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慾望
只看外表，商葉初和往常沒什麼區別，只是臉頰稍微紅潤了一些。但，生理上的變化是瞞不過103的。
“血壓輕微升高，心率呼吸增快，部分肌肉收縮……”103念道，“你很得意？”
商葉初沒有說話，一雙手握成拳頭，又緩緩鬆開。如此數次後，纔開口道：“沒有。只是有點……興奮。”
性和暴力都關聯着人類的原始慾望。慕強情結，即對強大的渴望，刻在每個人的天性之中。當這種渴望突然有了實現的機會時，那種快感、激動感和滿足感是難以言喻的。
在獲得武力值的那一瞬間，商葉初的心臟頓時狂跳起來，感到莫大的興奮乃至亢奮！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種力量——那種她一直渴求而不得的、最原始的力量。凌駕於一切道理、規則、法度之上的東西！
生理和心理的雙重躁動在一瞬間降臨。
大多數人的武力值都是日積月累的，變強的快感也是循序漸進的。而商葉初不同，她的武力值是在一瞬間暴漲的！
一個守財奴忽然獲得從天而降的萬兩黃金，最先做的一定是撿起一塊金餅來咬一咬，確定黃金的真僞；而一個弱者忽然獲得龐大的力量，最先做的會是什麼？
就算是完全沒有暴力傾向的人，恐怕也會忍不住第一時間捶一拳石頭樹幹什麼的，試試自己此刻的膂力。
但商葉初不可以這麼做。
商葉初只能耍耍花戲，甩甩袖子，輕飄飄地跳兩下。做完這一切之後，再掛着溫和從容的面具，對演員前輩、武術指導和導演笑臉相迎。
商葉初幾乎是竭盡全力，才剋制着自己沒有真的跟江爾鏡動手打一架。
如果不是豐富的演戲經驗和嚴苛的專業精神束縛着她，那麼落在江爾鏡身上的拳腳，可能就是真的拳腳，而不是花架子了。
壓抑原始的本能是痛苦的。商葉初的暴力欲沒有得到釋放，一口燥鬱之氣盤旋在胸口，心跳如鼓，頭部充血，一雙手不斷地哆嗦着。彷彿有一把火在她的五臟廟裏燒着，燙得她的心都要逃逸出胸膛了。
即便如此，商葉初臉上依然掛着最得體的微笑，彷彿心情很好似的，來到了財務處，來領她今天的“加班費”。
替身的工資與他們的工作難度和危險係數完全不成正比。這一場戲雖然得到了導演和武指的交口稱讚，但商葉初拿到手的片酬只有三千塊。
雖然替身賺的都是賣命錢，但他們的命，在這個圈子裏，似乎沒有商葉初想象中那麼值錢。
拿到工資那一刻，商葉初說不驚訝是假的。她上一世拍的都是喜劇片，很少有什麼武打鏡頭，由於她的咖位和體型，商葉初也沒什麼機會找替身。
在商葉初的設想中，武替飛檐走壁、上房揭瓦的，無論是工作難度還是危險係數，都比其他藝人高得多。一場戲怎麼也得五位數起步。但問了發工資的財務後，商葉初才知道，普通武替的工資是按月結算的，而且，大多數人一個月的工資也才四位數。
商葉初拿到手的這三千，已經是易天照對她的格外關照了。
商葉初沉默地掂量着手裏的三千，因爲暴力和機遇而變得亢奮發熱的大腦終於冷了下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感受，只是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默默將三千塊錢塞到口袋裏後，商葉初轉過身，正要離開財務處，卻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楊喚宜的助理，小薛。
小薛走到商葉初面前，露出驚喜的表情：“幸好趕上了，楊姐叫我把這個給你呢！”
說着，在衆目睽睽之下，小薛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封，不由分說塞到商葉初手裏。
“拿着吧，”小薛笑得牙不見眼，“楊姐說你今天辛苦了，讓我替她向你道謝呢。”
這是吉祥，也是封口費。收下這個紅包之後，甭管商葉初願意不願意，她的那段打戲就完全屬於楊喚宜了。
以後無論是採訪問起還是粉絲提問，若有人問及這段戲，楊喚宜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說出這段打戲是她親身上陣拍攝。而商葉初只能三緘其口，甚至配合着撒謊。
商葉初摸了摸紅包的厚度，抿嘴一笑：“楊姐真大方。那就謝謝楊姐了。”
小薛怕商葉初是新人，不懂楊喚宜的意思，便又叮囑了一遍：“你打得好看，就是楊姐臉上有光，這是你應得的。”
小薛壓低聲音道：“比專業武替一個月的工錢都高呢！”
商葉初扯了扯嘴角，本想再敷衍幾句，聽到這話，卻忽然覺得興致缺缺起來。
“讓楊姐放心吧，我做這行也很久了，不會亂說的。”商葉初垂下眼睛，臉上的笑容像白水一樣寡淡虛假，“謝謝你。”
小薛不由一愣。但楊喚宜交給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便也沒再多想，小跑着離開了。
樹影婆娑，黃葉凋零。
天氣已經很冷了，商葉初一個人坐在柳蔭道的鐵椅子上，正在數錢。
照理說，只要隨便找個銀行，把這些錢放進存取口，用不了三分鐘就能數完。但商葉初不知怎麼，竟然就這麼坐在冰涼的鐵椅子上，一張一張地數着。
簇新的鈔票在指尖遊過，商葉初大概數清了。
武替的薪酬是三千元，而楊喚宜的封口費是一萬塊錢。
商葉初將自己的片酬和楊喚宜的封口費一起塞進紅封裏，然後將紅封放在了長椅上。
裹着白漆的鐵椅子上面凸着個紅豔豔的紅封，有種冷冷的醒目。商葉初側過身，凝視着自己的勞務所得。
一片枯黃的樹葉落到商葉初肩頭。
忽然，商葉初擡起一隻拳頭，重重地擊打在了紅封上！
一拳下去，厚實的一沓紙紋絲未動，商葉初指節的薄皮倒是被硌紅了。
“嘭！嘭！嘭！”
商葉初連擊數拳，拳拳都精準無比地打在了那沓昂貴的紙上，手指關節處的皮都被蹭破了。
這動作很滑稽——歇斯底里的滑稽。103看了半天，才勉強理解了商葉初的行爲。
她是在發泄。
至於發泄什麼？是不得志的鬱悶還是憤怒，亦或是單純的暴力欲？103不知道。
這個人是如此渺小、可笑、可鄙，只能用這種可悲的方式，在無人的角落宣泄自己丑陋的慾望和不理智的情緒。
商葉初打了幾拳之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小心翼翼地將紅包收回口袋。
“走了。”商葉初站起身，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
低級、失控，甚至可笑。103沉默地想着。
不知怎麼，103又想起了商葉初縱身一躍的樣子。
——可笑、可嘆、可氣，但也有點……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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