有一尊大神，便向蘇歌投去詢問的眼神。
作爲金主，蘇歌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如果對方執意要聽，鄭博瀚也不能把她趕出去。
秦天野注意到鄭博瀚的動作，轉頭對蘇歌客氣道：“蘇小姐，你有沒有興趣和我對一對臺詞？”
秦天野的本意，是想借着老前輩的面子搭個臺階，讓蘇歌有理由離開這裏。誰承想對方竟在沙發上一躍而起，毫不猶豫道：“當然可以！秦老師，我們去哪裏對詞？”
秦天野欣慰於蘇歌的勤懇，雖然對方對於劇本的品味有些一言難盡，但總體來講，還是個上進的後輩。
秦天野和藹道：“我去外面把那個小演員叫來，然後我們就去攝影棚裏對詞好了。”
說完這話，秦天野便向門口走去。在他轉過身後，蘇歌輕輕捂住胸口，好像心臟要飛出來一樣。
鄭博瀚等不及要看這位神祕演員的真容，也三步並作兩步上前，站在秦天野身後張望。
門口站着一個身着淺綠宮裝的年輕女孩，長得還算秀氣，站姿規規矩矩，手中握着一份劇本。
看到她本人時，鄭博瀚微微一頓，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是誰：“你是玉珠？”
商葉初靦腆一笑：“我是扮演玉珠的演員，我叫商葉初。鄭導，您叫我小葉就好。”
“哦。”鄭博瀚眯着眼睛打量了商葉初一番，心頭的驚喜、期盼散去，只剩下驚訝和狐疑。
這個演員他記得，是姜蕾推薦過來的。演技很純熟，拍攝時表現也很不錯。但是，但是……
鄭博瀚回過頭，對秦天野道：“老秦，真是她？”
這句話沒避着商葉初。
秦天野揚了揚眉，不悅道：“老鄭，你什麼意思？我還能騙你不成？”
“瞧你說的。”鄭博瀚擺擺手道，“只是她——”
“她怎麼了？你是瞧不起龍套，還是瞧不起女演員？”秦天野不客氣道，“你以前還沒這麼古板，離了徐瀚文，你連識人之明都沒了？”
這話無疑戳爆了鄭博瀚的雷，鄭博瀚立刻不廢話了，對商葉初招了招手道：“小葉，進來吧。”
商葉初在二人打機鋒時一直在裝聾作啞。秦天野爲人正直，性子直爽，對鄭博瀚這個老朋友更是不會客套。商葉初可就不行了。
說話間，蘇歌也蹦蹦跳跳地來到了門口。她看了一眼商葉初的臉，就不感興趣地移開了視線。長得比她差遠了。
“秦老師，我們走吧？”
秦天野點點頭，跟着蘇歌一道離開了。
室內，商葉初侷促地坐在鄭博瀚面前，神情和姿態完美符合一個初出茅廬的小演員形象。
“說說吧。”鄭博瀚審視着商葉初，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你爲什麼說《雲傾記》是單元劇？又爲什麼說它的主旨是反封建？”
商葉初清了清喉嚨，磕磕絆絆道：“是這樣的，導演。
“我注意到劇組有很多女演員，其數量遠遠超過一般宮鬥劇需要的人數。除此之外，年輕女演員與中老年女演員的人數大致相等。這樣的情況，在宮鬥劇劇組中也比較少見……”
“……”
“……”
最初，商葉初似乎還有一些緊張，但漸漸地，便越說越流利，越說越順暢。
“我由此推測，這些中老年演員，飾演的可能是這些年輕宮妃的老年生涯。”商葉初認真道，“《雲傾記》中沒有傳統意義上的宮鬥贏家，而是一羣失敗者聚集在一起，瘋瘋癲癲地講着自己過去的故事……如在雲端，如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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